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第171章 卷末章:一騎飛入京師來
第171章 卷末章:一騎飛入京師來
大概是在家裡待得過於煩悶,林如海不僅給賈敏寫了信,連韋應宏這個好友也有份。
今日正是休沐,當朝禮部左侍郎也有了閑功夫,坐在家中拆看起林如海的信。韋應宏才看上幾行,就在書房裡自語道:「什麼人啊,真的是。」
也許是覺得太無奈,韋應宏說完自己就笑出聲。笑罷,他又從書袋中,憤憤的拿起如海送給自己的棋譜,將它當作好友的那張臭臉狠狠拍打幾下,「等你上京了,讓你知道知道什麼叫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說完,他就將棋譜丟到一旁。可也就過了半會,他又彎身從地上撿起來。錯的是林如海,跟好友手寫的棋譜有什麼關係。
東西是好東西,且將就著拿來看看吧。如此想過,韋應宏喝上一口茶,正坐在椅子上看得津津有味,外頭卻突然出來宮中旨意,說是陛下召見。
韋應宏不敢耽擱,立馬換上官袍,就往外頭趕去。才走出去沒一會,他又急吼吼跑回書房,拿起林如海手寫的那本棋譜,揣入懷中哼聲出門。
路上,他跟前來引路的夏守忠短暫聊過幾句。知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錯,韋應宏的心思也定上一定。
如此突然召見,他也擔心又是陛下拿出公事,需要自己當場奏對。待過了宮門,夏守忠一路送韋應宏抵達御書房,替他稟過一聲,就沖韋應宏笑道:「韋大人,請。」
這是陛下的近侍,韋應宏客氣還過禮。自己才邁進門,就快步走到御前,作勢就要行禮道:「陛下,臣……」
「行了,行了。又不是朝會奏對,折騰這些虛禮做什麼。」
李贄今年才四十五,年齡雖說不大。但未登基前,他曾長期蟄伏在西北邊關帶兵打戰。臉上的風霜,縱然是養尊處優多年,也未見多少消退。
他的容貌本就端正剛毅,再加上這些風霜洗禮,舉手投足之間更有沙場殺伐的果決。縱然眼下未著皇袍,其威風凜凜的氣勢,也叫旁人不敢輕易窺視。
韋應宏也是個妙人,他入京為官已經有段時間,深知陛下喜歡自己什麼樣。他又是武定元年陛下親點的狀元郎,當即很有底氣的挺直腰,笑道:「那臣就卻之不恭了。」
李贄就吃韋應宏這套,他運氣不好,奪嫡登基后,與太上皇的關係鬧得很僵,此生怕是不圖什麼孝順的好名聲。所以君臣的和睦關係,是他少數渴望追求的情感之一。也是希望後世史官,能給自己寫上一筆的地方。
從御書房的桌上拿起一張白卷,李贄看著台下站立的韋應宏,搖晃著手,笑問:「知道朕手中拿著的是什麼嗎?」
「陛下,你還沒給臣賜座呢。」韋應宏卻回了一句。
李贄哈哈大笑,半是無奈半是斥責道:「伱第一次來啊,還要朕說,自己去找地方坐。」話雖是這麼說,李贄也只知道韋應宏不敢擅做主張。不過宮裡多的是察言觀色之人,夏守忠還不等陛下發話,就已經替韋應宏搬來椅子。
君臣兩人雖隔得遠,氣氛倒是比剛剛還要輕鬆融洽。
「陛下手中拿的,應該是這次揚州院試的考卷。」韋應宏假裝想了想,又道,「若是臣沒猜錯,應該是案首陳恆的考卷吧。」
「你猜的倒是准。」李贄雙眼微亮,似有若無的看著韋應宏。臉上原本的笑意,不自覺間淡去幾分。
韋應宏嘿嘿一笑,照實相告:「如海這幾日才給我寫過信。再說臣對揚州之事,也算有些了解。」
李贄聽的有些好玩,不禁探了探頭,「那你怎麼知道,朕拿的就是陳恆的考卷。」
「陛下,您忘啦?他府試時,還是臣點的案首呢。揚州才子雖多,獨他跟杜雲京、崔游道可並稱為三傑。」
韋應宏開始自吹自擂,話里話外都在暗示,自己當年選拔人才的功勞。
李贄聽完又是大笑,拿起手點了點韋應宏,「你啊你,就屬你運氣最好。」他將陳恆的考卷交給夏守忠,「去,拿給韋大人看看,也讓他親眼看看自己選中的俊才。」
「是。」夏守忠趕緊雙手接過。
待韋應宏拿過考卷,從上到下細細看完。李贄已經端起茶淺飲。見對方已經看完,李贄就問起他的感想,「看完感覺怎麼樣?」
