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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憂沿著馬路,慢慢地走著。
意識被掏空,暫時什麽都不想,放任一切思緒變化為零。
她看到璀璨的霓虹燈,看到被燈光映得發紅的天空,看到路邊親昵相擁的情侶,看到自己在櫥窗裏映出的孤獨身影……
公交站台就在前麵,她沒有停下,低著頭繼續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前行。
馬路上傳來一聲汽車的喇叭聲,她沒有聽到,還是保持著原本的姿態。
那汽車跟著她緩緩前滑,再次響一聲喇叭,她皺起眉不悅地朝車子盯了一眼,動作靜止。
看錯了麽?他的車?
飛快地別過頭,無視於汽車一路跟著自己,她加快了步子。
車子沒停,開車的人卻已經煩躁地握緊了方向盤,不舍不棄地跟隨著。
鄭憂抓住包包的肩帶,加快了步伐,內心一次次問自己:他來這裏做什麽?為什麽還要來找自己?為什麽為什麽!她不要見他,不要跟他說話,不要被他擾亂心神,早知道就該搭上公交車……
看到一條小岔道,旁邊是濃密的綠化帶,裏麵是休閑的小公園,她突然轉了個方向,跑著奔進了綠樹成行的小道裏。
“該死!”黑司靳見她纖細柔弱的身影刹時隱藏進了幽暗的樹蔭下,懊惱地一拍方向盤,當機立斷下車去追她。
“停住,女人。”他在後麵喊著。
鄭憂回頭一看,驚駭地顫抖了一下,他竟如此不死心,還下車來追自己?說不出慌亂為何,她管不住腳步,越發快速朝林陰深處跑去。
躲在一棵大樹背後,她屏住呼吸,牙齒咬得緊緊的!
心跳如此急促,像是要迸出心口,秀眉是那般糾結,讓美麗的臉蛋微微扭曲……
“小憂,為什麽要躲著我?我是洪水猛獸嗎?我就那麽可怕嗎?”黑司靳停住了腳步,望著四周黑壓壓一片的大樹,沙啞地問道。
回答的是夜風吹過樹梢的聲音。
“你出來啊!我要跟你聊聊天。”
她仿佛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四種寂靜得近乎詭異。
“小憂,我知道你就躲在草叢或哪棵樹的後麵,我知道你因為周末的婚禮而不想見我……”黑司靳等不回應,索性在小空地中的石凳上坐下。
鄭憂咬著唇,身子顫抖。
你也太自大了,誰因為婚禮而躲著你,你以為你是誰?
我是厭煩你,沒必要跟你這種人糾纏不清……
“我……沒有惡意,隻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男性的嗓音在黑暗裏聽起來又低又沉,帶著白日所不見的哀傷。
“是,我是決定跟凝凝訂婚,我是決定將所有的好全部無條件付給她,而這一切都因為小央……你應該知道,小央是她的孿生姐妹,我沒有其他辦法,真的一看到那張一模一樣的臉蛋,就忍不住想對她補償。”
不管鄭憂回應不回應,他都斷斷續續地說下去,因為她有在聽。
“從你出現後,我越來越忍不住回想過去……以前的我很自私,是個冷漠到不可理喻的混蛋,小央全心全意愛我,我卻那樣傷她……天知道我寧可陪她一起死了,可是我不能!你知道嗎?我真的不能……”
鄭憂沿著樹緩緩蹲下身,靠坐在地上。
手指冰涼,身軀近乎僵硬,他的字字句句傳入她的耳朵,撞擊她的心髒。
“我很小就失去了母親,但是我知道她是為了去尋找父親才遭遇海難的……我不知道他們倆為什麽分開,不知道父親為什麽拋棄了我們,我隻知道我要替母親找到他。所以,我不斷地鞭策自己,我要擁有更多的錢更高的地位,不在黑家丟母親的臉,也有足夠的能力去尋找父親……”
黑司靳低下頭,雙手慢慢地抱住腦袋,話語隻從喉嚨底流瀉出來。他仿佛忘記了她的存在,第一次這樣毫不掩飾脆弱地訴說著。
風從林間吹過,草叢微微起伏,空氣靜得可以聽到落葉的聲音。
烏黑的短發被吹亂,他的臉變得一團模糊。
“我問自己活在這個世界還有什麽意義?小憂……你的出現讓我對人生突然重新有了認識,你是個好媽媽,很堅強,個性也堅韌。很奇怪,我有時候竟然會在你身上看到小央的影子……”
他苦笑了一下,接著道:“我是糊塗了吧?越活越糊塗了,用玉嫂的話說……我前麵三十年根本就沒好好活過,跟小央在一起的日子那麽短暫,卻是真實的在生活著,隻是愚蠢的我自己都不知道而已。小央死了……她為什麽要死……上帝為什麽要用這樣殘酷的手段才懲罰我?”
鄭憂將臉埋進膝蓋,緊緊咬著唇,極力忍住啜泣。舌尖傳來苦澀的腥味,嘴唇的疼哪及心口的萬分之一?
她無聲地呐喊著:不要說這些,不要說……
求求你別說了!全是無用的廢話!你永遠不知道孩子孤獨地出生時,我的身體與心口同時被撕裂的痛……永遠不會知道當我整容時,皮膚被一刀刀被切割時的痛苦……永遠不會知道我改名換姓時,那股悲憤與絕望多麽深刻……
不要以為兩三句話就可以打動我,不要以為後悔與補償就可以抹殺曾經的一切。
錯了!
一開始就錯了,不該有我們的錯遇,不該讓我愛上你……
但是,如果現在是個錯,就努力讓它變成正確的吧!我累了,真的好累!你好好地對待姐姐,我看得出來,她很愛你,真的很愛……而我,我不能辜負那個待我一往情深的男人,我沒有勇氣在你麵前剖開那被埋藏的血淋淋的過往……
所以,算我求你,黑司靳,請你放過我!\t
不要再找我,不要查我,不要追究一切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