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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叢中一片寧靜,夜涼如水。
鄭憂懷疑他是否還在的時候,突然又聽到他略為低嘎的聲音。
“小憂……請原諒我沒控製住自己又來找你,也請原諒我曾經對你帶來的困擾,因為小央……你討厭我是對的,連我自己都厭惡自己。過幾天,我就要跟凝凝訂婚了,也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鄭憂聞言,心口驀然抽緊,呼吸不覺沉重起來。
黑司靳朝那棵大樹看了一眼,沒有動,隻是目光深深地隔著夜色凝視著。
“小憂,我能不能有個請求?”
同樣的,回答他的是一片清涼空氣,但他似乎習慣了對空氣對話:“小星我真是喜歡他,你不要覺得虛偽或可笑,每次看到那孩子……我就莫名地想疼愛他,總有點心酸。如果當年我不曾那樣狠心傷害小央,我的孩子……唉!小憂,就算你決定跟楚子睿結婚,我仍然想問一句,你能不能讓小星做我的幹兒子?”
鄭憂環抱住自己的胳膊,奮力咬著牙才克製住極欲痛哭出聲的悲傷。
“小憂,你不出聲……就是默認了?”
安靜無聲。
“那我真當你是默認了?”
他重複地再問一句。
鄭憂雙手捧著臉,心髒緊窒得難受。明明是他的親生兒子,她卻說不出口,也不能說……明明該叫著“爸爸”,卻可能要叫一聲“幹爹”,是不是太諷刺了?
她遲疑著,糾結著。
“算了。”他突然道,“我不想勉強你,你和小星……我都不會再勉強你們任何事了。”
淚水從指縫裏流出,她張開嘴大口地呼吸著,他這句突如其來的轉變之語令她驟然心酸難忍。
“我……走了,你小心點。”
黑司靳站起身,雙手插在褲兜裏靜立了一會,朝來時的小道踏出幾步。好一會兒,這片樹影斑駁的小園子不再有其他聲音,一陣細細的抽咽聲從大樹後麵傳出。
漸漸地,抽咽聲變大,變成了不可竭止的啜泣。
她傷心地哭著,沒心思去想為什麽會這麽傷心,這麽痛苦,這麽悲哀……
林子裏蒙上一層孤獨而幽怨的氣息,嬌小的身影縮成小小的一團,因夜風侵襲而簌簌發抖。
突然,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背後伸過去,她嚇了一跳,那雙手臂瞬間擁得更緊,仿佛要將她箍進骨髓裏一樣。
溫暖的氣息霎時包圍著她的全身,簌簌發抖變成驚駭僵硬。一股熱氣衝上腦袋,她忘記了呼喊,忘記了啜泣,隻有眼淚控製不住地往下流。
他沒走?
他竟然沒走……
這個懷抱,這個氣息,她閉上眼睛都能輕易地辨認出來。
“為什麽要哭?”他的聲音就在耳邊,溫柔到令人心碎。
鄭憂低下頭,渾身的力氣像被抽幹了一樣。這一刻,她沒有推開他,隻是任由那手力的手臂支撐著自己。
她覺得冷,需要這樣的溫暖。
她覺得累,需要一個足以依靠的懷抱。
可是……不該是他……她開始掙紮,抓起他的手想讓他鬆開,他卻將她冰冷的小手順勢一握,輕輕包裹。他的臉貼在她的頸窩,沉沉地吐著氣:“別動,就這一次……最後一次!”
這是他嗎?沒有一絲霸道,不見半點冷漠,隻有帶著近乎懇求的語氣低聲要求。
他從身後抱著她緩緩站起,挺拔的身軀靠在堅實的大樹上。而她也的確沒有再掙紮,仿佛施舍著她最後的仁慈。
“告訴我,你為什麽哭?”男人喃喃道,胸口因沉重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可以感受到穿透她單薄後背的急促心跳,“你可知道你的哭聲讓我無法移動半步,我沒辦法就這樣丟下你……”
他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幽暗光線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大手輕輕撫上那張細致的麵容,果然觸得冰涼的淚水。
“為什麽你的淚水會讓我心痛?”
鄭憂閉上眼睛,她真希望能堵住耳朵,什麽都不聽。他難道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或者依然虛偽?否則怎能做到一邊口口聲聲念著小央,一邊這樣像是深情地擁抱著她?
黑司靳無法自已,他試過了,用他超強的理性與自製力嚐試過了,但就是做不到放開她獨自離去。他知道過了今晚,自己將會說到做到,不會再打擾她、勉強她,他們可能就此劃清界線,不再往來。
所以他放任了自己,返回腳步緊緊地將這副脆弱的身軀擁入懷中。
他是矛盾,因為他不能解釋出來為什麽在這寂靜無人的小公園裏,在這幽暗夜色之中,他會突然感覺到小央的存在。懷裏的女人帶給他一種荒唐而強烈的感覺,她跟小央似乎融為了一體,似真似幻,教人產生錯覺。
“小央……”
如此想著,心裏最深的名字竟然脫口而出。
鄭憂猛然抬起頭,被淚水洗刷的晶亮瞳孔緊緊盯迫著他。
他認出來了?他真的認出來了?他知道了真相,知道自己就是小央?
“對不起……”就在她驚恐得快要站立不住之時,黑司靳低聲道歉,“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好幾次對你產生錯覺……可能你跟小央在某些地方真的相似,或許這也是你在無形中不斷吸引我靠近的原因。”
鄭憂吞了吞口水,手心冒出冷汗。
“小憂……你怎麽又哭了?”適應了幽暗的光線,他看到那雙美麗的大眼裏滾落斷線似的淚珠。
不假思索,他緩緩低頭,含住了她微微顫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