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重出江湖
三年級暑假的一個早上，許小桃一家人正吃早飯。「老方家昨天晚上進賊了，那賊還落牆頭上一個拖鞋。」陳玉蘭神秘兮兮地說。「是嘛？那賊也真行，就他家『富裕』，還奔他家去了。」許家棟一臉嘲笑。許小桃聽說方小白家進了賊，趕緊把飯扒拉完，就奔她家去了。
方小白家院子里聚集了一些附近衚衕的鄰居，都在看卡在牆頭上的一隻藍色男士拖鞋，指指點點地議論著。方小白和許小桃講了事情經過。
昨晚他們一家正看電視，電視突然有雪花，嗡嗡響，方小白她姐方蘭心去院子里轉電視桿。方蘭心轉著轉著電視桿，就看到牆頭上下來一個黑影，那黑影衝到方蘭心面前，照著她的臉打了一拳，「媽！他打我！」方蘭心哭喊，方小白和她爸媽聽到都往院子里跑……那賊一害怕，又轉身爬上牆頭，跳出去跑了。方小白第二天早上就看到她姐臉上的烏眼青和牆頭上的那隻拖鞋。
方小白講得很輕鬆，講到她姐挨打還笑，許小桃跟著笑完覺得心裡並不輕鬆，轉頭把這事兒跟趙斯文說了。趙斯文聽完想了想，懷疑這事兒有可能是在糖廠車庫打工的外地人乾的。近兩年，村裡工廠的大車越來越多，開大車的都是外來人員，好多租住在村裡人家的廂房。
趙斯文召集「野戰部隊」的夥伴們開會，除了已經離開的香瓜，許小桃、孫小倩、方小白、趙金鑫、梆子、呂小浩、張二冬、崔亞寧、趙飛燕九人悉數到齊。「兄弟姐妹們，我趙斯文馬上要上中學了，本想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但如今，眼見著村裡人有難，我心有不平，正所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咱們這種時候就應該團結起來，讓那些外地人知道，咱創業村人不是好欺負的！」趙斯文大手一揮，義憤填膺。「好！」趙金鑫帶頭附和著，所有人振臂高呼。
許小桃她們跟著趙斯文駐守在合作社門前，一發現有不熟悉的外地面孔出現，就氣勢洶洶地盯著人家，掄起棍子耍起來，表演「飛檐走壁」。然後一天三次到糖廠大門口巡查，尤其看到有穿類似那賊落下的那種拖鞋的年輕男子，就跟在人家後面，觀察「嫌疑人」的一舉一動。有個男子看到許小桃他們跟著自己，故意逗他們，一會塊走，一會慢走，拐進房子後面窄巷等他們，然後突然跳出來嚇了他們一大跳，趙斯文帶著許小桃她們跑了。
幾天之後，趙斯文自覺沒趣，改變了活動策略，又開始帶著大家「急行軍」到八米溝邊，「紮營」野餐。
許小桃熱的難受，看到趙金鑫和梆子他們光著上身，艷羨地說，「真羨慕你們男的，夏天可以光膀子。」趙金鑫一臉壞笑，「你也光啊！」說完把褲子一脫，跳進了八米溝。許小桃趕忙捂上眼睛，但還是有一秒鐘看到了趙金鑫黑泥鰍一樣的裸體。
趙斯文在溝邊的柳樹下面揪下幾根柳條，從旁邊的小樹上摳下幾小條樹皮，還摘了一些紫色黃色的小野花，編了兩個漂亮的柳條帽子。一個自己戴，一個給許小桃她們輪著戴。孫小倩和崔亞寧摘了一些柳條想請趙斯文給她們再編兩頂帽子，旁邊的小樹能摳的樹皮都摳完了，野草不是太硬就是太軟，都沒法代替樹皮固定柳條。趙斯文狠狠心，揪了兩撮自己的長發，給孫小倩她們編了兩頂帽子。她疼得齜牙咧嘴，許小桃她們看得也齜牙咧嘴。