「文辭清雅,文風堂正。這就是桐花萬里丹山路,雛鳳清與老鳳聲吧。」韋應宏作為陳恆的半個座師,朝著李贄恭喜道:「臣為陛下又尋得一佳才,真是可喜可賀。」
李贄也是滿意的點頭,他雖更喜歡軍伍之事,可也不是分不清文章的好壞。
陳恆的這幾篇應試之文,以『義』為題,以『義』為骨,是少見的一氣呵成的連貫之作。其中第一篇,以君子為何群而不黨做論述,就叫人看的耳目一新。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陳恆以太史公的話做起始,闡述了人的本質。又從中加以區分出三類人,君子為大利,普通人為已利,小人為私利。
君子的大利,考慮的是天下之利,百姓之利,只有一心為公。才能做到群而不黨,才能矜而不爭,視個人榮辱為身外物。
普通人重視己利,是受生活所迫。雖目光短淺些,可不會有礙於周圍人。這是人的天性,更不該批評和刁難。只能給予其更好的生活環境,逐步引導教化,才是天下正途。
唯有小人的私利最可惡,為一己之私,視他人如玩物。害人而利己,此為私也。
「子曰: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陳恆又以此話做引,點出一個不言利的君子,必然是個空談之輩。風骨好做,卻不能填飽天下人的肚子。所以君子不可不言利,也不可言小利。
如果事事都能考慮到天下百姓的大利,才是孟子說的大義所在,才是君子的行事作風。文章的最後,陳恆又借用史書上的一個典故。
說的是宋朝仁宗年間的故事,一個大臣發現了一個賢才,有意替他舉薦。就寫了封讓他拿著去找時任樞密副使的韓琦。
那位賢才知道東翁跟韓大人一貫不對付,便有些猶豫。大臣知道后,就笑著給他解惑:「我跟韓琦只是意見不合,像你這樣的賢才,為官以後,與國與民有益。他只要見到你,必然會重用你。」
所謂的文人之利、君子之義,就是如此。
這樣的文章,誰看了,又能不說一聲好呢。
李贄半是感慨的嘆口氣,相比起韋應宏誇獎的文風和辭藻,他更欣賞陳恆務實的態度。若只是泛泛講著君子美德,不過是些教化人的空話。唯有看出其中利害者,才能寫出這樣正大光明的文章。
「可惜。」李贄從位置上走下來,惋惜道,「還得等幾年,才能見到他。」李贄突然興緻來了,有意到花園裡逛逛。想看看那些已經盛開,或者還未盛開的百花。
韋應宏見陛下從身邊走過,自己也趕緊起身,跟著李贄身後掰著手指頭,「他如今也有十三歲,想來也用不了多久了。」
「嗯。」李贄不置可否的點點頭,又側看著韋應宏,笑問:「今日再陪朕手談一局?」
這是李贄登基后,為數不多保留下來的舊愛好。
韋應宏聞言大喜,立馬道:「臣自無不可。」
兩人渡步到一個涼亭,在花團錦簇中,殺的有來有回,難分高下。
中途,李贄很是過癮道:「若是林卿在就好了,也讓他看看我們突飛猛進的棋力。」
「就是如此,陛下,您知道如海給我寫的信里說了什麼嗎?」韋應宏不住點頭,捏著白子,略作沉思,才落子。
李贄早有些好奇,就道:「他說了什麼?」
「他讓臣替他在京師找套家宅,方便他的夫人跟孩子,日後探親之用。哈,陛下,臣自己還是個居無定所之人。」韋應宏連連叫屈,「如海必然是想到這點,才拿此事來奚落我。還送了一本棋譜,說是給臣做酬勞,簡直是小瞧人的很。」
「他家跟韋卿不一樣,他們家祖上,還是有些積蓄留給他的。」說完這話,李贄自己都笑了,只好搖搖頭,「此事朕知曉了,你且寬心。朕給林卿賜過婚,也不差賜你一套宅子。」
「陛下,君無戲言啊。」韋應宏心中大喜,沒想到自己趕來下盤棋,還能順勢撈到一處宅子。
「哼。」見韋應宏說話孟浪,李贄也懶得理他的賣乖。君臣相伴近二十年,他知道韋應宏的性子,只告誡道,「小心傳出去,御史參你一本,再告你一條御前失儀之罪。」
「想告,總能讓他們找到錯處。」韋應宏藉機點名御史台最近對自己攻訐。
