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偏要扎你
裴嬰憂玩味地瞧著殿內的人抱頭鼠竄,作鳥獸散,樂禍幸災向來是她最擅長的事兒。
她方欲做個嘲謔的旁觀者,僅在遠處觀望便好,然溫瑾燁偉岸的身影卻陡然乍現於她的視線當中。
這一妨礙,並未引來女子一貫的憤懣,因為眼前人分明是在保護她的安危,儘管她並不需要。
「六皇子無需多此一舉。」
「護太後周全,何談多此一舉?」
溫潤的嗓音略顯固執,其姣好的容顏實在令裴嬰憂擺不出太臭的臉。
說得再膚淺些,人是易敗於美色的動物。
當然,如若溫瑾燁的性子與尹懷凜無異,那今時這句話便另當別論了。
男子的摺扇便是他的利器,雖說無法傷及敵人,卻能在一揮一舞之間渾然擋下種種危殆的侵襲,以此護住後頭的女子。
不過,裴嬰憂也沒閑著,竟暗中將匕刃刺向了自顧不暇的尹懷凜,匕刃正中其右臂,他登時回首陰冷相望。
「哀家分明是刺向歹徒的,作何尹三公子偏不走眼撞了上來?」
女子挑了挑眉,嗔笑道。
尹懷凜冷哼一聲,無暇理會這心胸狹隘的女子,反而再度投入了緊張的激戰之中,然面色卻是頗為陰沉。
「太后開心了嗎?」
溫瑾燁的柔音再度於女子的耳畔悄然響起,不經意間的溫熱一瞥,使得裴嬰憂眼底的自得與欣忭當即凝固住。
此時此刻,她驟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卑劣。錙銖必較,狹隘心腸,多麼滑稽的面相。尤其在與眼前這位溫潤的公子兩相比較之下,自己那副刁鑽刻薄的面貌似更為深刻了。
本以為眼前人是在譏諷自己,不過溫瑾燁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裴嬰憂徹底改變了看法。
「太后開心便好,莫要讓惡氣憋悶在心頭委屈了自己,只望太后的行徑莫要太過火才好,給尹三公子吃點教訓便足矣。」
溫瑾燁的語調如春風,當即津潤了貧瘠的土地。
『溫柔』是裴嬰憂前半輩子從未逢遇過的東西,畢竟在旁人眼底,她可是十足的瘋子,誰人又會對一瘋人百般柔情呢?
此時的她有些恍了神,鮮有的情緒於其心頭悄然泛起。
身旁的兩位公子搶奪過迎來歹人的利器,徹底捲入了這莫名的廝殺當中,不過尹懷凜的武藝泛泛,好幾次皆是溫瑾燁出手相救。
此時,殿廳內尚且活著的人已然奔逃了出來。
尹懷琰率領著禁衛軍大行廝殺歹徒,所到之處皆是一劍封喉之勢,取敵人首級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裴嬰憂一直緊盯著他的招招式式,興許是完美繼承了裴諱的奸滑,在這等危如累卵之際,她的目光總是聚集於人群當中的能人之身,倒不是想要惜才愛才,只是為了日後的提防。
無論如何,太後生辰宴上發生的這場須臾混亂算是漸漸止停了,世族當中死傷不少,哀嚎凄婉之音不絕於耳。
裴家當中也有公子小姐皮破肉爛,目不忍視,從不遠處瞧見此光景的裴嬰憂當即揚起一抹冷意,於心底喟嘆道:這戲做得可真是足啊。
除了尹府這等將門之家無傷亡發生,旁的家族幾乎都未曾幸免於難。畢竟想要徹底擺脫嫌疑,可是得讓悉數世家都沾染上些血影才行,這背後自然包括幕後真兇,裴家。
此時,司塵才趕至裴嬰憂的身旁。每每從人群當中分辨裴嬰憂的身影,他皆是依憑女子身上特有的體香。難怪裴嬰憂總是挖苦司塵這輩子是只狗投胎而來,這淡幽的體香何人也未曾注意到,偏偏屬他最為敏感。
不管他以何種法子尋來,但他確實盡了一個侍衛護主的本分。聽聞紛亂后的司塵第一時間趕了來,縱使這場混亂而今已然終了。
「太后,您無事吧?」
「無事?怎麼個無事法?你不是哀家的護衛嗎?你護到哪兒去了?哀家瞧你便是成心想讓哀家歿於這場紛亂之中!」
裴嬰憂沒好氣地責罵著,持續冷眼以待。
「屬下失職!請太后責罰!」
司塵當即抱拳單膝跪地,全然無開釋的意圖,而眼底的愧怍無疑是真實的。
裴嬰憂剛欲繼續嗔罵,餘光卻不經意間落到了男子纏著紗布的右臂上,只見其上此時正在徐徐往外漬著血,而這正是自己方才的『傑作』。
不知為何,瞧見如此一幕,裴嬰憂瞬即將首扭到了一旁,語氣卻固執地殘存不善。
