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第244章 終盼來萬紫千紅,名揚四海
第244章 終盼來萬紫千紅,名揚四海
四月的京師,天色乍暖。一眾進士走過午門時,正有一輪金日從遠山中躍出。燦燦紅光飛馳萬里,照在金水橋的雕獸飛禽上,更襯的眼前的奉天殿宛如天上宮闕,叫人心馳神往。
這條路,陳恆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但今日的心情,到底有些獨特。他是會元,依禮就要排在所有新科進士的最前列。身後跟著整齊、有序的隊列,讓這個揚州會元,心生指點江山的豪意。
領路的導駕官,帶著新科進士們走入皇極殿,這裡是舉行殿試的地方。到了此處,離殿試開始尚有一個時辰。也不用急,禮部的官員會安排大家的站位。眾學子依照會試的名次,以單、雙號位列丹墀東、西兩側就好。
如此靜等到天光大亮,吉時到,鴻臚寺卿升殿。隨著宮樂一響,百官肅穆,身著黃袍的李贄走入殿內,在場眾人行過禮,就是李贄跟顧載庸的對話。
陳恆離得有些遠,聽不清。但也不難猜,肯定都是關於會試的場面話。等到顧載庸上報過情況,李贄就點點頭,將自己昨夜想出來的考題交給內官,再由內官送到顧閣老手中。
這一步,叫臨軒發策。顧閣老當眾宣讀考題:「乙酉年皇極殿前,天子策問天下貢士,攬有識之士,今策問……」
題目很長,但開頭都是引句,只介紹著題目相關的時事來歷,真正的考題在最後兩句話上。
「陛下御政二十餘載,不忘聖人之教化,躬身節儉,勵精圖治,不舍晝夜。然天災不斷,民患迭起。何為教會之道?民患何以消除?」
宣讀完畢,顧首輔收策入掌,鴻臚寺卿接言:「新科貢士入座。」
所謂的座,就是一張席子上鋪著軟墊,另設一張桌案。仍是以單雙號為序,一百五十名貢士分左右入座。殿試在辰時初刻開始,這段時間是百官退場的時刻。
很快,場內只剩下以內閣為首的監考官、以及其他的執事官、受卷官、巡綽官等等。等到執事官給貢士們一人留下一包宮餅,剩下的就是等待。
「開考。」
辰時初刻一到,禮官一聲令下,士子們紛紛開始提卷研墨。
殿試只考策問,但殿試的策問跟會試、鄉試比起來又有不同。后兩者的策問,偏向實務、時事,是李贄了解天下的渠道。前者的題目,更偏向向政見、政術。
到了這一步,面對著帝國優中取優的一批人。李贄要看的是這些人的志向,是內心對大雍未來的認知和想法。故雖只考一題,從取仕之途上論,卻也最重。
題目寬泛,寫起來到不好下筆。正是決定今後幾十年命運的時刻,由不得貢士們不小心。大家都在思考著陛下的用意,陳恆也不例外。
他閉目沉思。民患,民患。官逼民反,官不逼,民患何來之。粗看此題的解決之道,自然是從『選賢任能,以清官、好官為使,守牧一方』下筆。
這是得狀元之法,只需平順無錯,等在眼前的,就是一條直通青雲的大道。
陳恆握著筆,久思之下,還是猶豫了。李贄要求問貢士的政見,那這政見是不是自己的呢?是,也不是。
因為陳恆知道,這是解決之法,絕非根治之法。對天下百姓來說,無非是好三年、壞三年的輪迴。
來了個清官,大家就能安居樂業。來了個貪官,就望風而懼。如此下去,真能期盼著任任都是好官、清官嗎?換言之,天下百姓的安居樂業,真的可以放置在一小部分群體的自查自省上嗎?