李贄借他之口,辦成了在揚州放開符號一事。這讓御史們很是群情激憤,覺得韋應宏有辱聖賢。他們把韋應宏這些年的經歷翻了個遍,彈劾的奏摺可以說是堆成一摞。 其中的事情,有真有假,有言過其實,也有不小心的錯處。韋應宏也是擔心此事會對陛下產生影響,才借故打探一番。只是謀划的如此小心翼翼,也是京官難為之處。遠不如在揚州擔任知府時,來的更加自在舒適。
「放心,朕知道你的委屈。」李贄果然道,落好旗子后,繼續道,「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臣遵旨。」韋應宏心中稍稍放下一口氣。
君臣無形中完成意見的交換。兩人都是聰明人,說起話來自然輕鬆卻又費心許多。
半響,對弈過數手后,李贄突然好奇問:「林卿真的給你寄了一本棋譜?」
「是的。」韋應宏就知道李贄會有此問,趕忙從懷裡拿出所帶之物,「陛下要不要看一看?」
「就隨便看看吧。」李贄笑了一聲,拿過棋譜就翻閱開,一時竟然忘記下棋。
韋應宏也不催促,只在一旁端著茶杯,默默等著陛下。待李贄自己反應過來,才合書笑道:「越看越想叫林卿回來下棋。」
韋應宏挑了挑眉,他是禮部左侍郎,確有幾分裁奪此事的權利。只是畢竟事關好友,他想了想,還是坦誠道:「陛下,還是要謹慎行事。」
「嗯。」李贄點點頭,如今揚州之事,非同小可。他們君臣的謀划,都在此處落子甚多。當年派出韋、林二人,就是存了長久經營的盤算。自然不願以己之私,置全盤謀算於不顧。
「這棋譜先放在朕這裡,待朕看明白了,再來教你。」
「阿……哦,好。」韋應宏扯了扯笑容,他倒是不意外陛下會拿走。只是覺得陛下的棋力跟自己相當,兩人之間一直互有勝負。陛下,真的能教會他嗎?
兩人借著下棋的功夫,又是談到各省救災的事情,此事朝中已有安排。韋應宏藉機提了提自己對人選的看法,李贄默默聽完,只偶爾點評幾句。泛泛談過,話題又換到懸而未決的京營節度使上。
王子騰高升后,此職空缺數月,成了朝中百官拉扯之地。李贄也樂得拿它做個引子,繼續牽扯著大臣的心。
隨著他選定的韋應宏、林如海等年輕人在官場上逐步熬出資歷,李贄手中能用的人是越來越多。相比起太上皇遺落下來的老臣子,他們這些新黨的人,多是年輕力壯之人。
時間,是站在他們這邊的。
「不急。」李贄神情越發放鬆,「等如海那邊的事情辦完,再決定也不遲。」對此職,他心中早有人選。
韋應宏也只是閑聊,聞言點點頭。他們苦等這麼久,才熬過那段最難的時光。眼下行事,更是急不得。
他們這頭正下的過癮,一輕騎卻縱馬飛馳進城。大街上的官兵見他身上掛著八百里加急的令旗,紛紛驅散街上的民眾,讓其快速通行。
不久,坐在涼亭內的李贄,就從夏守忠手中收到邊關軍情急報。
開春就常縱人騷擾邊關的草原十八部,經過幾個月的拉扯試探,探明大雍各處兵力防備后,近日起兵二十萬,興師來犯。
最不該來的,還是來了。大敵當前,李贄眉目一肅,拿著這份軍情就往御書房趕去。他要馬上召集朝中大臣商討此事,韋應宏自然也是在場。
也不知道最後商討出什麼,當夜,幾名宮中親衛就拿著密折,連夜趕往千里之外的揚州城。
林如海收到它時,還在家裡穿著雨衣釣魚。臉上的清閑,轉眼不見蹤影。他在原地渡步片刻,就回到書房中關上門,一連幾日都沒出來。
…………
…………
月底,陳家收到了陳恆作為廩生的第一份廩膳,這可把陳丐山等人激動壞了。這份喜悅,遠勝過陳恆第一次往家裡拿銀子。
老人家觀念守舊,覺得自家孫子吃上皇糧。心中那是說不出的高興。一連幾日都嚷嚷著要回老家祭祖,兩個兒子也是勸阻不得。
這次連周氏也站在爺爺這邊,當夜就跟陳丐山挑選著回鄉的日子。陳恆見勸阻不得,也不再多言。只要路上確保安全,就讓兩位長輩回鄉探探親,全當是老人家出門散心。
陳恆沒多管此事,只跟往常一樣,繼續去書院讀書。如今他終於跳出童生班,來到自由度更高的秀才班,日子可謂舒適的很。
樂儀書院對這些秀才,已經不會管束的那麼嚴厲。只要每三個月一次的例考能通過,也不管他們平日上課點卯的情況,甚至晚上回不回來住也不愛管。
到了這個階段,想不想繼續考舉人,全憑一個人的天賦以及想法。自己若是得過且過,書院的夫子再想使勁也是白搭。所以書院的夫子,對他們也放的挺開。