野餐完游完泳回到主街上，一行人又按原先的路線溜進了幼兒園。沒想到幼兒園的搖擺龍船修好了，所有人上了搖擺龍船，喊著口號，「一二！一二！」趙金鑫站在龍船的船頭，嘴裡叼著狗尾草，像個野蠻的海盜，雙手用力把住龍船兩側的吊杆，雙腿用力前後把龍船蹬得老高。龍船搖擺到最大幅度時，吊杆掛在鋼架上的吊環吱嘎吱嘎響得很大聲，許小桃看到大家沒有一個人害怕，彷彿在這雄壯的「眾人划槳開大船」的時刻，就算大船突然壞了飛出去也不怕被摔死。「野戰部隊」在這艘船上耗盡了最後的熱情，直盪到太陽落山，才默默離開。那是他們所有人在幼兒園的最後一次集體狂歡。
天特別熱的時候，其他人都貓在家裡不出來了。只有許小桃和趙飛燕還每天去找趙斯文。趙斯文家有個廢舊的綠色洗衣機外殼，把那外殼放倒，正好能當小方桌用，他們四個人就在那「小方桌」上打麻將和撲克。在趙斯文家玩了幾天之後，趙斯文和趙金鑫說趙媽媽嫌亂嫌煩，就把洗衣機外殼搬到衚衕里，他們就在牆根底下的陰涼處玩了。隨著太陽越升越高，他們玩一會就得把洗衣機外殼挪一點位置，就這樣慢慢從屋前挪到屋后，直到正午時沒有了陰涼處才散去，下午三四點再接著玩，玩到晚飯時間。
沽東大叔家承包了螃蟹池和魚池，趙斯文有時會帶幾個人往她家池子那去玩兒，誰趕上就帶誰去，許小桃當然每次都會跟她一起去。
趙斯文家池子邊的小房子也有酸澀的谷糠味道，還有魚腥味，不過比許小桃家以前養魚池的房子要大一些，除了門以外的三面牆邊分別有三張床鋪，床鋪上有用細漁網拼接成的「蚊帳」。床底下是各種雜物——谷糠麻袋和淺黃的塑料水桶。屋子中間是一張木桌和兩張木凳。桌子底下有一個裝水的白色塑料桶，趙斯文和許小桃她們玩累了回來，就喝桌子底下白色塑料桶里的水，濃濃的塑膠泥土魚腥味，許小桃感覺像吃了一口魚池裡的泥巴。
趙斯文和許小桃她們玩捉迷藏，「當精人」在屋子外面蒙眼數數，其他人在屋裡找地方藏，趙斯文讓許小桃蹲在麻袋裡，然後把麻袋口繫上。等當精人把其他人都找出來之後，許小桃覺得差不多是時候該出麻袋了，趙斯文卻不把麻袋解開。麻袋裡很悶熱，還有濃濃的酸澀谷糠味，許小桃聽倒趙斯文她們在嘰嘰嘎嘎地笑，用力扯了幾下才把麻袋扯開，許小桃從麻袋裡鑽出來，就掄起那麻袋打趙斯文她們，打得她們身上和她一樣沾滿了谷糠。
許小桃有時會跟趙斯文一塊去餵魚。端一盆谷糠來到伸進池子三分之一處的棧橋，用木棍敲響綁在棧橋頂端倒扣著的一個鐵罐，「噹噹噹噹……」不一會魚們就都圍過來了，趙斯文拿碗一碗一碗地往池子里拋灑谷糠，魚們踴躍地探出半個白色的身子，吧唧吧唧吃得特別香……
從趙斯文家池子一直往南走，就會走到離村子最近的那條鐵路。那天方小白和許小桃她們一起去了池子，然後幾個人來到鐵路邊。她們在鐵軌上走，等火車靠得很近，不停鳴笛的時候才跳開。方小白站在離鐵軌很近的地方，衣服被火車經過的氣流吹的鼓脹起來，頭髮也被吹亂了，卻還是一臉憨厚的笑容……許小桃看著方小白，膽戰心驚，大聲喊她，「方小白~你躲遠點！別讓火車把你捲走啦！」「沒事兒啊！卷不走！我以前就這樣玩兒！沒事兒！」方小白屹立在風中大喊。等火車過去，許小桃跑到方小白身邊，依然驚魂未定，「小白，你這會膽子怎麼這麼大呀？！我都要嚇死了！」方小白憨厚地笑著，「沒事兒啊，卷不走，放心吧！」說完輕輕拍了幾下許小桃的後背，許小桃才稍微平復一些。
