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調侃
他有些愣,轉著念珠的手,忽然就轉不下去了。
他想抬手,也去抱一抱她。
可她,卻被衝進來的文景,蠻橫地拖了出去。
那明明是她第一次抱他,也是最後一次抱他。
可世人卻都說她浪蕩無恥,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百千鞭撻的深淵之地。
那是多好的一個姑娘,卻為何,因著他,要受盡這樣的磋磨與痛苦?
鍘刀的寒光驟然劃過眼。
他忽而就生了恨,燃了火。
死死地看著刑場前那被人砸了滿身糟污的小姑娘。
想撲上去,跟那些狗屁神佛貴人拚命!想將那可憐的小丫頭護在懷裡!
不該,不該讓她哭的啊……
可他愈加掙扎,頭頂的鍘刀便落得愈快,好像渾身都在撕裂,燃燒。
讓他痛不欲生,難以忍耐。
卻在這時,有什麼溫柔又香軟的東西,觸在了他的臉上。
帶著他陌生卻安心的撫摸,叫他躁動狂亂的心,又慢慢地平穩下來。
榻邊,夏晚安摸了摸韓經年的額頭,又碰了碰他的臉。
察覺熱度終於退下去后,心頭一塊大石終是慢慢放下。
心疼地將他兩邊汗濕的頭髮理了理,又轉身用帕子給他擦了擦手心。
有些疑惑——那個白色的粉末,明明自己也聞了,怎麼就沒事呢?
「哐哐。」
這時,門上忽然傳來敲門聲。
她心下一提,走過去,順著門縫一看,是那個叫小水的花娘在外頭。
鬆了口氣,將門打開。
小水站在門外,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笑:「奴家來問問,兩位客人可歇好了么?」
夏晚安頓時有點尷尬,想了想,從頭上又拽下一根金釵,遞了過去,「對不住,……郎君睡著了,能不能再留一會兒?還望姑娘莫要告之旁人。」
小水眉頭一挑,笑著伸手。
夏晚安抬眼,就瞧見了她眼角的一塊烏青。
似是被人打的。
正要說話,忽而肚子『咕嚕』一聲,忙往後退了一步,尷尬地笑了聲。
小水卻笑開,「行吧,等著哈……」
轉身便扭扭噠噠地走了。
夏晚安紅了臉,正要關上房門,就聽外頭傳來一個粗嗓子的婦人的吼罵聲,「小娼婦!都是婊子了還立什麼牌坊?人黃大爺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怎麼敢不留人家過夜?真當你是樓里的頭牌了是吧……」
夏晚安一愣。
回過頭,看了眼榻上的韓經年,見他還陷入沉睡中,抿了抿唇。
片刻后,小水端了托盤迴來,笑道,「廚房沒什麼吃的了,就兩盤糕點,倒是還有一壺酒,一道給你拿來了。拿去吃吧!」
說著,又笑了聲,「不用再掏身上的寶貝了,你那金釵足夠了。」
夏晚安看著她臉上的烏青,依舊一副若無其事笑嘻嘻的樣子。
她沒見過青樓的女子,卻覺得眼前的小水十分不同。
而門外的小水已經將托盤遞給她,轉身準備走了。
忍不住問了句:「你的眼睛……沒事吧?」
小水身形一頓,笑著伸手摸了摸。
又聽夏晚安問:「是因為房間給了我們,不能留客,被打的么?」
「哈。」
小水笑了起來,回頭看夏晚安,那輕浮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了一圈兒,隨後笑道,「奴家喝了一夜的酒,小姐若是不嫌棄,糕點賞奴家兩塊兒吧?」
夏晚安一愣,看了眼手裡的點心,又看了眼小水狀似玩笑的模樣。
點點頭,走了出來。
回頭又看了眼在裡間睡著的韓經年,虛掩上房門,對小水道,「一起吃吧!」
小水臉上刻意的有些惡劣的笑意頓了頓。
看了眼夏晚安,視線又落在她那一尺百金的蜀錦衣裙上,片刻后,嘴角一揚,在長廊邊坐下,拍了拍身邊。
「這兒坐吧!」
……
京城一間不起眼的宅院中。
元三揪住秦風的衣服,一臉的焦急,「到底師父能去哪兒了?怎麼到現在還不聯絡我們?師父的傷口才好一些,可千萬別又出事了啊!你快想辦法啊!快想啊!」
秦風被他扯得無法,又不能掙開,只能任由他這麼掛著,扭頭看蘇木,「凡我說的出入口皆查過了?」
蘇木陰沉著臉點頭,「四處皆查過,沒有他的下落。」
秦風皺眉摸了摸下巴,「不應該啊!難道還有別的出入口我不知道……」
「你這個混蛋!就會喝花酒!」元三大急,扯得更緊,「師父若是有事!我饒不了你!」
蘇木朝秦風看了看,片刻后,起身道,「我去一趟吧!」
秦風被元三扯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搖頭道,「沒有通行書,只能出不能進。容我再想想。」
……
「嘩啦!」
雨聲驟然入耳。
屋裡的韓經年募地睜開眼,卻看到一間陌生的屋子。
頓時目露警惕,坐了起來,卻看到身上蓋著的衣服。
那是……裴秋陽的外衫?
