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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第九章-5

  那聲音既熟悉又陌生,是曹燁不曾接觸過的,另一面的曹修遠。

  轟的一聲,曹燁只覺得腦中一片嗡鳴。

  一直以來他都在刻意迴避這件事情,但章明涵發來的這條錄音,不由分說地將他拖入了漩渦中央。

  到現在他才意識到,雖然親眼目睹了曹修遠和鄭寅糾纏的一幕,但年幼時曹修遠在他心目中留下的光芒,到如今還像是餘燼中的火星一般若隱若現地閃爍,以至於潛意識裡,他一直覺得所謂的猥褻指控是假的,是一場子虛烏有的污衊。

  可現在那最後的火星也徹底被澆滅了。

  所以曹修遠就是一個道貌岸然、徹頭徹尾的禽獸。

  真是禽獸啊,章明涵不過大自己三歲,他到底怎麼下得去手的?

  走廊里電梯間發出「叮」的聲音,隨即腳步聲響了起來,黎悠的聲音也傳過來:「他這人就這樣,這麼多年了一點也沒變……」

  一聽到黎悠的聲音,曹燁本能地想躲起來,自己現在這副失魂落魄的狼狽模樣,被黎悠看到,一準會覺察出他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

  曹燁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拐進衛生間的隔間里。

  握在手心裡的手機又震了一下,他有些麻木地拿起來看,章明涵又發來了一條消息,這次是一張照片,曹修遠閉著眼仰躺在床上睡覺,旁邊亮著一盞昏暗的床頭燈。

  床頭上立板的logo很顯眼,曹燁認得他大伯經營的酒店——嘉尼斯。

  如果不是同住一個酒店房間,應該拍不到這麼私密的照片,所以章明涵向媒體透露的那條簡訊截圖也是真的。

  真是諷刺,曹燁看著那張照片想,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見曹修遠睡覺的模樣。十五歲之前他真的以為曹修遠是神,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總是待在劇組,永遠不停歇地在拍戲。

  幾秒種后,章明涵又發來了一大段文字:

  「小燁,我聯繫不上曹導和鄭老師了,不得已才找到你,如果傷害到你,那我先說聲抱歉。但我只想你能幫我個忙,把錄音和照片給鄭老師,跟他說類似的證據我還有很多,希望他們能儘快答應我提出的條件,否則我會把這些證據提供給媒體。」

  曹燁沒回這條消息,他直接把這兩條消息轉發給了鄭寅。

  鄭寅很快回過電話,曹燁接起來,在鄭寅開口前他說:「你們能不能快點解決這件事?還想讓多少人難堪啊?」

  鄭寅在電話里叫了聲「小燁」,但曹燁不想聽他說話,他說完,立刻掛斷了電話。

  握著手機的那隻手垂下來,曹燁站在隔間里麻木地放空,大腦裡面的嗡鳴聲還沒停,響得他有些頭疼,醫院的消毒水味飄進鼻腔里,平常沒覺得有什麼,但現在卻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把手機裝進兜里,推開隔間的門,想下樓透透氣。

  電梯里有兩個剛下班的護士,正低頭看著同一台手機,嘀嘀咕咕地小聲聊天:

