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果
巨響之後，時間好似暫停了一瞬。
除了老道和那青衫人以外，所有的生命都定格在那吼聲的一刻；無論人、魔還是其他的什麼，都保持那時的模樣，一絲不動。
青衫人怒而轉身，雙眼血紅，嘶聲喝問：「人王，有功於天地，得道德果報，有功德加身……」
老道依舊聲音平和，但卻打斷了青衫人的言語：「然，巫，自劃為族，非人爾。何來人王？屠戮天下，以毀滅之道行法，實魔之事也！該有此劫！吾道，過，則存，墮，則斷！」
青衫人一言不發，只是死死的盯著那老道。
半響后，老道終於嘆了口氣：「大哥，因果大道，本是你我親手催生而出。師兄，你莫不要忘記了！」
青衫人聞言，頹然坐倒。.
老道手中拂塵一動，時間再次流動，世間的一切再次按著自己的軌跡運動起來。
安邑城頭。
安邑城靈發出一聲暴吼，緊閉的雙眼睜開，一對血眸掃向戰場。
說來也是怪異。安邑城靈的血色雙眸所向之處，只要是看到有生靈在和魔族廝殺，那眸中就會有血光射出，籠向那處戰團。戰團里的生靈便會感到熱血沸騰，全身都充滿了力量，而魔族則感覺自己的疲勞加劇，此長彼消之間，安邑城外浴血奮戰的各族生靈開始佔據上風。
當然，那是在諸多大魔被青衫人的同伴消滅和牽制了大部分的情況下。但是，也比之前被魔族壓著打時，好的太多。
半空中，三位道人。
「這，才是人族當有的模樣。真血性！真有勁！」那年輕的紅衣道人見狀，樂的擊掌不已，放聲大笑道：「乖寶、大黑，人族乃敬為師的師伯為友，你們速去幫手！除魔務盡啊！」
年老的道人則是眉間緊皺，左手開始掐算，似乎感覺有些不是甚妙。
中年道人卻在給自家門人弟子傳音，言道：此番除魔，只是練手而已，勿需沾染過多殺戮。既然，世間生靈已經覺醒，便交由他們自行處置即可。
那三位道人還在各自盤算。那知道，這邊的安邑城靈又發出一聲暴吼：「死來！」
隨著暴吼聲響起，先前被它雙眸血光所籠罩區域的地方，轟轟之聲響起，再次有股股血腥之氣升起，瀰漫在大地之上。
原來，那些先前受到血氣影響的生靈，在聽到安邑城靈的吼聲后，不知怎的，都開始變得狂暴起來。一個個雙眼通紅，都放棄攻擊的章法，全都不顧魔族的攻擊，只管合身而上，將其死死抱住，然後點燃自己的巫力、妖力或是靈氣，轟的一聲，便自爆而亡。這些生靈，活脫脫的就是一顆顆的人肉炸彈。他們，無畏生死，一個接一個的湧上，直把那些魔頭炸成飛灰。
而他們自爆后的血肉和那些被炸成粉末的魔頭，都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卷裹在一起，被吸回到安邑城頭，化作一蓬血雨灑落，供安邑城吸食。
「魔道！魔道！」中年道人口中喃喃說道。
年老的道人，也停下手決，不再掐算，轉而傳聲開始召回門下弟子。當然，他的弟子只有一位。
那被紅衣道人喚作「小都都」的童子接到自己師尊的傳音后，立刻招呼那些自己同宗的師弟師妹們有序撤回。
紅衣道人，看著眼前這突然的一幕，有些愕然，好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力使勁的揉了揉自己的雙眼，再次把目光投向戰場。最後，他也只能無奈的傳音給門下，讓弟子們撤出戰場。
