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柳兒姑娘
夏晚安在心裡大大的翻了個白眼——人家還沒說呢!你倒是先提醒上了!自己這滿頭污名,你文景怕是能算上頭等功臣一個。
她笑了一聲,看向文景,「我是不喜歡他,可世子又怎知我是在隨意羞辱他呢?」
「這……」
文景頓了下,搖頭,卻是看向景元帝,「晚安近日來對臣似乎頗為不滿,怕是臣陪她陪的太少了,陛下不要責怪她言行無狀,都是臣的錯。」
避重就輕,粉飾堂皇。
夏晚安心裡的冷笑都快出聲了,也不理會文景,只對景元帝道,「父皇,女兒這麼說,不是隨口而來的。您瞧這個。」
說著,示意白芷送上,一邊道,「女兒本是想交給柔妃娘娘處置的,不成想他今兒個居然都打到女兒臉上來了。這東西,索性就交給父皇吧!」
說完,竟是退到一旁,做袖手旁觀之狀了。
文景看去,就見景元帝手裡拿著的是一枚綉著藍蓮花的香囊。
而景元帝,自拿到那個香囊后,臉色就變了。
起先是震驚,然後是怔愣,隨後,竟露出一抹複雜的神色,緩緩打開那香囊,從裡頭,掏出了一枚略顯舊色的珍珠。
不過普通的珠子,只不過鑲了個金蓮的底托。
景元帝捧著那珍珠的手就有些顫。
文景下意識覺得不對,朝黃啟福看去,卻看他居然瞬間面色如土,汗如雨下,渾身抖如篩糠!
他皺了下眉,又要去看夏晚安。
默了許久的景元帝開口問:「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夏晚安朝景元帝看了會兒,片刻后,臉上的怒氣和不滿柔緩下來。
上前,也摸了摸那小珠子,輕聲道,「前一陣子女兒不是叫小全子去查乳母家裡的事兒么。」
景元帝沒說話,靜靜地聽著。
他雖然安靜,可周圍的宮人卻都察覺到了不對,紛紛屏氣,連聲響都不敢出一下。
唯有夏晚安低低的聲音在繼續。
「小全子自高柳縣回京時,無意中遇到了個女子,跟冬雲姑姑長得極像。您也知曉,從前小全子常跟在女兒身邊,是認得冬雲姑姑的。」
冬雲姑姑?
文景不解——這是何人?
而那頭,黃啟福已經徹底癱了,跟要死了一般地倒在地上,氣力不支地大喘氣。
夏晚安眼角掃到,冷笑一聲,繼而道。
「他回來跟我說了一聲,我有點兒在意,畢竟當年……冬雲姑姑對女兒也算有恩,便讓小全子又去查了查。」
「不想,竟查到,冬雲姑姑當年全家被……抄斬時,竟有個過了及笄年紀的女兒,被投入了教司坊。」
景元帝眼眶一瞪。
夏晚安的臉色也有些愴然。
「那人讓小全子來問我怎麼辦,我想著能救人一命便是救一命。不想,待小全子尋去時,卻發現,冬雲姑姑的女兒,竟被一個內侍給強佔了……」
話沒說完。
那邊黃啟福忽然磕起頭來,「陛下!公主!奴婢絕,絕沒有強佔柳兒姑娘,是,是那百花閣的老鴇送給奴婢的!」
景元帝面色陰沉,緩緩地看向黃啟福。
就聽旁邊夏晚安冷淡道,「聽黃總管的語氣,好像是知曉柳兒的身份的?」
黃啟福頓時肝膽欲裂!
怎麼都沒料到,這都多少年的陳舊往事,連誠親侯都不知曉,怎會被夏晚安一個深宮裡長大的小姑娘給查出來了!!
他趴在地上,頭都幾乎要磕爛了,血流了滿臉,看著好不凄慘。
可夏晚安的眼中卻無絲毫的憐憫,原本低緩的聲音里,甚至還帶上了幾分冷意。
「你明知柳兒的身份,卻還強逼著人家老鴇將柳兒送給你。若是不將柳兒送給你,你就要讓人查封了人家的百花閣。黃總管,你是宮裡的老人兒了,明知柳兒身份,不趕緊地來稟告父皇,卻反將她強留在你那宮外的宅子里,到底存了什麼目的啊?」
「咚!」
黃啟福一頭栽倒在地,沒能爬起來,唯有急速起伏的胸口,證明他還活著。
景元帝攥著手裡的香囊,沒說話。
文景動了動唇,溫聲道,「陛下,若真是舊人之女,黃總管放在跟前只怕也不失為故意照顧,只是方法欠妥了些。不如由臣去請那柳兒姑娘過來好好問問……」
不料,夏晚安卻出聲打斷了他,「是要問。」說著,朝後點了點頭。
眾人方才的注意都在夏晚安身上,見她這麼一看,也紛紛轉過臉去。
就見一個長樂宮的宮女兒,扶著個盤著婦人髻的女子從後頭走上來。
文景眉頭一皺——方才怎麼沒見這人?
