第三十章 情書
五年級開學，學校搬了新校舍。新校舍操場的後門對著八米溝，離許小桃家還算近，但是學校出於安全考慮，把那個後門上了鎖。許小桃她們可以不用過大馬路了，但還是得走到臨近大馬路的這一側去上學。
返校那天，上午學校開會，到了中午，姜海潮讓同村的許小桃和胡馬力去他家一起檢查班級同學的暑假作業。班長薛潘住楊北村，家有點遠，所以就不讓他去了。
姜海潮炒了兩大盤香噴噴的皮皮蝦炒辣椒，煮了米飯。張永飛也去了他家，許小桃就和姜海潮、胡馬力、張永飛一起吃了午飯。吃飯的間隙，許小桃看到姜老師的母親在門口，一手拄著拐棍，一手拿著好多晾乾的衣服，在費勁的開門，許小桃趕忙放下碗筷，去幫表姨開門。表姨歪著嘴笑了，「不用，吃你的，吃去吧！」許小桃把表姨扶進屋，幫她把衣服都疊好，才坐回去吃飯。「表姨不吃飯么？」許小桃問姜海潮，姜海潮微笑，「沒事兒，你不用管。」許小桃心裡有點愧疚，不再夾菜，趕緊把碗里剩下的米飯扒拉完。
吃完飯，弄完暑假作業，姜海潮拿出筆墨紙硯，用漂亮的楷書寫了幾張毛筆字。「姜老師，能把這張送我嗎？」許小桃拿著那張「學」字，問姜海潮。「可以啊，送你了！」姜海潮在那學字的旁邊豎行寫了幾個小字——「姜海潮贈學生許小桃」，小字下面印上了姜海潮的名印。「姜老師，我也要！」胡馬力也跟姜海潮討一張墨寶，姜海潮也給他寫了贈言，印了名印。「我也要!」——張永飛也跟姜海潮伸手，姜海潮打了他手一下，「你跟著搗什麼亂？！」張永飛壞笑。
許小桃把姜海潮的墨寶輕輕對摺，放進書包，正巧書包里的「秀逗」被胡馬力看見了，他順手搶了去。「這是嘛？許小桃，這個好吃，給我吧！」許小桃去搶，胡馬力轉著圈把秀逗舉高，不讓許小桃夠到。那包秀逗是許小桃留著準備跟趙斯文和趙金鑫分享的，沒想到讓胡馬力「截了胡」。
張永飛從胡馬力手裡搶過秀逗，看了看，「這是什麼糖？」胡馬力壞笑，「這糖特好吃，你嘗嘗！」許小桃也好奇張永飛能不能吃酸，「是啊，你可以嘗嘗！」姜海潮也壞笑，「你嘗一塊吧」。張永飛剝了一塊秀逗放嘴裡，先是一臉期待，沒出幾秒鐘，他的臉就皺成了一團，接著就把秀逗吐手裡扔了，姜海潮、胡馬力和許小桃拍手大笑。
許小桃看那包秀逗正好還剩四塊，突發奇想，「咱們四個一人一塊，看誰吃了能面不改色？」姜海潮大手一揮，「好啊，可以試試！」說著一人手裡拿了一塊秀逗，許小桃喊「開始」，幾人就把秀逗放嘴裡了。許小桃臉上堆著假笑，用力控制表情，她看到姜海潮他們三個面無表情，但是眼淚嘩嘩地流……
新校舍的桌椅也都是新的，而且都是單人桌椅，不像在舊學校那種雙人桌椅了。許小桃坐在右邊靠牆第一排的位置，後面是胡馬力。胡馬力一天到晚纏著許小桃，總有問不完的問題。甚至有時突然拍許小桃肩膀一下，許小桃回頭問他幹嘛，他就說沒事兒，欠兒的不行。許小桃不理他，他就假裝開始「嚎喪」——「許小桃啊，你為嘛不理我啊，你說話啊~」
許小桃並不反感胡馬力，反而因為他的喜感願意和他一起玩。有時自習課，許小桃就側著坐。胡馬力的鋼筆壞了，他小聲給他的鋼筆嚎喪——「我的鋼筆啊，你咋就不活了啊~」許小桃憋著笑，用廢紙給胡馬力的鋼筆疊了好多小花籃，小紙船，說是給鋼筆「送路」，胡馬力拿著小花籃小紙船，假裝哭得更傷心了……