心中思考到這個問題,陳恆陷入一時的困頓。他在原地停頓許久,終於還是把目光從大道上移開,哪怕這條路上走的人最多,走的最穩當。
我意已決,當以赤心見日月。鳥不鳴則死,樹無根則亡。陳恆忘不了田野里一個個勞作的身影,那裡面的人,曾經有他的爺爺,他的父伯,亦有自己,更有許許多多像自己一樣的人兒。
「臣聞臣對……」陳恆提筆落字,這是殿試策問的固定開頭。從六科離任后,這是他又一次用起臣這個字。時至今日,這個字,好像帶著千鈞重擔,更有一副感悟在心頭。
一番簡單的起頭引句后,陳恆的筆鋒將將起勢,直奔本次策問題目。
「聖人教化之道,在啟民智,發善心,辯忠奸。」簡單的幾句話,概述完教化之道后。陳恆開始在紙上梳理民患的由來,這點想必每個考生都會寫到。無非是流年不利,父母官不作為等等。
陳恆的言辭,卻更加鋒利一些。他那愛編故事的習慣,在此時發作。信筆之間,言辭鑿鑿道:上古時鄉野間有件趣事,說的是一個瞎子去找村裡的聾啞人借錢。
陛下你猜怎麼著,他們倆雞同鴨講,一個看不到,一個聽不到。比劃半天,都不知道彼此的意思。瞎子沒辦法,只好請了個同鄉來幫他們傳達。
聾人家裡剛好有錢有田,得了村人的傳達,就大方的把錢糧借給瞎子。村人見財帛,就動了邪念。隔日,自己以瞎子的名義再來借錢。聾子好心,雖不解,亦借之。
村人見得來全不費工夫,索性一而再,再而三。日久,有好心人將此事告訴瞎子。瞎子把此事公之於眾,大家才一起把此人趕出村,又請了個賢明之人來幫他們。
可過上一年半載,賢人就要遠行。瞎子尋遍村子,竟再找不到可以信任之人。
事後,瞎子站在路邊,忍不住朝天哭道:「老天爺,老天爺,我若是能看見就好了。」
聾子得知此事,趕到瞎子身邊,亦是陪著流淚不已。
「民患為官患,官患之難,正在此處。」陳恆肅穆著神色,在紙上奮筆疾書,「素聞賢人可有而不常有,百姓身家安危全繫於一人之賢,本末倒置爾。」
「聖人教化萬民,正是開目順耳之舉。臣在民間,常見朝廷張貼皇榜。示意天下州府修內治、節財賦。然百姓知之甚少,說者更是了了。下不知上意,上不知下苦。任由貪官污吏居中使惡,為所欲為。」
「然以律法束百官,以道義縛人心,如杯水車薪,以茶救火。事不成,反力竭也。臣以為,當廣開民言民路。首重開民智,其次在政,次在官。三事並舉,持之以恆,方有一掃乾坤之氣。」
如此洋洋洒洒寫完,陳恆才覺身心一暢。便在最後慢慢補上,「臣草莽新進,罔識忌諱,干冒宸嚴,不勝戰慄隕越之至。臣謹對」這句話。
這亦是殿試的慣例,不寫這句話,直接算作違矩,基本就是死路一條。
最後數了數,約有兩千餘字,在殿試上來說不算超額。四周亦有不少人起身交卷,陳恆就把卷子檢查一遍,也交給負責此事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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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殿試結束的第三天。李贄利用下朝的空閑,將原本批閱奏摺的時間拿來看貢士們的策論。一共一百五十份卷子,他有看的很快的文章,也有停下來一字一句翻讀的考卷。
會親歷親為,是因為他信不過顧載庸等人。更是李贄想親眼看看,這次選中的天子門生,到底是何等模樣。好在,這次所獲不錯。他從中找到不少好策論,好文章。李贄更是不時就把這些文章挑出來,讓太子李賢、還有長孫李俊一同翻閱,以作提點教導之用。
明日就是小傳臚,是要決定殿試前十的日子。李贄還在捧著一張卷子細細翻讀。卷首寫著考生的籍貫,祖上三代的情況。御下的李賢知道,此卷出自陳恆之手。父皇這三日,時不時就把它拿出來重看,可見李贄的喜歡程度。
重新賞閱完開頭,李贄沿著俊秀不羈的字體,目光緩慢的向下移動。他心儀的狀元郎,在紙上這樣寫道。
「天下之難,非一味猛葯可醫。教化之難,非數載可成。始皇奮六世餘烈,策御寰宇。武帝厲兵秣馬,一掃漠庭。諸事在前,後人亦知先人之功。無六世則無始皇,無文景則無武帝。」