  「這就是黎悠啊……都四十歲了還這麼美。」

  「這麼美,可惜被曹修遠禍害了,太慘了。」

  「這要出軌別的女人也就算了,猥褻一未成年小男孩,這也太難看了點。」

  「是啊……哎,聽說黎悠這幾天在咱們醫院,真的假的?」

  另一個人立刻「噓」了一聲。

  黎顯達跟醫院領導打過招呼,說黎悠住院這件事要做保密處理,否則記者非得瘋了一樣找上來。

  大概是顧忌到周圍有人在,兩人安靜了片刻,但過了一會兒又小聲聊了起來。

  「你說黎悠跟曹修遠見面,是想談什麼啊?」

  「談離婚唄,新聞上不是寫了,估計就爭財產什麼的吧……」

  電梯下到一層,門開了,走出去時其中一個女孩說:「這有錢人離婚也要搞得這麼難看啊……」

  刻意隱在角落裡降低存在感的曹燁跟在她們後面走出去,他的手緊緊攥著拳頭,短短的指甲嵌進了肉里,一鬆開,手心裡赫然被掐出了幾道血紅色的印子。

  他把手機從兜里拿出來,低下頭看著屏幕,最新的一條消息推送是「曹修遠黎悠秘密會面,疑似談論離婚事宜」,正是剛剛那兩個護士談論的內容。

  報道說,黎悠下午四點左右與曹修遠在一輛越野車內會面,黎悠看上去面色不佳,疲態畢顯,談話過程中數次搖頭嘆氣,似乎對曹修遠失望至極。

  曹燁盯著手機上偷拍的照片,雖然隔著暗色的玻璃,但他依然能認出坐在副駕駛位的黎悠。其中一張照片黎悠微仰著下頜,閉著眼靠在車座靠背上,另一張照片上,黎悠低著頭,一隻手撐著額頭。照片拍得很模糊,幾乎看不到臉上的神色,但還是能讓人輕易辨認出黎悠身上的疲憊和憔悴,像是忽然之間老了十幾歲。

  曹燁沒見過這樣的黎悠,印象中黎悠一直都樂觀豁達,很愛笑,也很有活力,一點也看不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就算在醫院治療這一年,她也從未流露出任何消極頹喪的情緒。

  就是這麼一個優雅、體面了一輩子的女人,卻因為曹修遠,在生命的最後一程把最狼狽、最難堪的一面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變成了他們口中可憐的、可悲的女人!

  媽的,你儘管亂搞,跟鄭寅還是跟章明涵都無所謂,但能不能別把我媽扯進來?!

  「嘭」的一聲,曹燁重重摔了手機。

  出手的力道太重,手機在觸碰地面的瞬間直接炸開,屏幕碎了一地。

  周圍路過的人頓時嚇了一跳,都扭過頭看著這個一身戾氣的少年。曹燁站在原地,深呼吸幾下,竭力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然後他走過去,彎腰撿起地上的手機,握在手裡走出醫院。

  屏幕碎裂的玻璃碴子被他一併握緊手裡,攥緊機身的同時,那些細小的碎玻璃也嵌進肉里,血順著機身滴下來。

  曹燁漫無目的地沿著路邊走,他總覺得身邊的人都在看自己,他們在看什麼?會不會新聞也報道了自己?狗仔們什麼都能拍到,他們先是拍到了黎悠,再來拍自己,非得把所有跟曹修遠有關的人都拉進去一起沉淪是不是?!

  想到現在他身邊的所有人,都知道曹修遠是個猥褻小男孩的變態,他們都在想什麼?憐憫還是笑話,或是漠不關心地旁觀?

  難怪曹修遠這麼喜歡扶持新人,鄭寅還總說他在給電影領域注入新鮮血液,曾何幾時曹燁對這一點那麼驕傲,可現在這些事實全都在嘲笑他的天真!

  別看了,別看我,曹燁面無表情地快步走過路人,心裡卻在無聲地哀求著,別讓我這麼難堪,也別悄悄地憐憫我。

  有人朝他走過來,兩個結伴的女孩,曹燁的頭皮頓時緊了一下,他想躲起來——她們走過來幹什麼?問他曹修遠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嗎?還是問他是不是曹修遠的兒子?

  「你的手在流血。」其中一個女孩看著他說。這漂亮的男孩看上去緊張又可憐,還下意識退了一步,像是不想被人接近。

  曹燁下意識順著她的目光看下去,自己的手真的在流血,他抬起手,碎玻璃已經嵌進了肉里,看著那處傷口,他竟鬆了一口氣。原來沒有認出他是曹修遠的兒子,只是過來提醒他的手在流血啊……自己可真是杯弓蛇影。