胡馬力長得有點帥，又各種鬼馬，在女生堆兒里很吃的開，這讓胡馬力的鐵哥們周百傑失去了心裡平衡。周百傑看著胡馬力「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經常捶胸頓足地喊著，「老天爺啊，這不公平！」女生們看到周百傑這個樣子，更加寵愛胡馬力，圍著他，捏他的臉，給他整理衣領，假裝給他掏耳朵，故意氣周百傑，周百傑好幾次差點都要被氣哭了。
周百傑上了五年級，變得更白更胖，姜海潮新給他起的外號叫「大白熊」，女生們更是「拒熊於千里之外」。
村裡越來越流行請樂隊唱歌，有老人去世和或者過壽時都會請幾位女歌手和樂隊來助興。村裡主街上挨著小醫院有兩間廢棄的小屋，被人承包下來開了練歌房和撞球廳，每天晚上生意都很好。
許小桃去看樂隊唱歌和偶爾去練歌房都會碰見胡馬力，他和村裡幾個比他大幾歲的男生在一起，變得又高冷又流里流氣，每次都假裝沒看見許小桃。再回到學校，許小桃就覺得胡馬力不是什麼好鳥，但也不拆穿他，就靜靜地看著他和其他女生逢場作戲。
從學校沿著大馬路再往北，臨近楊北村的一處地方，新建成了一座「濱海國際賽車場」。之前許小桃和趙斯文她們一起去玩過幾次，都是還在建設中。五年級開學不久的一個周末，許小桃正和方小白、趙飛燕在八米溝後面的空地郊遊野餐，突然聽到槍響和歡呼聲，她們循著聲音朝賽車場的方向跑去。許小桃當時穿的是涼鞋壞了之後剪成的拖鞋，不太合腳，跑著跑著崴了好幾次腳，跌跌撞撞終於到了賽車場，發現真的有比賽。十幾輛黃色、綠色、紅色、藍色的賽車在塵土飛揚的賽道上競相追逐，看台上零零散散坐了很多觀眾，所有人都在歡呼吶喊，場面幾近沸騰。
賽場看台還是很簡陋的水泥台階，許小桃她們三個從低到高換了好幾次座位才坐定。她們是最「見風使舵」的觀眾，看哪輛賽車跑的最快就喊著那輛車加油。三十五號黃色賽車在所有人的吶喊聲中拿到了冠軍，許小桃她們興高采烈地朝領獎台跑去。
冠亞季軍賽車手舉著獎盃合影，許小桃她們三個衣衫襤褸、灰頭土臉地站在領獎台旁邊跟著其他西裝革履、時尚精緻的男女一起鼓掌，很是突兀。合影完畢，冠軍車手雙手搖晃香檳酒瓶，用力一開，嘭得一聲，泡沫噴出老高，瓶蓋被噴出老遠。許小桃很好奇，過去把那香檳瓶蓋撿起來看了看，抬頭就看到所有人都在看她，她又囧得無地自容，拉著方小白和趙飛燕一起跑了。
剛剛跑離賽車場，許小桃感到右腳腳踝開始脹痛，她就慢慢地往家走，等走到家的時候，腳面靠近腳踝處腫起了一個小鼓包。
陳玉蘭帶許小桃去了小醫院，范大夫說骨頭沒事，就是扭了筋，養養就好了。許小桃有點失望，「不用貼個膏藥啥的么？」范大夫笑了，「不用，貼膏藥反而好的慢。」
許小桃的腳能走路，但是時好時壞，腳上那個鼓包消下去之後，時不時還會腫起來。她腳腫的難受的時候，許家棟就請老爺給許小桃捻腳。許小桃不是每天都洗腳，老爺都是忍著她的腳味兒，笑嘻嘻地給她捻，捻完才會說一句，「小桃你該洗腳了。」許小桃有些羞澀，「嗯，知道了，謝謝老爺。」但是轉天就忘了。
許小桃在學校時不時會一瘸一拐，有時姜海潮會在她後面學她走路，然後男生都跟在姜海潮後面一起學她，氣得許小桃哭笑不得。不過有一個人沒有跟姜海潮一起笑許小桃，那個人就是徐天。
