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我不想你死
一刻閃過,一刻又滅去。
恍恍惚惚,在腦中不斷變換明滅。
他聽到她的聲音,低頭,朝她看去,又瞧見了她那雙亮得像會說話的眼睛。
頓了頓,看向那邊的門。
夏晚安一喜,「去那,無機,那裡應該是一個出口,從那裡走……」
「呀啊!」
旁邊,那大漢突然又帶人伸手抓過來!
夏晚安拉著韓經年,轉身就朝那邊跑。
無機冷冷回頭,袖子一揮。
「啊!」
一陣慘叫。
幾個人齊齊后飛,全砸在了那小孩的白骨攤子上!
「啊!!我的骨頭!全斷了!你特娘的快起開!啊!又斷了一根!」
「抓住,抓住他們……」
「砰!」
小門猛地被關上。
兩個身影,已經沒入那門后。
大漢追到門口,正要伸手去拉那門,忽而頓住,隨後,臉色驟變,隱有驚恐,「這出口,莫不是二小姐的地兒……」
旁邊賣各色香露的小販嘿嘿笑起來,「哎喲,七哥,這回踢到硬石頭啦?都跟你說了,不要在街上抓人了,再叫大先生知道了,少不得要斷你一條腿……」
「你知道個屁!」
大漢眼中驚懼散去,一腳將那小販踢走,扭過頭就朝街道盡頭的一間金色的小屋子走去。
到了門口,卻被門口的人攔住。
不等說話。
「唰!」
一聲刀響。
下一刻,「啊!!」慘叫震天。
叫做老七的漢子,捂著被砍的雙腿,倒在了地上。
不遠處,賣骨頭的小孩回頭一看,嚇得渾身發抖,悄悄抬眼。
就見金色小屋的二樓窗戶後面。
淡金色身影,雲淡風輕地靠在那裡,似是……朝他看了眼。
他驚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咚咚咚!」
夏晚安生怕後面的人追上來,拽著韓經年一個勁地朝前跑。
她心裡分明知道國師是最厲害的,一幫小流氓而已,國師抬抬手就能解決了。
可卻怎麼也控制不住地害怕。
前世里他被腰斬之時的場景實在太可怖了,她只想帶他遠遠地逃離那些危險又可怕的地方。
「砰!」
又推開一扇門。
夏晚安還沒呼出一口氣,就聽前頭一聲驚叫。
「哎喲!誰啊?」
立時抬頭,就見一個花枝招展的女子歪靠在長廊的紅柱子上,正懶洋洋地端著個杯子,似在喝酒。
身後,一個醉醺醺的男人撲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笑起來,「哎喲,小水啊,怎麼躲這兒來啦?來來,爺還沒喝夠。」
那小水推了男人一把,又朝夏晚安笑了聲,指了指另一個方向,「後門在那兒呢!」
醉漢還想朝她看去,就被小水揪著耳朵給拎走了,「想喝個夠啊?那還不簡單?奴家今兒個就好好地陪大公子喝個夠。」
夏晚安抬頭看了看,嘴角微抽——居然是座青樓。
這暗市的每個出入口都不一樣啊?
拉了拉韓經年,「國師,咱們從這兒走……」
不料,卻聽韓經年重重地呼出一口氣,那氣熱得,夏晚安只覺后脖頸都被燙了下。
忙回頭。
就發現,韓經年的臉色不太對。
遲疑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驟然色變,「國師,你發燒了?這……」
「啪。」
手腕被捉住。
就看韓經年抬眸,一雙眼裡是夏晚安看不懂的深沉暗色。
她瞪了瞪眼,卻又見他轉過眼去,平素里清醇平靜的嗓音里多了幾分沙啞的低沉。
道,「寒香撒的那個粉有毒,帶我尋一處安靜之處,我要將毒逼出來。」
「有毒?!」
自持重生以後頗為穩重的夏晚安頓時慌了,「那你有沒有事?我,我這就給你找大夫,不,我回去找那個寒香要解藥……」
卻被韓經年拉住,「入口處皆有機關,無守門人開啟,兇險難測。莫要進去,咳。」
夏晚安一見他咳嗽,頭皮都炸了。
忙扶住他,著急地滿頭是汗,「那怎麼辦,我去找大夫?或者趕緊回宮裡,你能不能撐得住?找太醫……」
「別急。」
韓經年抬頭,按住了她的肩膀,「別怕。先尋一處安靜之處……」
夏晚安看著他,強自按住無措慌亂的心,點了點頭,努力鎮定地然後朝左右看去。
正這時,那個被醉漢拽走的小水突然又走了回來,手裡還是個杯子。
一見他們還在,有些意外,「怎麼還沒走啊?」
夏晚安猶豫了下,問:「此處可有安靜之處么?我們稍作休息就走。」
說著,拽下腰間的一枚翡翠禁步,「勞煩。」
小水掃了眼那禁步,笑著將杯子丟在一旁,伸手拿過,對著燈左右看了看,然後招手,「跟我來吧!」
……
另一邊。