  「要不要去醫院包紮一下,」那女孩看著他,熱心地給他指,「那邊有一家醫院……」

  「我一會兒就過去,謝謝。」曹燁仍舊沒抬頭,他現在不敢直視任何人。

  女孩走之後,曹燁把手機揣到兜里,又拿出了一張紙巾攥在手心裡,流出的血浸到紙巾里,這樣就不會被過路人看到了。果然,這樣一來,就沒多少人朝他回頭看過來了。

  暮色四合,收起了最後一絲天光,街邊路燈剎那間全亮了起來。曹燁拐進了一條巷子里,他不喜歡被照亮的地方,好像所有人都能看清他的狼狽與脆弱。

  他挑著七拐八折的小路走,走了不知多久,走到心頭的憤怒歸於麻木,整個人勉強鎮靜下來,他才停下來,背靠著牆對著空氣發怔。

  新聞上說曹修遠黎悠秘密會面,他們為什麼會見面?應該不會是曹修遠主動提出的,那就是他媽媽黎悠主動去聯繫的曹修遠?

  黎悠說過,這趟回國主要是回來見朋友,難道就是來見曹修遠的?他們不是已經分開了嗎,還有什麼見面的必要?

  想到黎悠,曹燁覺得應該回醫院一趟,否則這麼長時間不露面,黎悠也許會擔心。

  但現在這個狀態實在不適合出現在她面前,要不……今晚就不回去了,去酒店睡一晚整理一下情緒,明天早點過去吧。

  曹燁想打個電話跟黎悠說一聲,但他很快意識到手機已經被自己摔碎了,屏幕全渣了,完全用不了。

  算了,曹燁直起身,還是去醫院吧。

  他原路返回,走到醫院大廳時已經十點多了。

  下了電梯他拐進衛生間,對著鏡子撥了撥頭髮,又整理了一下情緒,氣色看上去不太好,如果黎悠問起來,就說有些感冒吧……曹燁這樣想著,走出衛生間,朝黎悠的病房走過去。

  病房門沒關,虛掩著,留了很窄的一條縫。曹燁走近了,正要推門進去,忽然聽到黎悠在說話,那聲音放得很輕,像是不想被人聽到。

  「……說實話,當年任性生下小燁,有時候想想還是挺後悔的……」曹燁聽到黎悠這樣說。

  那聲音微微嘆息,說完之後,又嘆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沒接下一句話。

  曹燁握著門把手的那隻手鬆開,那沉默的間隙里,他對著門縫裡黎悠的背影怔了一會兒。

  黎悠的聲音又響起來:「護士把他抱給我看的時候,我當時想,以後該為自己的衝動負責了……」

  曹燁不想繼續聽下去了,他垂下眼,放輕腳步,轉身朝電梯的方向快步走過去。

  如果曹修遠的那則錄音是一把鋒利的刀刃,在他來不及反應時就迅速刺穿了他,那黎悠剛剛這句話就像一招化骨綿掌,聽到的瞬間只覺得受到了一擊,沒那麼疼,但過了幾分鐘之後,那鈍痛感卻密密麻麻地泛了上來,無孔不入地順著骨頭縫鑽出來,讓他沒辦法假裝出一副平靜鎮定的表情。

  失魂落魄。

  他媽媽黎悠說後悔生下他,說他只是個衝動,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為當年的衝動負責而已。

  所以自己的出生就是不受歡迎的,沒人希望他能來到這個世界上。

  難怪曹修遠對自己那麼冷漠,他根本就不希望有自己這個兒子。

  他是錯誤,是衝動,是負擔,是累贅。

  真是令人絕望。那你們想要我怎麼辦?去死嗎?

  曹燁走出醫院,醫院門口設置了紅綠燈,他忘了看,徑直穿行過去。

  趕著要過綠燈的車子正一路疾馳,這時猛地剎了車,車輪摩擦地面發出尖銳的聲響,司機探頭出來罵:「找死啊?!」

  是啊,我找死,所以你怎麼沒撞死我啊……曹燁有些漠然地想。

  他隨便找了一家酒店住下,仰躺在床上,閉上眼,心想或許這一切都是一場噩夢,或許一醒過來,就發現時光還停留在他十五歲那年,他躺在藍宴的天台上,身下鋪著報紙,有點硬,硌得後背有些難受,但他的心情卻很好。

  然後他好像真的看到了天上的雲,他跟梁思喆說,我爸是這世界上最牛的導演,捧紅了很多新人演員,章明涵你知道吧?年紀最小的最佳新人。寅叔也很厲害,他就像哆啦A夢一樣,我爸提什麼要求他都能辦到,至於我媽呢,她很美,是很有名的小提琴家,你知道她?她很厲害對不對?