先前的夢境,一閃而過。
他皺了皺眉,忽然聽到夏晚安的聲音。
「真的啊?所以呢,媛兒姑娘吃了那李秀才的葯,就真的像中了蠱一樣地一心只有他啊?」
「可不是!」
另一個女子聲音傳來,「只不過,就三天吧?還是兩天?媛兒回過神來后,幾乎氣死,要尋人殺了李秀才呢!」
「啊!那她殺了李秀才沒有啊?」
韓經年頓了頓,拿著那外衫站起來,察覺到背後的傷口傳來隱隱作痛,也不曾在意,順著聲音走到門邊。
就見廊檐下,昏暗的燈光下,夏晚安和一個陌生女子並肩坐著,正說得高興。
院子里是傾盆的大雨,吹在她略顯單薄的身上,她抱了抱胳膊,卻又忍不住輕哼一聲,摸了摸右側肩膀。
無機的視線落在那裡,看到,那肩膀上,隱隱滲出一團血跡。
眸色微暗。
昨夜的片段,在腦中起伏閃爍。
「沒有呢!李秀才失蹤了!聽說他被北水街的人抓走了!」陌生女子的聲音再次傳來。
「啊?」
夏晚安跟著驚呼,「北水街?你知道啊?」
陌生女子笑,「我常在這兒看到出入北水街的人嘛!聽說那李秀才是在北水街買的葯,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北水街那是什麼地方,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夏晚安琢磨——那個李秀才,不知道可是在夢同見到的書生……
就被旁邊的小水撞了撞肩膀,「哎?屋子裡的那個,是不是你的情郎啊?他先前,是不是中了春物了?瞧把你擔心的。」
「……」
夏晚安嘴角抽了抽,捂住肩膀,「你慢點……」
小水笑開,將手裡的杯子遞給她,「真的不喝?這大晚上的又下著雨還是冷得很,喝了多少暖和些,我瞧你都打哆嗦了。」
再次壞笑,「哎?你怎麼給他解毒的啊?是不是你……」說著,還朝她身上瞄了瞄。
門內韓經年眉頭一皺。
夏晚安捂住自己的胸口,「我不好用你屋裡的東西,才脫了外服給他了,你可別瞎……」
「咯吱。」
話沒說完,身後房門一響。
兩人一起回頭,就瞧見,韓經年從裡頭走了出來。
夏晚安立時站了起來。
旁邊的小水倒是一臉的驚訝,「哎呀!這可真是……」
說著,又看了眼夏晚安,笑了聲,「我還沒瞧過比你們二位更俊俏的人了。還真是郎才女貌,瞧著可真是般配。」
夏晚安立時臉紅了,心虛地看了眼無機,瞪她,「你少胡說啊!」
小水捂嘴笑。
扭頭看了看天,打了個哈欠,「你家郎君既然醒了,那屋子也就能還奴家了吧?難得今晚不接客,奴家可要好生歇一歇。」
說著,便扭著腰,越過夏晚安,準備回屋子去。
不想,才走兩步,就被夏晚安叫住,「等一下。」
「怎麼?還有吩咐呀?」小水笑著回頭,「怪麻煩的,奴家陪您聊了這大半夜的,也夠累的了。找別人行不行呀?」
夏晚安卻看著她,問:「你……」
到了嘴邊的話卻又頓住,想了想,從袖子里掏出一個綉著牡丹的精緻荷包。
那是她先前跟夏涵初出宮時隨手從東宮拿的,原本是準備佯裝夏涵初奴婢用來打賞人的。
小水一愣。
夏晚安咳嗽一聲,道,「多謝你昨夜相助,還陪我坐了這許久。這個……給你吧。」
頓了下,又道,「該夠你贖身了。」
笑轉身,進了房間,關門。
期間,看都沒看韓經年一眼。
夏晚安有些尷尬地收回手,朝無機看了眼,笑了笑,「她,她把屋子讓給咱們,還被樓里的老鴇打了。我心裡挺過意不去的,反正就是一點小錢……」
韓經年上前,將手裡的外衫披在她肩膀上。
夏晚安瞄了他一眼,見他臉色還有些白,「你……你可還好么?」
韓經年垂眸,對上那雙自下而上看來的眼睛,頓了頓,道,「多謝。」
夏晚安立時抿唇,隨後彎唇笑了笑,「沒事就好,那我們走……嘶!」
話沒說完,捂住不小心動了下的肩膀,卻又立時放下,朝韓經年佯裝無事地笑,「走吧!許久不回去,怕是元三他們都要著急了呢!」
韓經年點點頭。
跟著夏晚安往前走的時候,側眸,朝身後那扇門掃了眼。
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