以第十名考中秀才,倒讓錢大有有些猶豫。他本來是想考完秀才,就去自謀生路。結果這次名次這麼好,反讓他有些困惑自己應不應該繼續。
讀書的過程不免清苦難耐,窮經皓首的歲月,總是難免少去許多樂趣。猶豫不決的錢大有,最終找到陳恆。他想聽一聽好友的意見。
陳恆默默聽完大有的想法,仔細想了想,回過頭問他一句,「假如多年後,我們考中舉人、進士后。你是否會因為功名的關係,疏遠我們?」
錢大有聽此話,心頭亦是狂震。他當即就想跟陳恆說不會,可話剛說出口。就被莫名的情緒堵在喉頭。
帶著複雜的情緒,認真想過之後,錢大有坦誠道:「倒不是疏遠。我想,更多的是自慚形穢。覺得自己當年要是繼續努力,就不會跟你們距離這麼遠。」
陳恆也是默然,這是肯定的事情。大家都是普通人,看著好友一步步朝著目標努力。待在原地止步的人,是何心情自然不用明說。
陳恆不願替好友做決定,錢大有有錢大有的人生。如果就此停下,以後如何面對身份的差距,是錢大有要思考的問題。畢竟不論是他、還是薛蝌、江元白,都會一直考下去。科舉,本就是條有去無回的路。
世事催人,多年後還是秀才的錢大有,真的能像現在這樣跟大家坦然自處嗎?陳恆也不敢細想這個問題。
所以陳恆只能說:「錢兄,無論怎麼樣,別讓以後的自己後悔就好。你先自己思量一會,我去去就回。」
裴懷貞剛剛派學子來找他,說是有事商量。陳恆不敢讓長輩久侯,立馬趕到山長的房間。見徐堇侯也在,有些奇怪的陳恆連忙給兩位師長行禮。
等他坐定后,由徐堇侯領頭,講明了裴懷貞的意思。原來書院準備正式推廣標點符合。這次院試的試卷,陳恆用的符號又最標準,徐堇侯跟裴懷貞都有意讓他出來做個助教。
陳恆聽的一愣,連忙問:「外頭的人不會有非議嗎?」他原本想的路子,是走潤物細無聲的路線。靠著一日日的潛移默化,逐漸改變世人的觀念。
裴懷貞想的卻不同,他知道這種事如果沒有個文壇領袖牽頭,真要等到四書五經成編,不知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他想趁著現在還有些力氣,直接領頭做個表率。
山長擺擺手,示意自家孩子不用擔心,直接道:「有事就推到我頭上,你只管跟著徐師做事。四書五經之物,由我親手做注。他們若是有意見,就直接過來跟我論一論。」
見有山長這樣的大樹頂在前頭,陳恆當即大喜。又很為對方的苦心傾佩,七十歲的高齡,裴懷貞大可安度晚年,現在還願意為天下人做些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他真心實意道:「山長,將來天下人都會稱頌你的。」
聽著學生佩服得話,裴懷貞卻不見喜色,只淡然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真要想被人稱頌,也得先挨幾年罵。」說到此,連他自己也笑了,不由感慨道,「就算有,我怕也是看不到了。」
陳恆聽完無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本可以學些晚輩之言,說些長命百歲的虛詞。可又覺得山長的性子,必然聽不得這些。怕是自己才說出口,山長就會出言奚落自己一頓。
只有碌碌無為之輩,才會感慨生命的凋落。大多數人都是追著光陰急行,山長亦是這樣的人。
「去吧。去吧。」裴懷貞的精力不夠,又是剛吃過午飯正犯困,索性揮手讓徐堇侯帶著陳恆離去。
這兩人在書院的過道上,又討論了幾處明後日上課的事宜,才各自分別。
等陳恆再跟錢大有碰面,後者已經做出決定,他說道:「不論成不成,總得考一次。不然以後想起來,怕是腸子都要悔青。」
陳恆大笑,也不說其他。只拍了拍大有的後背,「沒事,我們一起努力。」
第三卷,終於落下尾聲了。哈哈哈哈哈,牛逼牛逼,為自己點了個贊。第四卷的名字叫《金錯刀》,我厲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