  倏地像是拍電影一般的,鏡頭一轉,轉到了他跟梁思喆一起被鄭寅接去試鏡的那一天。

  鄭寅從衣櫃里幫他選出了一身適合試鏡的衣服,還用手指幫他把頭髮捋順。

  章明涵朝他走過來,開玩笑說「哎你成語懂得還不少嘛」。

  跟了曹修遠很多年的劇組工作人員專門來看他,說曹導和曾老師的獨苗,看上去可真招人喜歡。

  而至於他自己,那他看著曹修遠坐在監視器後面,因為受冷落而憋了一肚子氣,可還是在內心有些驕傲地想,坐在監視器后的那個男人是我爸,他就像這電影世界里的睥睨一切的王。

  然後他朝鏡頭走過去,想看看鏡頭裡倒映著的自己,但剛一靠近,那鏡頭忽然炸開了,細碎的玻璃碴子朝著他撲面而來,他朝後退了一步。

  ——醒了。

  曹燁有些失焦地看著天花板上白熾的燈光。

  原來十五歲以前活得那麼開心,只是因為身邊所有人都用欺騙為他構築了一個虛幻又美好的城堡。

  而現在隨著真相的揭開,那座城堡就像夢裡的鏡頭一樣,碎成了渣滓,堆成了一片回憶的廢墟。

  他坐起來,又怔了一會兒,然後做了個深呼吸,平靜了一下情緒,用酒店的電話給黎悠撥過去。

  剛撥過去,又很快掛了電話。他不敢面對黎悠,連她的聲音都不敢聽到,怕聽出她和曹修遠一樣的漠然。

  他把電話給黎悠的男朋友撥過去,說自己今晚在朋友家裡住,讓他轉告給他媽媽,讓她別擔心。

  「她剛剛還給你打電話,」那叔叔問,「你怎麼一直沒接?」

  「我手機壞了……怕打擾她休息,就給您打了電話,您讓她別擔心就好了,我朋友叫我過去了,我先掛了啊叔叔。」

  曹燁一股腦把話說完,掛斷了電話。

  他害怕那叔叔察覺出他的不對勁,也害怕他把電話遞給黎悠。

  只想躲起來,不想面對任何人,已經分不清虛幻和真相了,那些對自己好的人,他們心裡究竟都在想什麼?是真的對自己好嗎?

  輾轉反側,睡不著。

  曹燁失眠了一整夜。

  空調溫度開得很低,可他還是出了一身汗,可又好像有點冷。

  忽冷忽熱,汗濕的身體一片粘膩,難受極了。

  可即便這樣,也希望這漫漫長夜過得再慢一些,等到天亮起來,新的一天開始,章明涵是不是又會拋出新的證據?然後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接近真相,發現曹修遠是個禽獸的事實。

  他希望真相揭露,讓曹修遠萬劫不復,永遠不能翻身,徹底消失在公眾視線中。

  可他又害怕真相揭露,這樣一來,他就永遠活在曹修遠的陰影下,這世界上但凡接觸過他的人,都會知道他有一個道貌岸然的禽獸父親,難道他要一輩子這樣難堪嗎?