也不知道，是不是紅衣道人傳音的晚了，還是殺魔殺的起興，他門下有兩名弟子竟獨自衝進了較深的戰團之中，還被那安邑城靈雙眸中的紅光掃中。此刻，這兩名弟子也陷入了瘋狂，丟下手中的武器，衝進了魔群。要不是那圓潤的「乖寶」及時出手，用十餘件法器將他倆擊昏，估計他們也會點燃自己的真元，自爆了。
一眾修士回到那空中的碩大蓮花之上，再回首望去，大地又是一片血色，狼煙四起。
紫衣老道見到諸弟子回還，便要催動巨蓮離去。
青衫人卻猛的站起身子，紅著雙眼對他問道：「可有代替之法否？」
「師兄，慎言！」老道有些惱了。
「他們可是大兄的苗裔！」青衫人也有些著惱，指著老道的鼻子喝道：「你對得起大兄嗎？」
老道沉默半響，抬頭看向四周的弟子門人。諸人躬身後退，除了那年青的紅衣道人外，誰不敢參與自家兩位祖師爺之間的爭執？
那紅衣道人，先是走到青衫人身邊，伸手拉扯他的衣袖，開口道：「師伯，還請息怒。師尊必不是那般意思。」
見青衫人不再氣鼓鼓的后。他又轉向紫衣老道，輕聲道：「師尊。您與師伯，歷來是同生共戚，為了外人外事，何苦由來？」
「好你個，老三。你是本尊的弟子，還是你師伯的弟子？」紫衣老道笑罵道：「怎麼就知道向著你家師伯，來擠兌本尊？」
那紅衣道人聞言喜道：「三兒，自是您的弟子。您看，你不是都說了嗎？師伯就是師伯，並非三兒的師尊。您是答應幫師伯了？」
聽到這樣的問話，青衫人也是一喜，抬眼看向那老道。
老道卻是橫了那紅衣道人一眼，對青衫人正色道：「師兄。不生不滅，萬物等恆。我可以再等等看。但，你，不得出手！」言畢，老道又轉向紅衣道人厲聲說道：「你！也不可以！」
紅衣道人躬身應道：「弟子謹遵，師尊法旨！」
青衫人知道這是那老者或是老者背後力量的底線，雖有不甘，但是也能點頭應下。他只能，遠遠的對著巫族二靈看去，將那些還來不及說出話語又咽回腹中。
在這巨蓮上，似乎巫族的命運已經被一隻大手所操控，一切都有了「定數」！
安邑城內外，現在已經陷入了一種瘋狂。數以千萬記的生靈，從城內蜂擁而出，前仆後續的向著那些殘餘的魔族撲去，繼續著那自殺式的攻擊。
天空的血雨，越來越大，猩紅的雨水匯在一起，流淌在大地的裂口。遠遠看去，就好象大地在流淌著鮮血一般。
安邑城靈的咆哮聲，在血雨中遠遠的傳盪，籠罩在它身上的紫色光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破裂開了。它懸浮在本體——安邑城的上空，黑紅色的霧氣幻化成大氅批在身上，隨風而動；赤紅的雙眸透出無邊煞氣；高抬的右臂指引著生靈們沖向一個又一個的魔群，去戰鬥，去自爆。
九天之外，有一條光帶閃爍不定。
那，是代表著巫族氣運的「龍脈」。只是，現在那龍，已經滿身是傷，除去龍首的小部分和龍心部分還在閃爍著代表著巫族氣運的烏金色，餘下各處都已經被流淌著的黑色」污血」所覆蓋。
巨蓮上，紫衣老道看著那滿身污血的「龍脈」，面色如常，似乎是早知道會是這樣一般。
青衫人則是無力的跪在蓮瓣上，面頰上有清淚垂下。
兩人同時發出一聲長嘆：唉……
紫衣老道閉上雙眼，不再去看。他只是在等，等那青衫人，承認這樣的結果。
青衫人伸手一抹去自己的淚水，看了老道一眼。見那老道閉眼不語，便對著紅衣道人猛眨雙眼。那眼裡滿是期盼。
紅衣道人見到自己師伯的表情，心中思量片刻，一咬牙，側身上前兩步，向老道走去。他的步子不大，卻完美的遮掩住了老道和青衫人之間的視線——大約一秒的時間。