班裡做衛生、換座位都要搬桌椅，徐天總是第一個衝到許小桃身邊幫她搬，溫柔地說一句「我來幫你」，然後就有力地搬起許小桃的桌子，許小桃很尷尬，「不用不用，我能自己搬」，說著去奪自己的桌子，但是徐天扭過去用背對著她，不讓她搬。胡馬力看到了就會起鬨，「徐天，我也搬不動，你幫我搬啊~」徐天假裝沒聽見，不理他。
新校舍臨近廁所那排房子都是比較大的教室，有美術室和家政室。姜海潮組織大家去做那兩個教室的衛生，東西也得搬來搬去。許小桃剛搬起一個畫架或者別的東西，徐天就搶過去，不讓她受一點累。許小桃雙手叉腰嘆氣，「徐天同學，你這樣讓我很不好意思哎！」「沒事的，以後你的活我全包了！」徐天拍拍胸脯。孫小倩和幾個女生聽了在一旁尖叫，胡馬力吹口哨。許小桃囧的不行，徐天卻一臉得意。
徐天長得越來越「王子」，在學校里很有名氣，很多其他年級的女生都垂涎他的美色已久。許小桃不想變成眾人羨慕嫉妒恨的對象，所以徐天越是獻殷勤，許小桃卻越是躲著他。
一九九七年秋天，創業村全村人有一大半都得了紅眼病。學校也經常有學生因為得了紅眼病請假。趙金鑫也得了紅眼病，兩隻眼睛紅通通的，總是眯縫著睜不開，還經常流淚，整個人萎靡了很多，但還是跟著趙斯文和許小桃在村裡到處跑。
許小桃一開始看到趙金鑫這個樣子，還有點幸災樂禍。她的腳有時還是一瘸一拐，在趙斯文帶領孫小倩她們「衝鋒陷陣」的時候，許小桃就一瘸一拐地在隊伍後面扶著睜不開眼的趙金鑫，趙金鑫還杵了個大木棍當拐杖。
自從得了紅眼病，趙金鑫也安靜了很多，許小桃總是看到他默默流淚，也分不清他只是眼睛不舒服流淚，還是心裡難過流淚，對他起了惻隱之心，出去玩時都陪在他身邊扶著他。
學校要開運動會，許小桃班上同學都爭著報項目。徐天是體育委員，在姜海潮邊上記錄著都有誰報了什麼項目。「大白熊」周百傑也想報項目，都被姜海潮否了。周百傑躺在椅子上撒潑打滾，「姜老師，我不，我就要參加運動會！」姜海潮一臉憂愁，「你說你，跑不行，跳不行，投不行，你……」姜海潮沒說完，周百傑大喊一聲打斷了他——「吃！」所有人哈哈大笑。姜海潮笑的臉都紅了，「吃？就吃行哈？你個豬玩玩！」從此，周百傑除了大白熊又多了個雅號——「豬玩玩」。
許小桃硬著頭皮報了個四百米跑，結果運動會那幾天正感冒，在操場上跑了半圈就難受地蹲在地上哭了。徐天衝過去拉起許小桃的胳膊要背她，許小桃蹲在地上不動，「不用你背」。姜海潮也過來了，他和徐天一人一條胳膊把許小桃扶回了教室。
幾天之後，許小桃在自己的鉛筆盒裡發現了一張桃心形狀的小紙片，上面寫著——「I LOVE YOU許小桃，如果你愛我就給我寫張紙條。徐天」許小桃傻了，覺得這不可能是徐天寫的，但是又確實像他的筆記。孫小倩和周婷湊過來看這張紙條，興奮地尖叫起來，「啊啊啊，徐天給許小桃寫情書啦！」許小桃臉上發燙，手指放在嘴上，「噓！都別鬧！還不嫌丟人！」說著把那紙片撕碎扔了。
孫小倩和周婷仍然很興奮，「小桃你給徐天回個信啊！」許小桃一臉煩躁，「回什麼信啊？有什麼好回的！」孫小倩突然一本正經地說，「回信是基本的禮貌，許小桃你怎麼連這點禮貌都不懂呢？」許小桃想了想，覺得孫小倩說的有點道理，她也不想徐天老是跟自己示好，於是寫了張紙條放徐天鉛筆盒裡了——「我是許小桃，現在咱們還太小，以後再說吧。」
