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韓經年
宋遠連忙退下。
元四想起還有事要跟他說,便道,「宋大人等等我,關於後日觀星儀式,欽天監準備幾人侍奉?屆時筆墨記錄,是我師兄隨側,還是欽天監也安排兩人……」
就跟著一起出去了。
小椅子在茶台邊跪下,將茶壺器具放下,想了想,轉頭問:「國師,是現在煮……」
不想,卻見面冷若寒玉的韓經年,手持念珠,微微側眸,正看著那花籃。
清霜般的眼瞳里,泛著一股子讓他莫名心悸的深暗。
他伸向茶壺的手忽而轉了個彎,上前,將那花籃往寶瓶跟前推了推。
如此,那滿籃的鮮花,就近在了韓經年的手邊上。
韓經年抬眸,朝他看了一眼。
小椅子連忙收回手,縮著脖子低下腦袋,小聲道,「國師恕,恕罪,奴婢今日……忘記給瓶子換花了……」
書架后的元一眼睛都翻上天了,跑出來罵道,「伺候個花瓶都伺候不好!師父,反正一日不換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朱槿……」
就見韓經年伸手,將那花籃里歪歪扭扭的艷色天人菊,給拿了出來。
掌心裡懸挂的念珠,擦過繽紛斑斕的花朵,帶動了花枝,輕慢微顫。
念珠響動,懸空而去。
雪白而寬大的袖角,自那花尖,徐徐掃過。
小椅子跟元一都看呆了。
莫名覺得——那被念珠和韓經年的袖角掃過的花葉,莫名更爛漫了。
好像,好像……一個漂亮的少女,被這無情又寡慾的冷漠輕撫過,不萎靡反露出了底下藏不住的嬌羞鮮嫩似的!
小椅子慢慢地紅了臉。
元一張大了嘴巴傻了眼。
而桌邊。
韓經年捻起那天人菊,轉手,放在了旁邊的寶瓶上。
然後,朝兩人看了一眼。
如雲霜覆蓋的臉上冰色蔓延,淡淡道,「將經書拿來。」
元一陡然回神,看了眼面前的師父,心頭一慌,趕緊跑去書架後頭了。
小椅子還跪在那兒,就見無機起身,走了出去。
頓了頓,才猛地想起——國師大人,您的袖子上沾上花粉啦!
……
入夜。
王萬全站在花開富貴的屏風外面,將查到的消息小聲地說給了夏晚安。
「消息還未傳開,不知是何人說起,如今知曉的人並不多。只是趙庭雨大人似乎在世家之中挑選穩重之人,說是以選御前女官的名義,實際卻是要往國師跟前送人。如今各家族都卯了勁地往趙庭雨大人府中送禮,人選尚未定下來……」
「咚!」
就聽裡頭有什麼東西掉了。
王萬全驚了下,也沒敢繼續說下去。
就見白芷走了出來,朝他搖搖頭,「殿下說辛苦你了,先回去歇著吧!今日之事,不要對任何一個人提及。」
「奴婢知曉,殿下放心!奴婢告退!」王萬全朝屏風後行了個禮,又對白芷使了個眼色,便退了出去。
白芷繞回屏風后,撿起地上摔落的玉如意,放到一邊的案几上。
又走到斜坐在貴妃椅上的夏晚安身邊,看了眼她陰沉的臉色,暗暗心驚。
遲疑了片刻后,低聲道,「殿下,似乎……對國師之事,十分上心?」
這話本已僭越,可夏晚安卻並無不悅。
反而揉了揉眉心,難掩惱怒地說道,「父皇到底想做什麼!為何要如此……」
話沒說完,卻沒繼續說下去,又轉過臉,不知在想什麼。
白芷又看了看她的臉,上前,將她身上的外衣往前攏了攏,聲音輕了幾分,「皇上定然有皇上的考量,殿下若真是想知曉皇上為何要做此決定,不如去皇上那兒問問?」
夏晚安看了她一眼,拉住衣襟,從個貴妃椅上站起來,卻只是在屋內轉了起來。
白芷看她的樣子,像是陷入了某種複雜的躊躇和懷疑間,也不敢多話,只靜靜地陪在一旁。
貴妃椅邊,石榴紋的紫銅香爐靜靜地燃著香煙。
不知過了多久。
夏晚安忽然停下來,看向白芷,「你說得對。」
白芷一愣,卻見夏晚安已經朝床邊走去。白芷連忙跟過去,就聽她口中低低念道。
「不管父皇到底想對大和尚做什麼,直接問過總比在這裡瞎猜疑的好……」
大和尚?
白芷一頭霧水——是誰?