一秒，看似極快。但是，一秒畢竟大約有近六十個剎那。對於他們擁有著能在剎那間破開山河能力的修士而言，已經足夠了。
青衫人左手捏出一個法訣，從自己的眉心處拉出一點青色光芒，曲指一彈。那點青芒飛快的沒入那同在安邑城牆頭上悟道的九州鼎靈眉心。
青衫人站起身來，偷眼看向老道。老道依舊雙目緊閉，盤膝而坐。他輕輕的吐出口氣，一招手，讓退到巨蓮外的門人弟子回來。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巨蓮的花瓣上，開始閉目養息。
青衫人才閉上雙眼。紫衣老道的雙眼便睜開了。他嘆了口氣，雙眼如電的狠狠瞪了紅衣道人一眼，卻不說話，手中拂塵一揮，巨蓮便載著眾人隱去了身形，只在那滿天的烏雲中，留下一塊空白之處。
嗑、嗑、嗑，籠罩著九州鼎靈的紫色光罩裂開了數道裂紋。那光罩被城頭上的勁風一吹，化作了點點星光，飄散而去。
一聲嘯聲響起，那聲音清脆空靈，悠揚的自安邑城頭往外散去。那嘯聲所到之處，一切除魔族外的生靈都感到如有甘露及身，原本身體里的那股激情和躁動，開始平復下來，不再成群的去用生命來和魔族同歸於盡，而是開始恢復正常的作戰模式。
作為始作俑者的安邑城靈，也被那嘯聲所感，雙眼雖然依舊通紅，但是卻不再發出那股「激勵」的紅光。只是，安邑城靈似乎還沒有清醒過來，獃獃的漂浮在半空中，保持著右臂前指的動作。
一個人影從城頭站起，一身黑色勁裝，腰系土黃色長絛，一雙微眯的細眼裡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若不看他的眼睛，那他的長相就和那些丟在人堆里便無法再找出來的人類一般——毫不起眼。
他看著懸在半空的安邑城靈，口中輕聲的說道：「兄弟，辛苦你了。」
他正是，悟道而出的九州鼎靈。
原本，他正沉心於自己的大道。突得，有一股熱流撞進自己的識海，猛的給自己灌進了一大堆的「混沌天音之道」的感悟，並同時傳給自己一道訊息：安邑城靈悟道出了岔子，大地生靈不保。
得到這樣的警示，九州鼎靈哪裡還能靜心悟道，匆匆的把收到的大道感悟，生生封印在自己識海之內后，便將心神回複本體，匆匆的把剛才發生的事情查閱了一遍，心中大急，立刻溝通化身，發出新悟出的先天神通——凝神清音，也就是剛才的那聲長嘯。
要知道，這九州鼎靈原本乃是混沌九音化靈。凝神清音，本就是九州鼎靈自身天賦所有的九種音律之一。
只是，早期它靈智混沌，不知方向，更加不會明白神通的妙處，一切行事皆是出自本能；後期，雖然被青衫人點化開智，但偏又享用巫族血食供養，導致它那孕育在混沌世界中的一點先天靈昧被血污之氣遮掩，無法點燃自身的一縷靈識，故而才落得只比那些後天靈物稍強一籌。
今日，合該是它的機緣。先前它和安邑城靈與域外天魔之戰，它為衝出魔群，不惜點燃本源，雖然導致其本源之力大損，但是卻因為域外天魔聚集起的龐大魔氣所壓迫和吸引，那些遮掩住它先天靈昧的血污之氣和這些年來吸食血食存留在體內的亂念及雜質，都隨著本源的燃燒而被凈化，留下的卻是被提煉后的一縷精純的先天混沌精氣。
青衫人出現后，那縷先天混沌精氣被觸發，掩蓋已久的洪荒本意蘇醒。它便進入悟道的狀態。本來，若是悟道順利，它不但可以找回自身的混沌九音，有可能會更進一步，悟出音之大道，修成「混沌天音」，回歸頂級先天至寶的行列。