許小桃以為這件事就這麼結束了，沒想到孫小倩和周婷兩個人一直想「尋釁滋事」。孫小倩拉著許小桃在她家用錄音機錄音，讓許小桃說一些想對徐天說的話，許小桃不想錄，但又經不住孫小倩苦苦哀求，「小桃你就錄吧，徐天多帥呀，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你不跟他搞對象，也能當好朋友吧，他對你多好啊！」許小桃想起之前徐天幫她那些事，有點內疚，「好吧！那就錄幾句。」
「徐天，你好，我是許小桃。我在孫小倩家給你錄的這個磁帶，也不知道你會不會聽……我真希望你沒給我寫那個紙條……還是謝謝你幫我乾的那些活……咱倆就當好朋友好哥們吧！」許小桃斷斷續續說完了，剛要按下停止鍵，孫小倩妖里妖氣地來了一句，「I love you 」，許小桃被她噁心到，喊了一聲「去你的！」最後錄音在孫小倩的壞笑中結束。
孫小倩把磁帶交給徐天，說是許小桃讓她轉交的，請他聽完也用這盤磁帶錄回信。兩天後，徐天把那盤磁帶交還給了孫小倩，孫小倩、許小桃、周婷在孫小倩家一起聽了那盤磁帶。
「許小桃，我是徐天。首先我要說句對不起，不該給你寫那個紙條。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你，想對你好。你說當好朋友的事，沒問題，我同意了。我快過生日了，想邀請你和孫小倩、周婷一起來我家，你會來嗎？」徐天說完，後面也聽到了薛潘的壞笑。許小桃聽得臉頰發燙，孫小倩和周婷興奮地尖叫著滿床打滾，快笑瘋了。許小桃面露難色，「我不想去。」孫小倩和周婷推搡著許小桃，「去啊去啊當然要去啊，你不去我們兩個怎麼去啊？」許小桃無奈，「你們真那麼想去嗎？」孫小倩和周婷瘋狂點頭。許小桃嘆氣，「好吧，那就一起去吧，去楊北給徐天過生日」。「太好了，愛死你了許小桃！」孫小倩和周婷緊緊抱著許小桃跳起了舞。
村裡人紅眼病好了之後，開始流行練氣功。許小桃放學到家，正趕上衚衕里的大嬸們聚在自己家練那個「沈倉功」。有時許小桃和趙斯文趙金鑫也跟著大人一起練那氣功。
林大娘家的小錄音機播放著「沈倉功」的錄音，大家跟著沈大師蹩腳的普通話練功。先是閉眼冥想，中間是跟著音樂搖頭晃腦，手舞足蹈，最後再冥想結束。趙斯文喜歡在冥想的時候牽起許小桃和趙金鑫的手，讓三個人牽手圍成一個圓圈。許小桃經常在冥想的時候偷看趙斯文和趙金鑫，趙金鑫會捏捏許小桃的手，然後抿嘴偷笑。
徐天給許小桃寫紙條，兩人交換磁帶的事，很快傳的全班皆知。一天傍晚，許小桃正吃飯，呂小浩突然跑到許小桃家，喊她出來一下。許小桃奇怪，放下筷子來到衚衕，看到胡馬力拿著練習冊躡手躡腳地站在她家門口，忍不住笑噴了。「胡馬力，你來幹嘛？」呂小浩一臉壞笑，「胡馬力想來找你又不好意思，就去找我幫忙了。」胡馬力有點羞澀，不敢看許小桃，戰戰兢兢翻開練習冊，結巴起來，「我我我……那個……就是想問問你這題怎麼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