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暴制暴
宴畢不久,裴嬰憂再度歸於往昔那等整日面對著碧瓦蕭牆的寥寂日子裡,滿眼堆砌的皆為麻木的冷清。
不過,經由那一場生辰宴,裴嬰憂確乎意識到自身的不足,並非理性上的失控,而乃武藝上的缺失。
武力能討伐一切,她只想親手將所恨之人的頭顱擰下來,一個暴戾的女子此時作如是想。
這日,她喚住司塵,眉目之間冗了些許興頭。
「司塵,日後每日教哀家練武。」
護衛的瞳孔閃現一抹狐疑,徐徐答道:「練武耗費身子,太后無需吃這份苦頭,屬下自會護太後周全。」
「不必。如若你不願,哀家便去尋旁人。」
不知為何,此話方才擲地,司塵便抱拳低首,當即改了措辭。
「屬下自當不遺餘力!」
裴嬰憂斜睨男子一眼,發出一聲鄙夷之音。
恰在此時,一下人進入稟報。
「啟稟太後娘娘,相國府來信。」
說著便將手中那份書信恭敬地遞給了美人塌上的主子,裴嬰憂不情願地接過。
凡沾染上相國府的一切,皆令她不順心。
裴諱平日里不願去見自家這個瘋癲的女兒,裴嬰憂亦不願瞧見自家這個嘴中只有利益的爹爹,除非身不由己,任務隱秘,否則二人便用書信往來。
「又下了什麼勞什子的命令!」
女子心頭滿是嗔怨,打發了下人,繼而輕慢地啟了封。
待她草草閱覽完那封家信后,眉眼之間夾雜著的慍怒更為恣肆,甚至還流露出些許難色。
自然,司塵是瞧不見的,不過光是聽聞女子手中的紙張發出那急躁的『唰唰』之音,便也能窺探其此時的心緒。
「太后,如何了?」
「家宴,家宴,又是那家宴!哀家如今都成了太后,犯得著要去那家宴上受辱嗎!」
裴嬰憂素來是不討喜的,不僅在世人眼底,在那裴家府邸反而更甚。
無人幫襯的府宅,簡直就是女子兒時的噩夢,卻也滋養了她一身狂躁的脾性,致使她如今長成了一個『歪瓜裂棗』。
司塵登時蹙了眉,道:「太后便稱身子抱恙,不去赴那宴席了。」
「不行!」
這二字裴嬰憂幾乎是脫口而出的。
「如若哀家不去,他們便以為哀家懼了,哀家何以為懼?如何能著了這些賤人的道!」
「太后,您何必……」
「莫要說了,這家宴哀家定然是要去的!」
裴嬰憂驟然打斷了司塵的勸言,倔強到骨子裡頭的性情讓男子百般無奈。
司塵悄然喟嘆了一口氣,眼眸微沉。
……
未出幾日,裴家家宴開了席。
轎輦一搖一晃,裡頭女子的心便也一上一下。她不知自己內心深處究竟在驚懼些什麼,明明脾性乖張,熱衷反抗,然而踏上這勢必要遭到侮辱的路途卻還是心神不定,如坐針氈。
剛至於相國府邸,迎面而來的便是上回於宴會上獻技卻慘遭自己刁難的裴家二小姐,裴清怡。
裴清怡一瞧見裴嬰憂的到來,瞬即黑了臉去。
「喲!當是何人呢,原來是當今權勢滔天的太后大駕光臨啊。」
這女子還記著上回的仇,面上是毫無遮掩的妒恨與不甘。
「你既知曉哀家是當朝太后,豈有面見太后不跪的道理?」
「裴嬰憂!你莫要盛氣凌人!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主兒呢?這太后之位可是我當年不稀罕,爹爹才白白便宜予你的,對我這個同胞姐姐你還需得留幾分情面,否則你瞧爹爹如何收拾你!」
「哦?收拾?二姐真當自己是五妹了嗎?哀家在這府中是不受寵,可二姐你也未曾好到哪兒去。二姐你說你不稀罕哀家這太后的寶位?難道不是因為二姐你腦袋愚鈍,當年爹爹才對你視而不見?」
裴嬰憂挑了挑眉,含笑嘲弄,她並不預備追究眼前之人無禮的罪責。一個蠢人,無需同她計較罷了。只是裴清怡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她徹底慍怒。