  次日下午,最閑暇的下午茶時間,章明涵對媒體說,曹修遠導演方面已經和他進行了私下和解,所以接下來,他不會再向媒體提供證據。

  在採訪最後,章明涵說:「同時,我也希望跟我有過一樣遭遇的演員,能勇敢站出來和我一起發聲,讓類似的事情不要再發生在別的新人身上。」

  「你指的是梁思喆嗎?」記者直白地問。

  「我沒有指任何人。」章明涵說。

  曹燁當時正從酒店搭乘計程車去醫院,車載廣播上播到這個採訪,提到「梁思喆」三個字時,前一天大腦中的嗡鳴聲忽然又響了起來,這次更尖銳,更刺耳,讓他頭疼欲裂,以至於他不得不低下頭,用兩隻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

  「麻煩您……把廣播關了。」曹燁對司機說。他摸索著去開車窗,但灌進來的風帶著熱氣,讓他更加難受。

  他讓司機停車,下車走了一會兒,腦中的嗡鳴聲才弱了下來。

  繼而他又覺得有些可笑,章明涵這臆測來得毫無根據,他自己被猥褻,便以為梁思喆也跟他有過一樣的遭遇。

  當年《十三天》試鏡之後,他陪梁思喆在劇組房間里換衣服,被保安大叔誤以為他們在裡面「偷雞摸狗」,那時候梁思喆差點去跟保安動手理論,如果真被曹修遠猥褻,他又怎麼可能忍氣吞聲?

  不管怎麼樣,他絕不相信梁思喆和曹修遠之間有過超出導演和演員的任何關係。

  而這段本應標誌著事件結束的採訪,卻進一步把輿論推向了最高潮。

  「曹修遠一方能答應私下和解,證明那些證據都是真的。」

  「沒得洗了,他們自己都理虧。」

  「章明涵別私下和解啊,上法庭,讓曹修遠坐牢。」

  「章明涵能答應私下和解,證明他也只想要錢而已,所以到底是談戀愛還是猥褻,真是說不清。」

  「曹修遠的理智粉絲還在洗談戀愛,拜託,只是談戀愛為什麼要私下和解?」

  「要我說章明涵也不是好惹的,看這架勢說不定是當年談戀愛故意留下證據,就是等以後用得著的時候潑髒水。」

  「別給曹修遠洗白了,曹修遠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兒子被人這樣猥褻,或是跟快四十的大叔談戀愛,他會是什麼感受?」

  曹燁沒看網路上的評論,他在醫院樓下抽了一支煙,又走了一會兒,等到身上的煙味散得差不多了,他才乘電梯上樓。

  黎悠靠在床頭,拿了一本書在看,見曹燁過來,她放下書,對著曹燁露出笑容:「見朋友回來了?」

  「嗯。」曹燁應了一聲,坐在陪床的椅子上。

  「玩得開心嗎?」

  「還行,也沒什麼好玩的。」

  「林彥不是很會玩?」黎悠抬手摸了摸曹燁的頭髮,「這次沒帶你喝酒?」

  「沒。」

  「林彥現在做什麼呢?他大學畢業了吧?」

  「他在他哥的電影公司。」

  「這樣啊,」黎悠點點頭,又說,「小燁,你學這兩年電影,以後會不會跟你爸一樣,也能做導演拍片子?」

  「我才不做導演。」

  「嗯?」黎悠有些意外,「我還以為有機會看到你拍的片子,你不是說在學校跟同學拍過一些短片,什麼時候拿給我看看?」

  「那些啊……都隨便拍著玩的,」曹燁說,「拿不出手。」這倒是實話,那些片子都是一些試驗性質的短篇,拍得雲里霧裡,確實不太能拿出手。

  「好吧,」黎悠笑道,「沒事,以後總能有拿得出手的片子。」

  曹燁沒說話。

  黎悠也無言了片刻,氣氛沉默下來,她看著曹燁,試探著問:「你爸最近的新聞,你都看了?」

  「差不多吧。」曹燁說。其實他不太想和黎悠聊曹修遠。

  「你爸這個人啊……」黎悠嘆了口氣,「雖然可能做事會有些出格,但猥褻這種事……」

  她話沒說完,曹燁站了起來,看著黎悠,叫了一聲「媽」。

  黎悠抬頭看他,見他不想聽,便停了下來。

  「你好好養病吧,」曹燁說,「我們都別看他的新聞了,從小到大他也沒太參與我的生活,對我來說他只是個陌生人,猥褻不猥褻什麼的,其實我並沒有很在意。」

  黎悠愣了一下。

  曹燁說完,給黎悠接了一杯水,然後借口出了病房。

  他撒了謊,他當然在意曹修遠是不是有過猥褻舉動,沒人比他更希望這件事是假的。可他總不能把錄音和照片扔給黎悠看,讓她分析曹修遠到底只是跟章明涵睡過,還是確實猥褻了他。