此言大善,聽的李贄喜不自勝。情不自禁拿起茶杯,淺飲一口,繼續向下看去。
「然陛下廣開民智,亦不下秦皇漢武之功。青史寥寥幾言,難盡百姓感恩之意。古來聖君賢主,在史冊,亦在人心。」
一口氣看完,李贄難掩眉梢的喜色。李俊膽子比他爹大一些,瞧出李贄的異色,就問道:「爺爺,你已經定好狀元的人選?」
李贄挑了挑眉,壓下嘴角的笑意,不復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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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三日,陳恆尚在家中閑坐,跟錢大有等人商量以後的進路。後者不用擔心罷黜,開始頭疼殿試后翰林院的館選。
這一步,就是後世熟知的庶吉士考試。考過了,就是翰林,稱為庶吉士。在翰林院觀政三年後,就可正式授官。 沒考過也不用擔心,直接去吏部謀一個外放官職,起點比起舉人出仕自然要高一些,官職安排的順序,也要優先一些。可比起名為儲相的翰林們,前路又是遠遠不如。
錢大有跟陳恆,還算進可攻退可守。江元白卻是真正犯了難,作為一個舉人,哪怕落榜后,回家的日子也不會差。
可江元白總覺得自己再考一次,會試依然沒有通過的把握。與其一日日的蹉跎白費下去,還不如提前出仕,在官場上摸爬滾打一番。要是有人提攜,日子未必就比一般的進士差。
心裡有了這個念頭,江元白就止不住跟陳恆打聽六部的情況。這沒什麼好隱瞞的,陳恆據實相告,只千叮嚀萬囑咐,別給戶部的人哄騙過去。
最近京師里落榜的舉子里,被戶部邀請的人最多。有些在京師沒有門路的舉子,錯信錯入,誤打誤撞進了戶部衙門。陳恆看到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心中都為他們捏一把汗。
薛蝌對這些事最無所謂,他有言在先,這次回揚州后,就準備周遊大好河山一番。這話,他只提了一次,就被陳恆、江元白抓著一起打,實在欺人太甚。
一眾人還在書房玩鬧著,信達突然跑進屋,跟陳恆說禮部官員來訪。陳恆心知,該是小傳臚的事情。依言來到前堂,禮部官員果然給他道了一聲喜,又告訴他明早去臨敬殿面聖。
陳恆對此並不意外,他是本次會元,只要不是犯下天大錯誤,根本掉不出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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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臨敬殿前。
陳恆跟另外九名貢士齊聚偏殿,今日他們來此,是為了讓李贄看一看人選。要是有長相不佳者,大多都會在此折戟。
陳恆才至此處,就發現一個老熟人,竟是許久未見的溫彧。陳恆信步走到他面前,笑著行禮道:「如初。」
如初是溫彧的字,他亦是看到陳恆到來,忙回道:「持行,還沒恭喜你考中會元呢。」兩人因瀋州、青泥窪之事結緣,關係還算不錯。陳恆笑納了好友的賀喜,又加入到溫彧跟友人的攀談。
其他人見到會元來了,亦是下意識靠過來。今朝有幸同科高中,出去就是同年的交情。這份關係,在官場上還是牢靠的很。
十人論了長幼,陳恆年歲最小,倒是叫眾人調侃不已。但最初風頭的還是豫州人,本次前十位進士,豫州獨佔兩位。一個溫彧,一個他的同鄉唐景森。
眾人說了一番話,才得到李贄的召見。每個人都是單獨進去,輪到陳恆時,已經是第五位。
君臣二人再度相逢,氣氛倒是跟之前沒多大差別。李贄今日的興緻不錯,見面就笑問道:「朕要是讓伱去參加館選,持行,你是不是還要編個故事給朕?」
「臣不敢。」陳恆忙躬身作笑,又道,「陛下若是想聽,臣隨時都可以說。」
李贄拿手點了點他,直接把話引到臣子的婚事上,「準備什麼時候跟林卿家的愛女成婚?」
「回陛下,等傳臚大典后,就準備上門提親議事了。」
