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黃啟福死了
見方園朝她看,忙又轉開臉,笑道,「我就是,就是不忍心柳兒那樣慘嘛!冬雲姑姑以前對我可好了!」
她不肯說。
方園收回視線,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夏晚安暗暗鬆了口氣,「你這麼晚到這兒來,是有什麼事么?」
方園開口,「我來請國師去大理寺,正事不能耽擱,恕罪告辭。」
說完,便轉身走開。
夏晚安撇嘴,忽而納悶——大理寺?
下意識又要去拽方園,卻正好瞧見那頭,無機淡淡望來的目光。
那視線,彷彿隔著這深暗的夜色朦朧的宮燈,剛剛好地定在自己伸出的手上。
她莫名心虛,往回縮了縮。
方園便走到了無機身邊,行了一禮。
韓經年已收回目光。
兩人走出飛雲宮。
夏晚安無趣地在涼亭邊站了會兒,左右瞧了瞧,跑回西殿,拉著白芷也悄悄地回了長樂宮。
……
養心殿。
景元帝的怒斥聲不時傳出,惹得宮外伺候的宮人大氣都不敢出。
李全德端著托盤走進去,就聽大理寺卿陳海道,「國師親看過後,發現筆跡並非黃啟福親筆,如今已請國師去大理寺了……」
「國師國師!就知道推給國師!三日內,若是查不出兇手!朕唯你是問!」
陳海面色發白滿頭冷汗,再不敢將韓經年拉出來做擋箭牌。
趕緊應了,躬身小心退了出來,在養心殿門口擦了擦汗,然後忙不迭地走了。
殿內,李全德看了眼地上灑落的摺子,小心地上前,將托盤裡的玉碗放下,輕聲道,「陛下,這是柔妃娘娘吩咐送來的秋梨膏。」
景元帝揉了揉眉心,伸手,將碗拿起,慢慢舀了吃。
李全德便繞到前頭,將摺子一本本收起來,一邊笑道,「陛下,秋干氣燥,當珍重龍體才是。」
景元帝搖搖頭,卻只是問:「人送走了?」
沒說是誰,李全德卻站起來,將摺子放好,笑著點頭,「是,按照您的吩咐,將柳兒姑娘送去江南了。銀子也給夠了,還有人暗地裡照料著,往後當能安安穩穩的。」
「嗯。」
景元帝吃了兩口,忽而又沒了胃口,將碗一擱,再次揉眉心。
李全德見狀,忙上前替他按壓起來。
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半晌,輕聲道,「朕本不想留著她的……」
李全德手上沒停,笑了笑,「陛下做的什麼決斷都是對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景元帝露出幾分笑意,搖了搖頭。
「正是你們這樣,朕才不知曉什麼是對的,哪裡又是錯的。」
李全德笑,知道皇帝沒有生怒,便沒開口。
又聽他低聲道,「幸而有國師……」
李全德神情微變。
想起白日里,景元帝在長樂宮罰了黃啟福凌遲之刑,回到養心殿後,明明是盛怒至極的樣子。
連他都心驚膽顫以為今日皇帝必然不好伺候了。
不想,卻見國師站在養心殿門口。
見著景元帝,便告了一句佛,緩聲道,「陛下,靜心。」
李全德幾乎都嚇死了,這是朝著逆鱗上撞啊!
不想,景元帝在跟國師進了養心殿後,一番深談之後,消了怒氣。
帝王之怒,無異雷霆之變,國師到底是如何說服了皇帝的?
宮燈明亮之中。
景元帝坐在椅子里,自嘲地笑了笑,對身後揉著頭的李全德說道。
「國師說,近日朕面相中有化星,乃是天定機緣到來之時。若有人將機緣送到朕面前,便是這化星降臨,朕當真心待之,方能化解前塵牽絆,成將來就。」
李全德按著他的頭,輕聲道,「國師大慈大悲之人,也是為著陛下考慮,若陛下……」
他看了眼景元帝,「真的下旨賜死柳兒姑娘,只怕冬雲姐姐……」
他不敢說盡。
景元帝卻笑著搖了搖頭,「她待你們好,所以你們都這麼為她說情。」
「連九公主都記得的好人呢!奴婢當年蒙受冬雲姐姐大恩,怎敢忘呢?」李全德真心實意地笑道。
景元帝搖頭,「是了,晚安確實長大了。都曉得為朕考慮了……只是……」
李全德看他,「陛下還是懷疑……」
景元帝搖了搖頭,「國師也說了是有心人利用她,朕是在擔心她。那丫頭,瞧著蠻橫,實際像她娘,最是個單純的性子……」
李全德神色微變,低聲道,「那要不要護龍隊去查一查?」
景元帝沉吟,「黃啟福才入獄就死了,說明這背後定然不是一般的人。若真是要利用晚安,朕擔心她會像她娘一般……」
話沒說完,猛地停下。
李全德看了眼諱莫如深的景元帝,沒敢開口。
片刻后,景元帝再次說道,「先不急。若是他們真想著利用秋陽,朕讓護龍隊去查,只怕反而會打草驚蛇,若對秋陽不利倒是不妙。」
李全德沒說話,心想,若是沒有國師今日恰好來到養心殿,正巧又揭露了黃啟福貪墨國庫一事,只怕陛下真要懷疑秋陽公主的用心了。
畢竟,當年冬雲那事,可是陛下心頭大患啊!連德妃都輕易不敢提的,九公主卻將這事大喇喇地擺到了檯面上。
要不是國師……
又聽景元帝道,「還是得用國師啊!」
……
飛雲宮外。
韓經年手持念珠,步履不急不慢,神態莊嚴目不斜視地往前走著。
身側方園,高大嚴肅,如蒼木般挺立筆直。
忽而,韓經年淡淡開口,「方統領與我的女官,似乎交情深厚。」
我的女官?
