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夏欣然被送走
卻唯獨眼中,似有一層焦慮浮動。
他皺了皺眉。
夏晚安抬眼,就看到了他這副生人勿進近者受死的冰冷模樣。
滿心的驚嚇悲憤,又被這毫無所動的生冷給涼透了。
她只覺難過,又委屈,又無助,更茫然。
大和尚,她要她的大和尚,嗚嗚嗚……
慢慢地鬆開手,用胖胖的手背擦了擦眼淚,往後退,「是我失禮了,國師,您別生氣,我這就走……」
話沒說完,胳膊被韓經年拽了下。
她抬著淚眼,又擦了擦,糊得滿臉都是淚水。
韓經年不過垂眸看了眼,又撇開視線,淡然道,「在這裡等著。」
「?」
她又眨了下眼,掉下一顆淚珠子。
就見韓經年轉身,去了桌案后的書架上,拿出一個盒子,從里不知拿出個什麼東西。
然後走回來,遞到她面前,「拿去玩。」
依舊一副冷清疏離的樣子。
她撅著嘴紅著臉低頭一看,眼眶一瞪。
好漂亮的一顆紅寶石!
圓圓的,有鵝蛋那麼大!
在宮燈的映射下,泛出奇異又瑰麗的色彩來。
她慢慢張大了嘴。
又聽韓經年道,「只是夢魘了,並無刺客來殺我,我也不會死。莫……」
短暫的停頓后,他的聲音似乎輕了些,「莫……怕。」
夏晚安眼底一顫。
再次抬頭,去看那冷冰冰像是毫無人間凡心的國師。
卻見國師已經轉臉過去,並不看她了。
然而,夏晚安那顆驚慌難安的心,卻倏然被一絲悄然的喜悅給代替了。
這一次,她好像,好像真的窺見了一點,大和尚藏在冰封底下的,真正心意呢!
明明滿臉都還是淚,她卻慢慢笑開。
伸手,拿過那寶石,認認真真點頭,「嗯!我不怕,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她說的『你』,並未稱他『國師』。
韓經年頓了下,還是沒忍住,朝她看過來。
一張小臉,被淚水糊的亂七八糟,卻遮不住那雙眼裡,明亮如秋光的灼灼光華!
他猛地轉身,道,「若無事,就退下吧!」
夏晚安捧著那寶石,心滿意足地朝外走。
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
迅速收回眼角的餘光。
等那小小身影真的走出去后,他才真的轉過身去。
站在原處不知在想什麼,一張臉上,清寒如冷月。
微暗的宮燈里,他的耳尖,終是一點點地熱了起來。
太過靜謐的空氣里,他似乎都能聽到自己驟然被撞開的冰封束縛下,那發了瘋的心跳。
他垂眸,一點點地攥起手指。
良久,終是恢復了一副淡冷幽漠的模樣,走回桌案后,繼續翻閱書冊。
……
翌日。
夏晚安睜開眼,便瞧見了床頭的紅寶石,忍不住便笑開。
就聽床邊傳來紫丹的輕喚,「殿下,您醒了?」
夏晚安愣了下,又轉過頭仔細瞧了瞧,「我怎麼在這兒?」
「……」
紫丹看了她一眼,「昨個兒奴婢陪您在飛雲宮告了職后,戌時回到的長樂宮,您忘了么?昨夜還是奴婢伺候您就寢的。」
真忘了……
她昨天,估計三魂六魄都丟在大和尚身上了,哪裡還能知曉自己是怎麼回宮的啊?