「罷了!哀家本來也未指望你這個瞎子能保護哀家!」
話音落地,司塵的眸子沉了下來。
「屬下失職……」
恰在此時,溫潤的聲音於二人之旁響起,好似是蓄意為打破這主僕二人之間存在的戾氣一般。
「太后,您的這位侍衛也算是一片忠心,到底如今您尚且無虞,便莫要責罵下人,反而氣著自己的身子了。」
溫瑾燁揚起一抹和煦,緊接著說道。
「方才一直在太後身旁,外祖那兒不知如何了,在下得去瞧一眼。還望太后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在下先行一步離去。」
話畢,男子欠了欠身,目光不經意間同裴嬰憂交錯了須臾,僅是這須臾,也引得女子刻意規避了目光。
視線重新落回司塵黯淡的面容之上,一抹愧疚乍現。
……
此宴的死者除卻一些無關緊要的閑雜人等外,便是左侍郎王坦之。
他曾一度批駁裴家『挾天子以令天下』的攬權行徑,因此今日這位忠良的皇室維護者便橫死在了這場混亂當中。
「你作何不同哀家講明?」
裴嬰憂十足不滿於裴諱將刺殺先行推前的做法,要知這裴諱做事素來狠毒,哪怕是他派遣的手下,也沒有對裴家人留情面的道理,因此適才瞧見裴家人血肉橫飛的場面不過也是她們未做好及時的防備逃不得罷了。
倘使無了溫瑾燁的挺身相護,怕是自己這個做太后的也免不了挨上幾刀。
「太后自己先行惹出一檔子事,不也是未曾同老夫講明嗎?」
裴諱的嗓音羼雜幾分怨怪,礙於大庭廣眾,他心頭的忿懣始終未曾得以爆發。
自家女兒丟人現眼,他可不是得想法子轉移旁人的視線,經由刀光劍影的殺戮,何人還有這心思暗中嘲弄當朝太后是個瘋子呢?
女子冷哼一聲,凝視著滿地狼藉,繼續問道:「那你該當如何?做得這般過火,就不擔心旁人懷疑到你頭上嗎?不知相國預備如何遮掩?」
「老夫上回除掉的『不忠』之將暗地裡可是培養了不少暗衛,這群刺客自也是出自他的麾下了。」
裴諱當即勾揚起一抹宵小之徒的險詐。
他眼底所謂的『不忠』,僅僅指的是對裴家不服從罷了。
裴嬰憂斜睨了他一眼,不得不喟嘆其狠毒心腸,竟將死人的剩餘利益榨得一絲不剩,明明是一代忠臣,卻在裴諱的潛心謀慮下被強行披上了作亂的外裳,可悲可嘆矣。
周遭哀戚之音好似並無斷絕之勢,裴嬰憂聽得有些心煩,便想著回去。
「皇上,如今發生了如此一遭禍事,這宴會怕也是辦不得了。這勞什子的情況便交由你這皇帝來處理,哀家乏了,先行回去了。」
裴嬰憂對著迎來的傀儡天子溫瑾賢悠悠囑咐道。
「是,那太后便好生修養著,朕待會兒再去看您。」
太后稍稍頷首,剛欲離開,卻被裴諱再度輕聲喚止。
「上回交代你的事情辦得如何?」
「將那種驕橫子一下拔到高位,日後他豈不是目無王法?」
「你只需將老夫交代的事情辦妥,旁的事情無需你來操心。」
裴諱草草丟下一句命令,當即轉首向人群那方走去,絲毫不打算過問裴嬰憂可否受傷。
這父女二人一個為下令者,一個乃執行者,除此以外,便是這麻木的『血緣』二字牽繫著他們,然則這血緣於他們而言,不過是個使之二人能夠順理成章地成為同盟者的字眼而已。
「等等!」
裴嬰憂忽喚止疾走開的裴諱,唇角勾揚起的分明是狡黠。
她冉冉向前踱走了三兩步,旋即在這『老狐狸』的耳畔輕聲叮囑道:「哦,對了,忘了告知相國,允歧王歸來了。」
僅是『允歧王』三字一出,『老狐狸』本還矜傲的神色頓然凜冽鐵青,見狀,裴嬰憂心滿意足地緩踱蓮步而離,一搖一擺,好生歡愉。
那旁,尹家作為將門之家幾乎毫髮無傷,單單隻是尹懷凜被偷襲他的裴嬰憂扎了一刀。
望見自家弟弟受了傷,尹懷琰瞬即蹙了蹙眉,嗔怪地道:「讓你平時勤學武藝你不聽,如今遇著了危殆你再知曉這武藝不能丟?」
他並不知此傷乃是當朝太后所致,而尹懷凜亦未打算知會真相。
「終歸我還活著,說明我這武藝還能勉強入眼,倒也不必勤學了。」
「你!」
面對他的累教不改,尹懷琰屬實有些慍怒上頭,可尹懷凜逃離得迅即,匆匆留下那句話后便趕忙離開了這紛擾之地。
於他而言,今日所見皆是牛鬼蛇神,醜態畢露,尤其是那裴嬰憂。
『日後再也不抵這等勞什子的場合了。』
一路上,尹懷凜作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