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大和尚變了
原本垂眸無情的韓經年不知為何,突然抬眸,一雙冷清深眸中,凈是懾人寒色,沉沉地看著李楠堂,「昭告天下么?」
李楠堂被他這麼一看,只覺頓時便墜入無底冰窟!
神佛無情之眼,道是慈悲,卻不想竟這樣可怕!
他下意識道,「您替陛下暗中查辦此事,自是需要保密!我保證什麼都不說,只是想給家中求個允諾!事關太多……」
他沒再說下去,已在那無情如天佛的目光中冷汗淋漓。
韓經年看著他,片刻后,轉著手中的念珠,「我可允你……」
「國師大人!」
忽然,一道清脆嬌嫩的喚聲自遠處傳來。
青雲一驚,對面的李楠堂也是驟然色變。
抬眼,卻見,本是冷霜逼人的無機,慢慢地轉過頭去。
分明還是冷眸寒色,可那周身的霜雪風寒,卻在無形中,如雪融冰化,頃刻消散而去。
李楠堂微微吃驚。
便聽窗外,那異常青嫩的喚聲嬌笑靠近,「國師大人,您在這裡呀?可否借一步說話?」
他忍不住便想朝外看去——何人竟能跟著高冷不可近的國師這般親昵?
卻見韓經年已然收回視線,淡淡地瞥了一眼過來。
匆忙收回視線,行了一禮,「國師有事,那我便不多擾了。還請國師多多考量,鎮國公闔府上下,願為國師效力。」
說完,恭敬地退了下去。
到了門口,就見一行女子,粉裝綵衣,翩然而來。
不經意間抬頭,就瞧見了為首的那個,頓時滿目驚艷!
態濃意遠淑且真,肌理細膩骨肉勻。
何等絕色!
李楠堂自問見過美人已是無數,竟還從未見過此等驚為天人的容貌!
當下便愣在那裡了。
而前頭,夏晚安繞過前廊而來。
抬眼,便瞧見了側殿門口正朝自己看來的李楠堂。
前世,這人舉著染著方園的血的刀,一路滴滴答答地來到自己面前,那陰狠猙獰的笑眼,至今還叫她恨不能挖了他的眼!
如今又被這一雙眼這麼瞧著。
夏晚安頓時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想也不想地怒道,「放肆!誰准你這般瞧我的!信不信我讓人挖了你的眼珠子!」
殿內,青雲下意識看了眼韓經年,卻見他面無表情。
只是那雙眼……
他打了個寒顫,道了聲佛,到了門口,笑道,「施主稍安,佛門靜地,不得喧嘩。」
夏晚安眉頭一皺,那嬌縱蠻橫的模樣頓時便顯露出來。
瞪著李楠堂,似乎真想動手挖了他的眼。
李楠堂堂堂公候子弟,不說平時出去素來受人敬重,可也從沒被人當浪蕩子這般呵斥過。
頓時面紅耳赤,心頭生怒。
可看著夏晚安那張實在漂亮的臉,又只能強壓下去,沉沉地轉過臉來,朝青雲施了一禮,轉身離去。
「哼!」
夏晚安開恨得緊握的手指,低聲道,「不要臉的東西!連道歉都不會的!」
罵的前頭的李楠堂差點沒忍住回身與她怒視回擊。
身後,紫丹和白芷已然瞧見了門口的青雲,實在緊張。
白芷拽了她一下,「殿下,咱們還是……」
不想夏晚安卻掙開了去,徑自往前,還低聲吩咐她們,「不許叫我殿下。我有事要問一問國師,你們在外頭等著。」
說完,也不顧她們的阻攔,便到了殿門口,朝里一看,正好瞧見無機站在窗邊,低垂著視線,慢慢地轉動念珠。
一瞬間,竟有些恍惚。
彷彿還是前世時,那座肅穆的禪房裡,大和尚端坐在那明亮的窗邊,敲著木魚,安安靜靜。
眼下頓時一酸。
對面的青雲已然笑道,「施主,有何事吩咐?」
夏晚安回過神來,擺了擺手,「我不找你,我找國師,你迴避一下。」
這明目張胆理所當然的語氣,拿他堂堂雲頂寺方丈當下人隨意使喚呢。
朝韓經年看了一眼,但見他瞥向這裡的眼角餘光,輕笑了聲。
「阿彌陀佛,施主請進,貧僧告退。」
便退了出去。
甚至還貼心地把門給帶上了,引得白芷紫丹兩人又是一陣心焦。
倒不是怕國師會對夏晚安怎樣,而是怕裴秋陽會對國師……
這可是救命恩人啊!還是大玥朝的國師啊!
