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許小桃的茉莉花（下）
這一年的「六一」許小桃過得蠻幸福，因為她得到了有生以來第一件不是過年時買的新衣——一件美麗的紗裙。
這個「六一」，許小桃要和孫小倩一起合唱歌曲《小貓咪》，兩人一起排練了很多時間。臨近六一，孫小倩的媽媽給她買了一件美麗的粉色紗裙，雞心領，泡泡袖，上身鑲嵌很多大顆白色粉色金色的「珍珠」，下面是層層疊疊帶金色蕾絲邊的粉色薄紗裙擺，非常炫目豪華。許小桃羨慕不已，回家也跟陳玉蘭要紗裙。陳玉蘭覺得為了個節目不值當的買件新衣，許小桃苦苦哀求，「小倩的裙子特別漂亮，我倆還要一起演節目，沒有裙子我怎麼上台啊？！不信你上孫小倩家看看去！」許小桃拖著陳玉蘭去了孫小倩家看了她的裙子，陳玉蘭被驚艷到，轉天去塘沽給許小桃買回了一件小紗裙。這條紗裙白色打底，圓領，胸前是白色蕾絲，中心別著一個紅色的小紗花，肩膀、腰身、膝蓋和最底下的裙擺，分別是淺藍色、白色、粉色和紅色的綢紗荷葉邊。雖然沒有孫小倩的裙子漂亮，許小桃也很滿足了，總比還穿舊襯衣和腳踩褲強。
趙斯文分別到孫小倩和許小桃家看她倆的紗裙，許小桃問趙斯文自己的紗裙好不好看，趙斯文面無表情地說了一句，「並不好看。」許小桃以為「並不好看」是「不是不好看」的意思，還美滋滋地穿上給趙斯文看。
許小桃和孫小倩的演出很成功，兩個穿著紗裙的「小仙女」活潑俏皮的演唱博得了全場熱烈掌聲。六一的天氣還是有點不穩定，許小桃和孫小倩在聯歡結束后都覺得頭疼，她們都凍感冒了。
迷迷糊糊到了家，家裡只有大姐自己。許小桃剛要躺下休息，對門林大娘就進屋來了，「小桃，去幫大娘看會孩子，大娘有事兒出去一趟啊~」林大娘平時對小桃很好，有什麼好吃的都想著她，拿小碗給她端過來一份。「奧，好呀，大娘您去吧，我這就過去！」許小桃掙扎著起來，迷迷糊糊來到林大娘家東屋。
林大娘家東屋土炕上是林二哥的兒子，才幾個月，漂亮的像年畫上的大胖小子一樣，還總愛笑，大家管這孩子叫「大胖胖」。大胖胖看到許小桃來了又咧嘴笑了，許小桃逗了一會大胖胖，就感到他的大胖臉模糊起來，她歪在一邊睡著了。
「小桃，我回來啦！」許小桃聽到林大娘進了院子，一睜眼嚇一激靈——大胖胖在玩自己拉的粑粑，全身好多地方都沾了粑粑，嘴邊也有粑粑，差一點就要抹到她的紗裙上了。許小桃翻身下炕，差點摔倒，正被進屋的林大娘扶住，她摸著許小桃身上很熱，又摸摸她的頭，「小桃你發燒啦！」許小桃渾身發軟，眼皮打架，「我沒事兒，大胖胖拉粑粑了……」林大娘這才注意到大胖胖手裡玩的東西，哭笑不得，趕緊倒了一盆溫水，把大胖胖泡進水盆，又把許小桃送回了家，還給她拿了一個香蕉和一塊西瓜。
過了些天，夏天正式來臨，許小桃又穿上了她的紗裙。那天正好要到各班檢查出勤和衛生，許小桃拿著表格和鉛筆，慢慢地，一間教室一間教室地查。許小桃穿著紗裙，脖子上是紅領巾，肩膀袖口那別著「兩道杠」，一開始還有點羞澀，但是在課間時，看到好多人來到班門口或者窗口痴痴地看著她，她就知道自己那一刻很美，靦腆地笑了。
期末考試前，許小桃種的茉莉花都開花了。紫紅的，黃色的，粉黃相間的茉莉花開滿了半個院子，衚衕里的鄰居們都來她家賞花，還說回頭也要拿了花種去自己家種。
夜晚香風陣陣，許小桃覺得她的茉莉花比孫小倩家的茉莉花多，比崔亞寧家的合歡花顏色多，也就不那麼羨慕她們的衣服漂亮了。那天晚上，許小桃做了一個夢，院子里的桃花林又都開花了，許小桃穿著用茉莉花做的美麗的裙子，和徐天在桃花林里跳舞……
二年級第二學期的期末考試，許小桃和楊北村的薛潘、劉琳並列第一。許小桃覺得自己的班長地位岌岌可危，跟許明珠抱怨，「二姐，你說楊北同學才來一年就跟我並列，以後不得把我超過了嘛？」許明珠點頭，「嗯，早晚得超過你，這叫『外來的和尚會念經』」。
許小桃心裡不忿，白了許明珠一眼。
許小桃放暑假了。許家棟要去寧車沽老家一趟，問許小桃去不去，許小桃想見見給她回信的學霸姐姐「取取經」，也有點想念給她買了那麼多零食的二大爺，就跟著去了。