一天，許小桃幫趙媽媽和趙斯文一起從螃蟹池子撈螃蟹。趙媽媽和趙斯文從螃蟹池子里拉出了一個巨大的鐵籠子，裡面密密麻麻有很多螃蟹。趙斯文讓許小桃幫忙拿著鐵桶接螃蟹，她和趙媽媽往那鐵桶里倒螃蟹。不料螃蟹太多，爬的特別快，許小桃把一個螃蟹往桶里推的時候被夾住了手指上的肉，「啊！」疼得她用力一甩，把那螃蟹甩進了水裡，裝螃蟹的鐵桶也倒了，好多螃蟹也跑進了水裡。「哎呀，螃蟹都跑了，小桃你真笨！」趙斯文嗔怪許小桃，許小桃的手上有兩塊小傷口在滲血，她疼哭了。趙媽媽覺得過意不去，臨回家給了許小桃兩個煮熟的螃蟹。
夏日的天氣經常是酷熱和陰雨交替。孫爸爸弄來一台二手VCD，孫小倩的哥哥搜羅來了很多電影碟。有時候趕上下雨天，許小桃她們一群人就窩在孫小倩家一起看電影，都是《猛鬼差館》、《山村老屍》、《開心鬼》這些「鬼片」。
孫小倩家堂屋地上鋪著大涼席，所有人在涼席上或坐或躺，除了許小桃她們，還有孫小倩的哥哥孫大聖帶來的幾個人。為了製造氣氛，還把堂屋的窗帘拉上，屋裡黑漆漆，只剩電視屏幕的光照著他們一張張灰白的臉。梆子和呂小浩使壞，有時趁電影正緊張的時候，突然從後面往人堆里扔個東西，把大家嚇得炸毛，然後就聽到趙斯文和孫小倩罵罵咧咧。
許小桃她們幾個女生，有時會在孫小倩家沒人的時候，玩演戲、過家家和藏貓貓。孫小倩很大方，把東屋炕上和柜子里所有東西都翻出來讓大家玩。玩藏貓貓也是各個屋子柜子隨便藏……以至於孫小倩家被幾個小女生霍霍得亂七八糟。
那天下午，孫小倩正和許小桃她們玩藏貓貓，只剩孫小倩和許小桃兩個還在東屋沒藏。孫小倩站在炕上，看見她哥孫大聖氣勢洶洶進了院子，「不好，我哥回來了！」嚇得慌忙跳下炕，躲到門後面的椅子上站著。許小桃慌亂中不知道怎麼辦，躺到沙發上，用夏涼被蓋住了臉和全身，裝死屍。她下一秒就聽到孫大聖的腳步離她越來越近，接著腿上挨了一腳，孫大聖大吼，「媽哪？」許小桃戰戰兢兢撩開被子露出臉，「是我呀~」孫大聖看到不是孫小倩，尷尬地笑了。孫小倩在門後面忍不住壞笑，在孫大聖回頭髮現她的瞬間從門後面跳出來往西屋跑去，孫大聖在後面追……
孫大聖他們這些大男孩有時看到孫小倩她們跳皮筋也要參與進來，跳到最後只剩個子最高長得最成熟的一個男孩挑戰皮筋的最高難度級。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看那男孩能不能跳起來。那男孩雙手在胸前攥拳，先做了一個下蹲的動作，下一秒就「騰空飛起」，腳踝勾住了差不多到他脖子的皮筋，孫大聖拍手大吼一聲，「好兒咂！」所有人都笑噴了，那男孩從皮筋里跳出來罵了孫大聖一句，「去你媽的！」
許小桃經常會碰見一位大叔在孫小倩家和孫爸爸喝酒吃飯，那大叔有時會給孫小倩零花錢，都是十塊二十的給，所以孫小倩那段時間過得很是滋潤。
孫小倩看到許小桃和周婷要好，心裡又開始膈應。許小桃和周婷來孫小倩家的時候，孫小倩就請她倆吃冰棍或者吃零食。孫小倩還總是支使許小桃去跑腿，許小桃不想白吃她的，就當是跑腿費了。沒想到幾次之後，周婷和孫小倩就親近起來，兩人總是壞笑著湊在一起嘀嘀咕咕說著什麼。