「你這個老寡婦!在我面前橫什麼橫!沒有男人疼!沒有男人要!你也不取個鏡子照照自己的德行!就算你不是太后,就憑你這哀怨的克夫相便也嚇跑了數家公子!你生來便是個被唾棄的命!」
話音剛落,裴清怡那副蠻橫醜惡的嘴臉便遭到了裴嬰憂一記狠戾的掌摑。
俯仰之間,裴清怡的半張面頰便紅透了,火辣辣的痛楚猖狂作祟。
「哀家是太后,你算個什麼東西?膽敢於哀家面前吆五喝六,裴清怡,今日哀家便讓你瞧瞧尊卑之間究竟隔著什麼!」
話畢,裴嬰憂稍側首吩咐起一旁的司塵。
「將這賤人壓在地上,讓她給哀家磕頭謝罪。」
「裴嬰憂,你敢!」
裴清怡一邊撫著自己的面頰,一邊直指著眼前的女子再度吆喝了起來。
司塵倒也不避諱這女子乃是裴家的千金,在這種裴嬰憂被欺辱的時刻,只要作對者不是裴諱,司塵往往還是站在自家主子的身旁。
只見他行徑麻利,狠勁十足,眨眼的功夫便將裴清怡強行按壓跪地,逼著她給裴嬰憂叩首。
裴清怡眼淚婆娑的,口中卻依舊吐著咒罵之詞。
恰在此時,不遠處傳來了人聲,裴清怡剛欲呼喊,便遭到了司塵的封嘴。
這口惡氣還未出完,自然是不能讓旁人前來壞了事,女子吩咐司塵拖著裴清怡來到了一旁的蔭蔽拐角處,用帕子塞了嘴,繼續行使著適才未告終的罰則。
直至自己的這位二姐額頭紅腫,漬出血來,裴嬰憂才肯放了她。
裴清怡又哭又嚷,於裴嬰憂的眼底,這確實乃為一副美景。但見她勾了勾唇,女子的哭嚷聲反而更為恣肆了。
然一時的快意並不代表裴嬰憂今日便能就此高枕無憂了,前頭怕是還有諸多瞧她不入眼的攔路虎預備洶洶來犯。
剛入府廳,眾伙基本上已經落座,各類珍饈被他們夾入口中。他們一如既往地未曾等待裴嬰憂,將她請來,卻又毫無意外地將她排除在外,如此羞辱之事裴嬰憂早已見怪不怪。
不過裴嬰憂今日可不是來此受辱的,相反,她是來警告諸人,哪怕自己只是個傀儡,卻也比在座諸位尊貴得多。
裴清怡此時因為破了相,趕忙躲進了屋閣之內,一直再未曾露面。
望著桌上那一張張久違卻又令人犯嘔的面孔,幾分鄙棄從裴嬰憂的眼底冒了出來。
「呦!太后大駕光臨,臣等有失遠迎啊。」
相府的二夫人王鶯一眼便瞧見了女子的抵場,率先開了口,只不過這口吻十足有些陰陽怪調。
「那便請二夫人叩首謝罪吧。」
裴嬰憂不緊不慢地道著,轉眼間便落座於空著的席位之上。
「你這小妮子!我可是你的二主母!」
這王鶯美是美,光從儀錶是瞧不出歲月的腐蝕,只是她這一身胭脂氣過重,面目猙獰時那整張面頰的粉塵便易四處亂竄,嗆人咽鼻。
裴嬰憂的座位離她近,只要這二夫人的舉動稍稍幅度大些,她便下意識地用帕子掩著口鼻,這是她自兒時起便培養出來的習慣。
隔著手中的帕子,裴嬰憂深邃的聲音朦朧地盪出。
「是二夫人率先提出的茬兒,如今作何還怪起哀家了?二夫人既以太后稱道,哀家自然便也將二夫人你當作哀家的子民。無禮之人吃責罰本是天經地義的事,二夫人卻又話鋒一轉,自稱起主母了,你說哀家究竟難辦不難辦?」
說著她則放下帕子,蓄意佯裝出難色。
「你這小妮子!我說一句,你便頂一堆回來!」
二夫人當即轉首對緊挨著的裴諱告狀。
「老爺!您瞧瞧您這女兒,如今居然敢頂撞起我這個主母了,日後她豈不是要爬到我的頭上做窩?好歹再不濟我也是個長輩,今日可是裴家家宴,踏入這個府中她便也只能是個小輩,老爺您便容她這般羞辱於妾身?」
這王鶯縱使上了年紀,可這嬌嗔勁兒還是一如既往,好歹她也是個吏部左侍郎之女,裴嬰憂卻瞧著她像窯子中出來的。
撒嬌撒痴,做作非常,半老徐娘一個,她還當真以為自己是黃花大閨女呢?