她笑開,神清氣爽地爬起來,將那寶石晃給紫丹看,「漂亮吧?這麼大的紅寶石,沒見過吧?」
從昨晚開始算,大約這已經是夏晚安炫耀的第一百零八次了。
紫丹忍笑,點頭,「好看。殿下,抬下手,奴婢伺候您更衣。」
「你瞧,這顏色,這光亮,這圓滑……」
「貴人。」
這時,青梨走了進來,見夏晚安一臉高興的樣子,頓了頓,低聲道,「殿下,方才小全子得到消息,叫奴婢來給您說一聲,六公主今日一早,被人從桐華宮帶走,送去東華門外了。」
夏晚安摸著紅寶石的動作一頓,片刻后,垂眼,淡淡道,「知曉了。」
青梨朝她看了眼,見紫丹輕搖了搖頭,也不多話,小心地在一旁伺候她洗漱。
片刻后。
紫丹將夏晚安的衣帶系好,遲疑了下,還是輕聲道,「殿下若是想跟她說什麼,奴婢讓人帶話。」
不料,夏晚安卻只笑了下。
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她跟夏欣然的路,此生,已到了盡頭。
轉過身,語氣極淡地說道,「沒什麼說的。總歸以後也不會再見了。」
紫丹看了她一眼,沒再說話。
……
東華門外,一輛略顯陳舊的馬車慢悠悠地穿過宮牆,走出了宮門外。
「咯嗒咯嗒」的馬蹄聲,在這悠長空曠的青石道路上,顯得空曠又寂寥。
馬車裡,夏欣然抓著一枚精巧的九連環,嘿嘿直笑。
忽而,馬車停下。
前頭有人恭敬地喊了一聲,「見過世子。」
車內,夏欣然眼睛一亮,猛地掀開帘子,朝外看去。
果然瞧見文景站在那裡,立時歡喜起來,「世子,世子!你來接我啦!」
文景沒想到,不過一夜過去,夏欣然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
想起昨日在水榭中她的溫柔可人,一時心中的厭惡又變得有幾分複雜。
他揮了揮手。
那趕車的人便立時退到了遠處。
文景朝他看了眼,走到車邊,看著瘋瘋傻傻的夏欣然,頓了頓,道,「昨日你說的夏晚安羞辱我一事,到底是何事?」
夏欣然卻一直笑,似乎沒聽懂他的話,「晚安?晚安啊!是我的妹妹啊!世子,世子,我們成親的時候,叫她來參加好不好?她一定會羨慕我的……」
文景皺眉,低斥了一聲,「不用裝瘋賣傻了!」
夏欣然卻舉起了手裡的九連環,朝他晃,「世子,您瞧,您送我的定情信物哦!我好喜歡呀!世子,世子,我們回家好不好?您說過要娶我的呀……」
文景頓時惱怒,那時他葯勁已散,卻只覺夏欣然反正是送上門來的,且趣處頗多,便索性放縱著自己說了許多胡話,好好地盡興了一番……
一把奪過夏欣然手裡的九連環扔在了地上,怒道,「胡說什麼!我要娶的是夏晚安!」
他本不想來的,可夏欣然說的夏晚安羞辱他的事總讓他耿耿於懷。
不是沒考慮過這也許是夏欣然為了算計他故意說的謊話。
可昨日被太后帶到慈寧宮就被訓斥了一頓。回到府中,父親也大發雷霆,不僅罰他跪了半夜,還勒令他必須儘快將夏晚安哄回來!
他無法對他們細說最近夏晚安對他的態度,只能各處想法子。
若是夏欣然真的知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
可現在看來,分明是他想錯了。
一想到夏欣然不僅算計了自己,還讓他陷入更加難堪的境地,他不由更加怒火中燒。
瞪著她低聲罵了一句,「你簡直不知廉恥!就你這樣的,還想跟晚安比?你連她的頭髮絲都比不上!」
車裡傻笑的夏欣然像是被嚇到了,一下頓住,愣愣地朝他看。
文景卻再不看她,扭頭就要走。
忽然聽到身後再次傳來低低尖笑,「哈哈哈!夏晚安?夏晚安才不知廉恥呢!下賤的跑去給人做婢女!去伺候國師啦!哈哈哈!」
文景猛地回頭,「你說什麼!」
夏欣然卻一下又縮回了帘子內,文景大惱,才要再次上前去揪住夏欣然逼問。
旁邊那拉車的人走了過來,為難地說道,「世子,時辰到了,若是再不走,只怕……」
文景怒目瞪著那破舊的車帘子。
拉車的人小心地將馬車給拉走了。
車內,夏欣然掀開後窗的車簾,看著路邊的文景。
片刻后,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邊笑邊唱。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
「哈哈哈——」
那一年,春日酒宴,少女站在遠遠地看著,滿心怯懦。
少年走到她身旁,低頭輕問:「殿下,我送您過去?」
笑如春暉,沁入心魂。
她的夢,她的念想,她的愛慕呀。
終不過,只是一場痴心妄想啊。
「……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歲歲長相見啊……」
……
夏欣然被送走的消息並沒在後宮掀起多大波瀾,不過到努爾族和親的人選,卻換成了一個宗親家中十分不受寵愛的庶女,被封了和碩公主,賜為努爾族王妃了。
華妃降為嬪,依舊住在桐華宮,卻再不比往日風光。
太后整日禮佛,柔妃忙於後宮。
整個皇宮依舊跟往日並無什麼不同,只不過秋意愈濃,天氣也一天天地冷了下來。
天壇。
在祭禮官的唱禱聲中,青雲將手中雕龍畫鳳的檀木燈,放在了祭桌前,退後。
韓經年從後方上前,一揮手中拂塵。
另一手持符篆,在燈上燃著后,拋至半空。
周圍祝禱聲驟然而起。
轟鳴肅穆的聲音,彷彿能直達天庭。
青雲站在一旁,看著神情素冷的韓經年,輕笑了一聲。
一個時辰后,祭禮結束。
韓經年上了馬車,便見青雲坐在裡頭,正從壁櫃里翻出茶盞,自己泡了茶喝。
一邊喝還一邊笑,「你甚少喝這種紅茶,怎地備了這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