卻聽夏晚安道,「這是我父皇,大玥國的皇帝,當年你母親便是我父皇最信重的人,你有了什麼委屈,都盡可跟他說。他能替你做主。」
最後一句話並未說得多重。
然而,這句話卻又像個鎚子一樣,狠狠地砸在了在場許多人的心頭。
那女子身子一顫,跟著就跪了下去,然後,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叫景元帝恍若夢境的臉來。
「皇上!皇上,您救救民女吧!民女生不如死啊,您救救民女啊!」
那張臉,並不多漂亮,甚至還有些平庸,卻像極了當年為他擋過無數腥風血雨的冬雲的臉。
那是陪他一起長大的婢女。
在淺邸時,替他整理書冊看守書房。在皇宮裡,為他試毒試藥料理日常。
他本想收她做房中人。
她卻說,只願一輩子近身伺候陛下。不願得的太多,只怕心裡會生了不足,辜負了他的信重。
那是他唯一能夠交心的人,卻在一場行刺中,被別有用心之人算計,叫他生了誤會。
然後,令他犯下了一個終生悔憾的決定——他下旨,將冬雲一家,滿門抄斬!
景元帝握緊了拳頭,手中那枚香囊,乃是當年他想將冬雲收房時賞給她的,誰曾想,如今竟還能再看見冬雲的舊物?
片刻后,他緩聲道,「起來吧!你有何冤屈,盡可跟朕說來。」
平靜到似乎不甚在意的語氣一出,叫旁邊的文景下意識便鬆了口氣。
而柳兒,則滿是忐忑惶恐地抬起頭來。
夏晚安卻掃了景元帝一眼,上前,安撫地拍了拍她,「別怕,父皇是天底下最公正的人了,你儘管把你想說的都說來。」
文景皺了下眉,隨後也笑,「是啊!陛下英明神武,辨黑白,分曲直,不會容惡人逃過,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的。」
話音剛落,就見景元帝陡然朝他看了一眼。
那眼神,陰沉威懾,帝王之氣陡然爆發!
驚得文景雙腿一軟,差點就跪了下去。
幸而旁邊的柳兒再次哭了起來,「陛下,黃,黃啟福是個,是個變態,他,他……」
她似是說不下去,猛地掀開了手臂上的袖子。
一個女子,這般貿然露出肌膚於外人來看,實在不妥。
可很快,所有人都被柳兒手臂上青紫的瘢痕給驚呆了。
夏晚安微瞪了瞪眼,隨後,猛地轉開視線,暗暗攥住了手指。
——前世里,她看到柳兒時,她已經是一具遍體傷痕的屍體了。
黃啟福得意地朝她顯擺,「您瞧,這女子是不是跟冬雲姑姑極像啊?當年呀,奴婢不過就是摸了一把您的手,她就拿戒尺把奴婢的手都打爛了。如今,奴婢也能好好地打她的女兒一頓了呢!不知她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當年那樣護著您呢?」
那時的她,謀反將成,卻被文景狠狠背叛,如囚籠之鳥被困在公主府中,居然也能由著這麼個畜生玩意兒欺負到頭上來。
「……求皇上給民女做主啊……」
柳兒又跪了下去,不斷磕頭。
景元帝轉臉,看了眼那邊滿頭滿臉血的黃啟福,神色冷靜。
文景覷了眼,上前,恭聲道,「陛下,按照大玥朝的國法,凡告人者,需訴以人證、物證,以及被告者罪證,若柳兒姑娘所說為實,當交由大理寺……」
話沒說完,就聽夏晚安一聲冷笑,「世子似乎對黃總管十分維護呢?」
文景一頓,心下微驚,立時笑道,「我不過是就理論事,晚安你不要胡鬧。」
「呵。」夏晚安指了指柳兒的胳膊,「我胡鬧?世子,是不是當旁人都是瞎子啊?」
文景神情一僵。
不待開口,就聽一直沉靜的景元帝開口,「傳旨下去,革去黃啟福內務府總管之職,交由大理寺,查清所有罪責后,處凌遲之刑,菜市口公開行刑。」
他的聲音平緩,似是聽不出一點兒怒氣。
可說出的話,卻叫不止文景,連身後的李全德都驚了下!
景元帝素來以仁愛聞名,甚少重刑重罰!
而黃啟福,本是最受皇帝和太后信任的,方才就算是明眼人都看出他在威脅打臉九公主,皇帝都沒說要責罰。
如今,只因為一件舊物,一陌生女子的幾句話,便連查都沒查,要處以極刑?
還公開示眾?
這看著平靜的帝王,原來早已雷霆震怒了啊!!
原本似是昏迷過去的黃啟福突然爬了起來,「陛下饒命!奴婢,奴婢真的不知啊……」
卻被李全德命人給堵住嘴,拖了下去。
眾人的驚愕之外,唯獨夏晚安,滿臉的平靜。
看著黃啟福如同死狗一樣被拖出去,冷冷一笑,收回目光。
她原本真的是打算讓柔妃處理的,卻不想,他們的手段竟這樣狠。
烙鐵那是什麼東西?要是王萬全被按了那麼一下,在這吃人的後宮,豈不是要淪為牲畜不如的東西?
還將父皇牽扯進來,是要弄死王萬全還是要逼她墮泥潭?
轉臉,對上文景探究地看過來的眼神,夏晚安愈發鄙夷,面無表情地轉開眼睛。
而旁邊的柳兒,在看到黃啟福徹底翻不了身後,終於放下了心中所有的害怕與忌憚,一下癱在地上,大哭起來。
夏晚安看了眼,招呼李全德,「還不扶柳兒姑娘去歇著。」
李全德朝景元帝瞄,見他沒說話,趕緊地派人過來將柳兒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