元三在馬車邊等了許久,也不見韓經年和夏晚安回來。
終於不安起來。
剛站起身,就見一個小子跑過來,在他耳邊快速低語了幾句。
元三驟然站了起來,「此時人在何處?」
那小子又說了一句,然後就趁著夜色跑了沒影。
元三站在車邊滿臉陰沉,片刻后,招了招手。
一個黑影落到車邊。
元三道,「師父在北水街遇襲,此時已從其他出口離開,速去尋。」
「是!」
……
「咯吱。」
小水推開房門,朝身後笑了笑,「這是奴家的房間,跟前頭大堂隔得遠些,還算安靜。若是兩位客人不嫌棄,就先用著吧!」
小水!水兒啊!別丟下我呀……」
夏晚安嘆氣,也並非十分安靜。
朝韓經年看去,「國師,可還好么?此處若是不行,我再尋別的去處……」
不料,韓經年卻身子一晃。
自再見后,夏晚安何時看過他這般虛弱模樣,忙扶著他,想去床邊吧,又覺得那是別人姑娘的床。
一轉眼,看到旁邊有座涼榻,忙想將他扶過去,不料韓經年卻已無法邁步,只好趕緊讓他在桌邊坐下。
又匆匆忙忙地給他倒水,手忙腳亂的,還灑了不少。
水杯送到嘴邊,無機倒也沒攔著,張口,便飲了一些。
片刻后,臉色稍微平復了幾分。
夏晚安低頭看他,「可還好么?」
韓經年本已壓制住那詭異的藥性,正垂眼試圖將體內那如岩漿崩裂的炙熱給散去,卻猛地聽到夏晚安近在耳邊的輕語!
這聲音,比那藥效更猛烈,更叫他神魂震動,再無法控制!
他猛地掀開眼帘!
便瞧見那張似花似月的臉,以及那秋露一樣的眼睛里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擔憂。
心下一動,理智幾乎要在頃刻崩塌!
他猛地攥住桌子邊沿!
夏晚安大驚,沒想到他明明瞧著好些,可突然間又如此痛苦!
見他那原本寒霜冰雪一樣的臉此時緋紅遍布,額頭上汗珠津津,便知他定是難受極了。
可她什麼也不會啊!也不能幫他分擔半分痛苦!
一時急得團團轉。
不想,就看到房間角落裡有一盆乾淨的冷水,忙從袖子里掏出帕子打濕,往他額頭上擦。
熟悉的牡丹香,夾雜少女清軟的氣息撲面而來。
韓經年猛地抬手,再次攥住了那纖細柔白的手腕!
夏晚安驚了下。
低頭,對上了韓經年的眼。
不由心下一縮!
此時的韓經年,平素里的冷漠疏冷都不見,臉上似是燃著火,將他藏在骨子深處的某種情緒給逼迫了出來。
那雙眼裡,滿是夏晚安陌生的慾望和害怕的貪念。
這樣的韓經年,對她來說,太可怕了。
她往後縮了縮,「國師……啊!」
卻被猛地一拽,跌在了韓經年的懷裡。
下意識想扭身過去,卻被韓經年牢牢鉗住。
她驚恐地瞪大眼,「大和尚,大和尚,你是不是燒糊塗了,快放開我……唔!」
那滿眼狂熱幾乎要吃人的韓經年,突然張口,一下咬住了她的肩膀!
她痛得悶哼一聲,下意識想去打他。
抬起的手卻停在了半空。
她朝身畔看了眼,咬了下唇,輕聲問:「很難受么?」
鉗制著她腰上的手忽而一頓,像是要鬆開。
她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抱住了他的肩膀,柔聲道,「這樣是不是會好些?」
那鬆開些許的手,忽而又再次緊緊地握住!
夏晚安痛得眉頭一皺,卻再沒出一聲。
側過眼,看到半開的窗戶外,一片漆黑,連顆星子也沒有。
風吹進來,隱有濕意。
是要下雨了么?
夏晚安心想,肩膀不知會不會被他咬下一塊肉來。像小狗一樣的,真是……
……
恍恍惚惚中。
韓經年似乎回到了那場盛大的公開行刑的前一夜。
在那間陰森腐臭的牢籠里。
他再次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念佛告神。
心中本已再無生死之念,卻見牢房的門忽然開啟。
那個不見鮮艷顏色的小丫頭跑進來。
跪在他面前一聲聲地哭。
問他:「韓經年,你能不能不要死?我不想你死啊!」
他並不想她哭的。
夏正林說了,只要他死,他就會為她肅清聲名,令她重享榮華富貴,再如從前般驕傲矜貴。
他想著夏正林的話,沒有理睬她的哭。
只靜靜地垂眸看著地面,念『南無阿彌陀佛』。
跪在對面的小丫頭卻突然衝上來抱住他。
聲聲凄厲,句句哀求。
「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麼辦啊?不行的啊!他們都錯了!不是你的錯,你別死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