方園下意識皺了下眉,可又沒找出這句話有什麼不妥。
頓了頓,道,「卑職與……她自幼相識。」
自幼相識。
韓經年轉起念珠,片刻后,又道,「方統領面相英闊,天庭飽滿,乃是青雲直上所相。」
國師甚少給人看面相,就算是天潢貴潰輕易都求不到。
如今突然開口,倒是叫素來少有表情的方園怔了下。惹得身後跟著的幾個侍衛滿是羨慕。
「多謝國師吉言……」方園倒也識趣,立時抱拳相謝。
不想,卻又聽無機道。
「然,方統領眼骨之下,有一斷紋,乃英年早逝之兆。」
眾人大驚,紛紛朝方園看去——國師所言,那豈不是……
不料方園卻是好涵養,聞言竟也不惱,反而點頭,「若是為朝廷和皇上效力而終,卑職萬死不辭!」
身後的侍衛立時露出欽佩神情——他們統領,果然是真漢子!這胸懷開闊的!
韓經年朝他看來,片刻后,收回目光。
語氣清冷地說道,「若要化解,需早日姻緣。」
國師給人看相,至今還未聽聞過還給解法的!
後頭幾個侍衛頓時喜出望外,紛紛朝方園看去,可在國師跟前又不敢輕易開口,只互相擠了擠,朝方園比劃。
方園卻沒在意身後動靜,看向這面色淡涼的國師,忽而莫名想到今日國師從養心殿出來后,皇上便吩咐他將盯著長樂宮的人給撤了。
頓了頓,道,「多謝國師。姻緣之事,自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強求不得,臣不急。」
身後一眾侍衛紛紛側目。
元三看了眼方園,心說,若是元一在這,只怕少不得要諷刺這人。我家師父救你命呢,你還這般不識抬舉!
然而韓經年卻沒什麼情緒,只看著前方的路,並未再開口。
……
大理寺。
韓經年從牢房走出來后,立時有人捧上水盆,凈布。
韓經年伸手在水盆內清洗。
方園站在一旁,看著素淡靜冷的這人,饒是站在這陰森暗沉的牢房中,渾身也透著一股子高雅端遠之態。
彷彿他腳下身後的,不是這人間腌臢地兒,而是九重雲上仙羽環繞的宮殿。
他無端再次想起非要扮作女官跑到飛雲宮去伺候的裴秋陽。
朝牢房裡掃了一眼,視線在那早就僵硬的屍體上頓了不過一息,就收了回來。
看向韓經年,「國師,可有什麼線索么?」
他的身後,還是上回的那兩個仵作,聞言,立時一臉求知模樣的朝無機看去。
韓經年擦了擦手,卻沒開口。
只是朝前走去,問:「不知陳大人可……」
「下官在!下官在!」
話音未落,陳海滿頭大汗地拎著官服跑了過來,急急忙忙地給無機行了一禮,賠笑,「國師,皇上讓三日內破案,您可一定要幫幫下官啊!」
後頭兩個仵作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底一點點的鄙視。
方園卻是沉聲道,「陳大人,查案乃是大理寺之事,陛下還需國師護衛國體,怎可因著大理寺耽誤國事?」
方園比陳海高了近一個頭,身形寬闊聲音渾厚,這麼一斥,震得陳海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可這,這……」
卻聽韓經年道,「陳大人,此事,可尋戶部李大人相助。」
「啊?」
陳海一愣,忽而反應過來,「您是說……」
黃啟福貪墨的事兒,自從今日被國師戳到皇上那兒去后,多多少少透出風來。
韓經年已朝前走去。
陳海扶了扶官帽,又連忙跟上,「那黃啟福這兒,您查到什麼沒有?有沒有關於兇手的線索?」
前頭迎來的元三,手中拿著一根艾草。
陳海一見,立時往後退了退。
方園還站在那兒。
忽見前頭小仙童手掌一揚。
「噼里啪啦。」
方園微異,低頭一看——那仙童朝韓經年身上撒了一把豆子。
然後用那艾草,在韓經年身上和周圍掃打了幾圈。
他略露疑惑。
倒是旁邊的陳海和兩個仵作已經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了,甚至還有點羨慕。
就聽韓經年道,「黃啟福口齒中,有鮮血。」
方園猛地想起,方才這素凈輕雲之人,蹲在那僵硬扭曲的屍體前,低頭仔細查看的模樣。
沒有一絲嫌惡,噁心,抵觸,不滿。
他又朝韓經年看去。
陳海微驚,「鮮血?他乃毒殺,口中不當有毒血才是。這麼說……難道是有人給他喂毒時,他以口咬了他人?!」
然而無機已經轉身離去了。
方園正要跟上,陳海忽然在背後道,「方統領略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