只可惜，時不予「鼎」，它正在領悟混沌九音中的第五音——「寰天吼」之時，收到了自己兄弟安邑城靈悟道出錯和大地生靈不保的消息；不得以，它只能自斷悟道，以「五音不全」的形態回歸本體。
不過，混沌九音乃是盤古大神還在那混沌蛋膜之中時的頂級存在的神通之一，就算是「五音不全」，也比普通的先天靈寶強上許多。更何況，青衫人還傳給它大堆的「混沌天音之道」感悟，若是那天能夠悟通的話，先天至寶當中未必就沒有它九州鼎靈的位置。
九州鼎靈將自己神識外放，掃向天空和大地。它想找尋那位一直在引導和幫助自己的人。一是為了說聲謝謝，更是為了請他幫助自己的兄弟——安邑城靈。
但是，在這塊大地上，這片天空中，再也無那巨蓮的蹤跡。想來，那位必是已經離去。
九州鼎靈佇立在城頭，對著東方的天空深深鞠了一躬，口中默默的念誦幾句，終於還是把注意力放到了還在激戰不休的安邑城外。
原本數以億萬計的域外天魔，現在只有大貓小貓數十隻，普通魔眾不過百萬之數，這些大多是那位功勞。再看向依舊獃獃的懸滯在城頭半空的安邑城靈。九州鼎靈第一次感到自己心頭有些別有的情感。對的是情感，而非責任。
它飛身飄到安邑城靈身後，雙手用力的環住安邑城靈的身軀，輕聲說道：「兄弟，辛苦你了。後面的就交給大哥我，你在這裡好好看著。」
言罷，就見它鬆開雙手，緩緩的往天空上方升起。在它身後，恰巧遇到金烏騰空，火紅日光的照耀下，縷縷至陽之氣布滿九州鼎靈四周。
又是一聲長嘯響起，安放在安邑城內的九州神鼎齊齊發出嗡鳴之聲。在哪震耳的合響聲中，九隻巨鼎拔地而起，翩翩飛到九州鼎靈身後，依照九宮布局排列成型。
九州鼎靈飄在九鼎之前，雙眼環視大地，吐氣開聲，一字一頓的喝道：「太……陽……誅……魔！」
此乃混沌九音里，它掌握的另一神通「至陽除魔正罡音」。此神通，本身蘊含天地至陽之道，可號令天地間的至陽之氣為其所用。
正所謂，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天地法象，乾為天，坤為地，乾為陽，位東；坤為陰，位西。至陽至剛天生專門破克諸邪萬惡；以天火、陽雷等手段為正刑，各式正溯雷、炎為附刑，以正天下。
九州鼎靈佔據東方乾位，背後有天下至陽的金烏升騰，此時發動這「至陽除魔正罡音」的神通，其威力之大，幾乎可以與開闢天地之能相媲美。
就見天地間，一片紅霞升起，億萬道金色絲線自那紅霞中射出，隨著那被九鼎合聲后無線放的九州鼎靈嘯聲，密密麻麻的溢向四方。
那些由天地間至陽之氣凝結而成的金色絲線，劃破了蒼穹，掠過了大地，化作了一蓬蓬的箭雨射穿了域外天魔們的身體，直接將大部分的魔族灼燒成了飛灰。
還有部分的金色絲線，投入了戰場上生靈們的體內，化作股股熱泉，不斷的修補著他們的傷勢，凈化著他們的精神，把那些有意無意侵入到他們體內的陰邪之氣清掃出去。
這些色絲線，終於把久違的溫暖帶回了世間。
除邪務盡！九州鼎靈的嘯聲越加的高昂，金色絲線也越加的繁密。那些遺留在戰場上，還沒有化作飛灰的魔族個個是哭爹喊娘，連聲懺悔，祈求九州鼎靈可以放他們一條生路。
親眼看過這些天魔惡性的九州鼎靈，哪裡會給他們生路？它加強靈力，準備再次施展「至陽除魔正罡音」，一舉滅殺這些域外天魔。
「大哥！等一下。」一個聲音響起，打斷了九州鼎靈的施法。
這是誰？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