「可找好主婚人?」李贄一聽來了興趣,忙關心道。要去二品大員家提親,他估計陳恆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
「回陛下,還沒有。」陳恆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叫他說四書五經,還能說個一二三。一提到婚事,就是抓眼瞎了。
「行。」李贄點點頭,直接擺手道,「你下去吧。」
不是,陛下,合計你就問個樂呵啊?陳恆嘀咕一句,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跟著禮部官員離開。
面完聖,倒不必在臨敬殿久侯。陳恆跟同年打過招呼,直接回家準備明日的傳臚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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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五日,是個望日。晨曦的紅光,照在宮城的中軸線上,奉天殿前百官齊至,侍立兩旁的金吾衛,注視著身側站立的新科進士們。
這批人從午門進來后,廣場上的禮樂就沒停過。金光披金瓦,更有千里朝霞相襯,直看的貢士們心曠神怡。再過半個時辰,他們就要完成此生最大的轉變。
負責大典傳唱的三位傳臚官已經就位,依次從殿前站至階末。這幾人都有把好嗓子,貢士們也期待著,能率先從他們口中聽到自己的功名。
時辰一點點過去,春風還在吹拂。旌旗搖曳中,能聽到衣服吹動的聲響。陡然間,從遠處傳來陣陣鐘聲,隨即就是兩道鞭響。一位主官太監,移步至殿前,朗聲道:「陛下有旨,文武百官入奉天殿覲見。」
傳臚大典是國之盛事,殿前氣氛肅穆、莊重。作為宮城裡規制最高的建築,奉天殿輕易不會開啟。陳恆歷事的兩年,也只在奉天殿前的廣場上聽過早朝。
文武百官先行一步,進士們還得等在外頭,但離他們入殿的時候也不晚了。沒一會,時任禮部尚書的韋應宏捧著金榜出來,他站在殿前的案桌前,稍等片刻。
樂聲還在繼續,韋應宏跟禮官對視一眼,確認過吉時。就在一眾進士的望眼欲穿中,展開手中的金榜。
「乙酉年乙辰月丙申日,天子策問天下俊才賢士,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授從六品,第二三名,授正七品,賜進士及第。第二甲取四十七名,授從七品,賜進士出身。第三甲取一百名,授正八品,賜同進士出身。」
別看韋應宏的位置,離新科進士處不遠。可奉天廣場之大,加之疾風驟起,絕非靠耳力就可以聽聞。
但沒有關係,站在韋應宏的傳唱官,就是為此準備的。韋應宏念完前言,特意頓了一下,才儘力壯聲道:「乙酉年乙辰月丙申日殿試第一甲第一名陳恆———」
老大人喊得十分用力,正好讓身側的傳臚官聽個清清楚楚。他立即直起身,高亢道。
「乙酉年乙辰月丙申日殿試第一甲第一名陳恆。」
一聲畢,一聲又起。
「乙酉年乙辰月丙申日殿試第一甲第一名陳恆。」
「乙酉年乙辰月丙申日殿試第一甲第一名陳恆。」
隨著三位傳臚官依次念完,包括陳恆在內,所有進士都經歷了人生第一次金臚傳唱。
此刻,金鑾殿內,又有聲音傳來。
「陳恆覲見。」
「宣第一甲第一名,陳恆覲見。」
「陛下有旨,宣第一甲第一名,陳恆覲見。」
一聲聲如接力般的呼喊傳來,只震得的天光乍破雲層,忽有光柱照在奉天殿的檐角上。等候在外的禮官,來到陳恆的身邊,輕聲道:「狀元郎,陛下召你入殿覲見。」
得了他的提醒,陳恆才從巨大的歡喜中醒悟過來。剛剛砰砰作響的心跳,讓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我看看能不能把第二章狀元遊街趕出來,今天下午還好好的,晚上突然有工作。難受啊……不過不要慌,我吃個晚飯繼續寫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