可惜,裴諱便吃了她這一套。
「你最好要清楚這身下的寶位究竟是何人予你的,你更要知曉,予你之人可是隨時隨地都能再度奪回來。莫要失了分寸,惹得大家都不快。」
這話自然是對裴嬰憂說的,王鶯所得之寵愛,由此可見一斑。
「娘,您莫要理睬她,一個寡婦罷了,她心裡頭定是暗中艷羨著您兒女雙全呢。來,娘,您多吃些。」
說著裴顯便夾了一塊雞腿子至於王鶯的碗盞里。
他這番言辭說得十足難聽,『寡婦』二字再度冒了出來。想也不必想,定然是這府中的小一輩平日里閑來無事,暗中挪揄自己的字眼。
一波怒意未平,一波烈焰又起。
「娘自然是不在意的。來,嘗嘗,這是小伙房今日新上的招積鮑魚盞。如今我家顯兒可是有本事了,這才剛一上任,官職便同你那白手起家的外祖一般大!兵部左侍郎,這可不是人人都能一步抵的起點兒!」
這母子二人一唱一和,好不熱鬧。一旁的裴嬰憂瞧在眼底,烈焰便被她緊緊地攥在手心裡。狂風驟雨之前總有一陣陰森的時段,但見女子壓低了嗓音接著話茬兒質問起來。
「本事兒?二夫人這是說笑了。這本事還不是靠著哀家濫用權威,這才將您那寶貝兒子拱到了高位上頭去。三哥那白手起家的外祖得知三哥這是靠著私權爬上了與他平齊的位置,怕是要蒙羞吧?」
說著,一聲銀鈴般的嗤笑竟從裴嬰憂的口畔盪出。
一聞此話,王鶯當即反駁道。
「如若不是顯兒本就才華蓋世,現今朝堂早就非議一片了!再說,那小皇帝是瞧在我們裴家的面子,老爺的面子上,與你有個半毛關係!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主兒了,掃把星!」
王鶯手舞足蹈著,面上的粉塵再度迎風飄揚,瀰漫在整張飯桌上,眾人不自覺地往後挪了身子,裴顯則沒興頭地將筷子放了下來,再無食慾。
此回,裴嬰憂卻未曾以帕遮掩。
「二夫人以為現今朝野上下就沒有因此非議一片嗎?如若不是瞧在裴家權勢滔天的份兒上,您的兒子怕是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吧?還有,哀家是掃把星?那二夫人又是什麼?狐媚子?這般大年紀了還整日在此搔首弄姿,您也不知害臊?」
「你這賤人竟如此頂撞娘親,我瞧你這勞什子的東西是不想活了!」
一旁的裴媚亦不識相地摻入了這攤渾局,裴嬰憂雖孤立無援,可是素來單槍匹馬的她,『戰力』卻絲毫也不遜於在座任何一人。
不僅這口舌,武力更是全然壓制。
此時,但見那裴媚為了替母出氣,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向裴嬰憂走來,瞧她這架勢,定是來教訓裴嬰憂的。
如何教訓?尋常的女子家家便也只會掌摑這一個本領了,而裴嬰憂則不然。
下一刻,還未等那渾身戾氣的小妮子走來,裴嬰憂便猛然站起了身,緊接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給了迎來之人一記重重的的拳頭。
不偏不倚,那狠戾的拳頭正落在了自家五妹那十足寶貝著的姣好面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