二娘是寧車沽小學的音樂老師，會拉手風琴，聽說許小桃品學兼優還能歌善舞，對她讚賞有加。二娘給許小桃做好吃的蝦皮雞蛋餅，還給她買好幾塊錢一袋的「哈里哈里」。許家棟辦完事臨回家問許小桃要不要在二娘家多住幾天，二娘二大爺也很熱情地挽留她，她就住下了。
二娘和二大爺沒有女兒，只有兩個兒子，都十八九歲，已經成年。他們對許小桃視如己出，有求必應，兩個哥哥在家時也哄著她玩。許小桃每天都能吃上好吃的雞蛋餅，「哈里哈里」和巧克力脆皮雪糕。住了三天，許小桃不見爸爸來接自己，想起媽媽之前說過的想把她過繼給二娘當女兒的事，心想這次可能是真的要離開創業村了。許小桃嚼著哈里哈里，心想在二娘家也不錯，她可以不用再當多餘人口，而是「掌上明珠」。
學霸姐姐來二娘家找許小桃玩，她們一起看二娘喂院子里養的那兩頭豬。許小桃站在豬圈前，正低頭看豬吭哧吭哧吧唧吧唧吃食，突然那頭豬抬起沾滿豬食的豬嘴，拱了許小桃的腦袋一下，許小桃往後退了個趔趄，頭上沾滿了谷糠和剩飯和（huo四聲）的豬食。二娘和學霸姐姐趕緊拿盆接水，拿香皂給她洗頭，二娘一邊洗一邊笑，「回頭你媽問，還得說你差點讓豬給嚼了……」許小桃自己也笑了，心想她還沒咋吃過豬肉，卻差點被豬啃了一口。幾年之後，那兩頭豬分別在兩個哥哥結婚時被宰了。
學霸姐姐的同學家離二娘家很近，許小桃跟著她在她同學家玩了一會。學霸姐姐問許小桃還認不認得二娘家，許小桃說認得，學霸姐姐就沒有送她，讓她自己回二娘家，她就先自己走了。
寧車沽有東南西北四個村，許小桃家親戚基本都住西村。西村很大，許小桃一邊走一邊覺得各家房屋樣子都差不多，看到一家和二娘家大門一樣的，進去看卻不是二娘家，又進了兩家類似的，也不是二娘家，眼看天要黑了，許小桃在街上舉目四望，沒有一個人，只剩夕陽落下的餘暉照著她的瘦小身影，她迷路了。
許小桃倚著電線杆子慢慢蹲到地上，靠著電線杆子嚎啕大哭。她開始想念創業村，想起她和夥伴們搖著紅領巾，追著天上的飛機，跑出去離村子好遠都不會迷路；想念她上次嚎啕大哭時圍在她身邊的同學們；想念有什麼好吃的都緊著她吃的大姐二姐；想念林大娘；想念趙斯文；想念她院子里自己親手種的茉莉花……
許小桃哭完就冷靜下來，一個小女孩從她面前經過，左右耳邊別著兩朵茉莉花，她想起學霸姐姐家旁邊也有兩株茉莉花，就跟在那小女孩後面走，果然找到了學霸姐姐的同學家，又去問了她同學二娘家怎麼走，許小桃終於找對了回二娘家的路。
二娘家兩個哥哥只差一歲，跟他們一起玩的有個大哥流里流氣，許小桃覺得他不像好人，像個流氓。一次那大哥逗許小桃，「小桃，你家有錢么？」許小桃用木棍摳著下過雨後磚縫裡的泥，「還行吧，不算有錢。」「那就是窮嘍？一看你家就沒錢。」那大哥一臉蔑視地挑眉。許小桃被激怒，把手裡的木棍用力往泥里一戳，「誰說我家沒錢？我爸，前年掙了一百萬，去年掙了兩百萬，今年掙了三百萬，你說我家有錢還是沒錢？！」那大哥踩滅了剛才抽的煙，「好，許小桃，你給我等著。」說完揚長而去。許小桃朝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覺得莫名其妙。
到了傍晚，二娘急急火火地回來，拿手指用力指著許小桃的臉，「小桃啊，你知道那個流氓是什麼人嗎？專干打家劫舍的！你這麼點的歲數，跟誰學的吹牛啊！」許小桃脊背發涼，目瞪口呆。「我剛從大隊給你爸打完電話了，他明天就來接你！」二娘一邊收拾許小桃的衣服一邊說。許小桃想起了趙斯文她們，要是知道有壞人要來搶她家，趙斯文不會不管，「二娘，那流氓什麼時候去我家?」二娘哭笑不得，「還什麼時候去你家，你二大爺跟哥哥都跟他說清楚啦，你家就是沒錢！」
爸爸來接許小桃，二娘把許小桃吹牛差點引得流氓搶劫她家的事又和爸爸說了一遍，許小桃心虛地不敢看爸爸，沒想到爸爸一句也沒有責怪她，跟二娘客氣完就樂呵呵地帶她回家了。
許小桃回家那天晚上，院里的茉莉花又開了，她拔下一朵在鼻尖用力嗅著，心想她再也不離開創業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