  小時候黎悠給他構築了一個虛幻的象牙塔,現在他也要用謊言去給黎悠搭建幻覺了。

  曹燁出了病房,在走廊的盡頭對著夜色發了一會兒呆。

  然後他聽到了「曹修遠」的名字,心裡湧上一陣煩躁,怎麼所有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正要起身離開時,他又聽到了梁思喆的名字。

  ——「梁思喆不會真和曹修遠有什麼吧?不要啊……梁思喆可是我男神。」

  ——「誰知道啊,他不是和胡雨斯林幻談過,眼光看上去挺直的。」

  ——「為了資源獻身唄。不然為什麼曹修遠同一個新人從來沒用過兩次,偏偏在他身上破了例?聽說這次金像獎違規參賽,就是為了給梁思喆再拿一個影帝,你們品品,不是真愛能付出這麼大代價么?」

  ——「而且曹修遠不還說要拍一個同性題材的片子,指名要梁思喆來演。英子,你男神要接了這片子,跟公開出櫃也沒什麼區別了。」

  ——「不不不不要啊,我相信他不會接。」

  鋪天蓋地的焦躁感沖喉而上。

  明明是曹修遠和章明涵之間的破事,怎麼又扯到了梁思喆身上?

  曹燁轉過身離開,不想聽那些人繼續議論這件事。

  護士台旁邊有免費提供的當日報紙,大概是剛剛有人來看過,正好翻到了娛樂版那一頁——「宋俞自曝拒演曹修遠同性影片 梁思喆或受邀出演主角」

  曹燁盯著那行標題看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拿起報紙掃了一遍那篇報道,報道上說,當紅人氣小生宋俞今天參加活動時爆料,自己近日收到曹修遠工作室的邀約,邀他出演一部同性題材的電影,但考慮到自己的性格與角色太不相符,就拒絕了這個機會。

  曹修遠也首次接受採訪,他仍舊沒回應猥褻事件,也沒談及私下和解的事情,但毫不留情面地駁斥了宋俞這番話:「宋俞是誰?我沒想過讓他來演我的片子,他還不夠格,回頭我問一下選角部門,如果真的有人跟他接洽過,那就做好直接走人的準備。我放著梁思喆不用,去用這種演員?真是笑話。」

  「那您真的下一步打算拍同性題材的電影?」

  「對。」

  「拍這片子是想作為對最近新聞的回應嗎?」

  「沒什麼好回應的。」

  「是有意向邀請梁思喆做主演?」

  「這片子沒他拍不成。」

  曹燁把報紙放回桌上。

  他不明白曹修遠為什麼非要這樣做,偏偏在這種時候,公布要拍一部同性題材的片子。而且還指名要梁思喆來演。

  他還想要讓多少人和他一起難堪?

  梁思喆會接這片子么?就像那個護士說的,接了這片子,出演一個同性戀角色,無異於承認他和曹修遠之間存在貓膩。

  ——「這片子沒他拍不成。」曹燁盯著報紙上那句話。那是曹修遠親口說的。

  那就讓他拍不成吧,曹燁抬起頭,只要梁思喆拒絕了這個邀約,不但曹修遠拍不成這部同性題材的片子,梁思喆自己也能和曹修遠劃清界限,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人將髒水繼續潑到他身上了。

  對,他要去說服梁思喆,讓他別去演曹修遠的片子。

  就讓曹修遠萬劫不復,被輿論壓得永遠翻不了身,讓他接下來的五年銷聲匿跡,往後也在公眾視野中從此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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