一次，許小桃和孫小倩、周婷一起玩猜名遊戲，紙條上寫的都是大家認識的人，當許小桃猜到一個人名是「孫猴子，孫大聖」的時候，孫小倩瞬間變臉，抽了許小桃一個大嘴巴，許小桃被打懵了，下一秒就看到周婷指著許小桃笑得前仰後合，「許小桃，你被打傻了吧？」許小桃沒有打回孫小倩，只是傷心地看了一眼周婷，然後滿眼含淚地走了。她不是被這一巴掌打懵了，是被周婷的笑打懵了。周婷已經完全不是從前的周婷，她心裡的周婷已經死了。
那件事之後，許小桃就不理孫小倩和周婷了。去趙斯文家玩的時候碰見孫小倩，也假裝沒看見她。趙斯文知道孫小倩打了許小桃嘴巴的事，也討厭孫小倩，還故意找借口對她各種推搡。孫小倩厚著臉皮求原諒，「小桃，對不起，我錯了，真的，下次不敢了。」許小桃不理她。孫小倩又抓起許小桃的手往自己臉上打，許小桃抽開手，依然不理她不看她，孫小倩急了，「那我自己打自己！」說完左右開弓，打了自己四個響亮的大嘴巴，把自己打哭了，「這總行了吧？！你們還不滿意嗎？」趙斯文和許小桃互相看了一眼，笑噴了。
許小桃雖然原諒了孫小倩，對她還是淡淡的。一起上下學也基本不和她說話，放假要不是在趙斯文家碰上，根本不會去找她玩兒。
一天剛下過雨，許小桃和方小白，趙飛燕跑到村西頭的澡堂子邊上玩去了，澡堂子門口有個大坑，一下雨就變成了一個大水窪。許小桃她們把鞋脫了，把腳伸進到小腿深的泥水裡，一點一點地摸索著走。許小桃她們玩著玩著，就看見孫小倩和張二冬也跑來了。
孫小倩和張二冬脫鞋下了水窪，孫小倩走了沒兩步就抬起一隻腳不停拍打那泥水，打得她自己和所有人身上都濺滿了泥水。許小桃和方小白她們趕忙往水窪的一邊躲，遠離孫小倩。孫小倩拿腳拍水拍膩了，換了個花樣，「快看！我能在水裡單腳跳！你們誰敢？」說著抬起一隻腳，另一隻腳在水裡跳起來了。她跳了幾下，許小桃看到孫小倩突然尖叫了一聲，隨即倒在了水窪里，嚎啕大哭。許小桃拍手大笑，「哈哈哈，看你還跳不跳，逞不逞能了！」下一秒許小桃就嚇傻了，坐在水窪里的孫小倩抬起一隻腳，那腳底有一個三角形的窟窿汩汩冒著鮮血，旁邊垂著一大塊血肉模糊的三角形的皮肉。
許小桃和方小白把孫小倩從水窪里拉出來，一人一條胳膊架著她往家走，孫小倩依然大哭著，那條好腿似乎都使不上力氣了。方小白說這樣走太慢，她背著孫小倩能走快點。於是方小白背起了孫小倩，許小桃她們在後面打輔助。剛走了沒幾步，孫爸爸騎自行車趕來了，把孫小倩帶回了家。
許小桃她們趕到孫小倩家，看到孫媽媽正拿蘸了酒精的針從孫小倩腳底那個窟窿往外撥沙子，孫小倩疼得大哭大叫，許小桃看不下去了，扭頭回家了。
後面幾天，孫小倩都是孫爸爸騎自行車接送她上下學，她還穿了一身孫媽媽做的荷葉邊的粉色小西服。在學校孫小倩要上廁所時，好多女生都圍上去扶著她，許小桃也想過去扶她，被她翻了個白眼，「許小桃，你看我腳扎了不是還拍手叫好呢嗎？別在這貓哭耗子假慈悲了！」許小桃無語，乾脆躲開她遠遠的。許小桃看著孫小倩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公主待遇」，覺得她可笑又可憐。
一個星期後，孫小倩的腳基本就好了。她又恢復了小瘋婆子的本性，在操場上和男生各種追逐打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