……
桐華宮中。
夏欣然震驚地看向面前的秀露,一字一頓地緩緩問:「你說什麼?」
秀露面含小心,柔聲道,「娘娘說,若此法得成,您非但不用和親於努爾族,更能獲得您想都想不到的榮耀,到時,別說是九公主了,就是陛下,都會將您視為大玥朝最尊貴的……」
話沒說完,被夏欣然打斷「她不是說,這法子會毀了名聲,不同意的么?如今怎麼又答應了?」
秀露聽著她的語氣有點兒害怕,想到秀珠的下場又忍不住後背起了層冷汗。
屏氣了一瞬后,再次賠笑,「可國師畢竟不同……」
「哦,國師不同。」
夏欣然再次突兀出聲,「因為國師能給她想要的權勢,是不是啊?」
秀露臉色一變,忙道,「殿下萬不可如此想,娘娘絕非這個意思!」
夏欣然卻笑了起來,那聲音尖利中帶著一股子陰森戾氣,聽得人頭皮發麻。
秀露一想到秀珠,就差點想要奪門而逃去。
不想,夏欣然卻什麼動作也沒,笑過後便神色平靜地點了點頭,道,「我知曉了。你去告訴母妃,我都憑她的安排。」
「是,殿下能如此想,就最好了。」秀露忙笑道,「娘娘都是為您好……啊!」
「砰!」
一盞茶水忽然被裴欣然砸了過來,「還不快滾!」
半盞的茶水全灑在身上,秀露被燙的打了個哆嗦,忙行禮就趕緊退了下去。
夏欣然收回手,冷笑一聲,對外頭喊,「叫宋姑姑進來!」
一個壯碩的婆子走了進來,朝夏欣然行了個禮,然後朝她身後掃了一眼。
新伺候夏欣然的宮女叫半月,被她看得打了個顫,忙退了下去。
宋婆子走到夏欣然跟前,給她重新倒了杯水,低聲道,「殿下可是想好了?」
夏欣然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她。
這面相普通的婆子竟然也不怕,反而笑道,「殿下何必置氣,只要您點頭,自有人會替您安排好一切。您既能得到您想要的,還能除去心頭大患,兩全其美,何樂不為呢?」
夏欣然收回了目光,看著她遞過來的茶水,片刻后,伸手接過,飲了一口。
宋婆子滿意一笑,俯身道,「殿下英明。奴婢這就去……」
「慢著。」
她忽然道,「我雖不能侍奉國師,可這畢竟是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天賜良機。」
宋婆子一愣,「殿下的意思是?」
「國師需得捏在我們手裡。」夏欣然看向面前這壯厚的婆子,「你可懂么?」
……
另一頭的某處藥味濃郁的宮殿內。
面瘦如柴的女子輕笑起來,搖了搖頭,對身邊的人笑道,「你瞧,人還是要經歷過是非后才能聰明起來啊!欣然如今多聰明。」
身邊伺候的宮女笑著給她遞上藥碗,並未說話。
那女子接了葯,慢慢喝下后,轉頭,看向底下跪著的人,「所以,你懂了六公主的意思么?」
她的聲音依舊是笑著的,因為體虛也沒有多少力度,卻叫那跪著的人一顫,慢慢抬起頭來。
露出一雙柔弱飄零的臉。
不是紅杏又是哪個?
她顫巍巍地俯身,「是,奴婢明白,奴婢願為娘娘和六公主驅策,萬死不辭!」
一炷香后。
待紅杏離去。
站在旁邊的宮女上前,替女子蓋好身上的毯子,輕聲問:「娘娘,這種背主的東西,何必用她?您就不怕她……」
女子輕笑,看著窗外長空漂浮的白雲,慢聲道,「一個下賤的玩意兒罷了,會叛主一次定然會有第二次,無需在意。」
宮女卻是眉頭一皺,「那娘娘為何還要將她送於國師?若是將來她真的得了權勢,只怕娘娘控制不住她。」
「她得不了。」
女子笑著收回視線,「國師,乃斷情絕欲之人,無心無念,怎會輕易叫人破了色戒?」
「那您還要將她……」宮女不解。
女子的笑容更盛了些,「因為她是裴秋陽最寵信的奴才嘛!」
宮女看她。
聽她開心極了地輕笑道,「夏晚安不是最純性良善么?我就是想看看,當她知曉自己最寵信的奴才背叛她以後,會難過成什麼樣兒呢?」
……
兩日後,突來疾風驟雨。
一日秋雨一日涼,空氣里明顯多了幾分寒意。
夏晚安站在長樂宮的長廊下,看著四方天空中陰沉沉的雲,問白芷。
「方園沒說父皇為何沒讓國師知曉我的身份?」
白芷輕輕搖頭,「方統領沒說。」
夏晚安又皺了下眉。
這時,王萬全從長廊那頭走來,給裴秋陽行了個禮,恭聲道。
「殿下,因著召見外藩,陛下這幾日忙得連夜裡都睡不好。奴婢幾次求見都叫李總管給擋了回來,也不是陛下不見,只說讓您等等。若是無聊了,就吩咐人給您搭戲檯子看戲去……」
沒聽完,就見夏晚安擺了擺手。
王萬全覷了眼她的神情,往後退了兩步。
夏晚安轉過身,要朝長廊另一頭的偏殿走去,卻叫白芷攔了下,「殿下,偏殿少人,寒氣重,您身子才好,不宜再受了涼。若是有什麼要的,吩咐奴婢去給您拿吧?」
夏晚安想了想,又問王萬全,「飛雲宮這幾日有何動靜?」
王萬全沒料到她會問這個,愣了下。
倒是旁邊的白芷,自那日夏晚安的反應過後,便對飛雲宮留心了幾分。
聞言,低聲道,「國師近日一直陪在皇上身邊,聽說這次覲見的外藩中有個佛國,十分自大,國師與其論佛道,很是殺了對方一個下馬威,陛下十分高興呢!」
王萬全在旁邊聽著,看了眼白芷,又悄悄地瞄了眼夏晚安而夏晚安卻依舊冷著個臉,漂亮的臉蛋上一片比這秋雨還寒涼的寒意。
看著人心驚膽顫的。
於是王萬全又瞄了眼白芷,被白芷無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