殿下您可千萬不能造次啊!
……
偏殿內。
夏晚安站在門邊,歪頭,瞧了瞧窗邊的人。
昨日夜深,光線模糊,她雖知眼前這人分明就是大和尚,卻並未細細瞧清楚他如今的容貌。
現下秋光明媚的光亮裡頭,再這樣瞧過去時。
夏晚安幾乎都屏息了。
她的大和尚,沒了頭髮時已然那樣好看,如今這般素衣盤發,凜然靜默地立在那裡,真是俊得,俊得……
沒等她想一個漂亮的詞來形容一下她的大和尚時。
站在窗邊的無機,突然抬眸,朝她看來。
那一雙眼,靜如清泉,亮若明月。
「砰!」
夏晚安被心口猛烈的撞擊給撞得忍不住後退了一步,一下碰到關上的殿門上。
痛得不由皺了下眉。
而對面,韓經年已然轉開視線,看向窗外,語氣冷淡地說道,「施主不必害怕,昨夜之舉乃無奈之為,在下並非輕易冒犯的孟浪之徒。」
「??」
夏晚安嘴角愣了愣,大約猜到了他是聽到自己剛剛罵李楠堂的話了。
輕笑了下,道,「我當然知曉您不是剛剛那種色胚一樣的人了!您的傷還好么?」
韓經年垂眸,片刻后,緩聲道,「勞施主費心,某並無妨礙。」
夏晚安皺眉,看著無機的側臉,清冷禁斷,似乎真的並無什麼傷痛難處。
唯獨那本是嫣紅如菱花的唇,卻泛著一絲淺白。
到底還是……受傷了啊!
她心下難受,卻不想叫他看到自己難受的模樣,彎唇一笑,道,「國師,他們都說你是大慈大悲的無上佛。」
大慈大悲的無上佛?
韓經年清冷的眸光微微一閃,卻依舊看著窗外,並不言語。
韓經年見他不說話,便悄悄地繼續偷看他的臉。
那長長的睫毛,嫣紅的唇角,如玉的臉龐,還有束起的一絲不苟的髮髻……
大和尚的頭頂上,應該是有九枚戒疤的。
她曾心疼他這疤痕,悄悄地問過他,為何要這般受苦。
他曾說,「若燒身、燒臂、燒指。若不燒身、臂、指供養諸佛,非出家菩薩。」
什麼狗屁菩薩諸佛,竟要這樣好看善良的人,受這樣的苦?
可如今。
大和尚的頭上沒了戒疤,卻是這漂亮的發簪束髮。
她忽而有些迷茫——若眼前的大和尚,不是她的大和尚了。
那她重生回來的這一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正出神間。
韓經年突然問了一聲,「施主尋在下,有何貴幹?」
夏晚安一怔,頓時想起來。
朝他看了眼,問:「小女有句話,想問問國師。」
韓經年靜默,片刻后,轉臉,朝她看去。
那雙清月一般的眼睛,真好看啊!
夏晚安頓了頓,旋即輕軟開口,「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不知國師,可聽過這句話?」
若是聽過,那大和尚是不是就跟她一樣,也是……
不料,對面這人卻清冷回道,「《彌陀要解》中有言,始本不二。生佛不二。故一念相應。一念佛。念念相應念念佛也。」
再次朝夏晚安看去,「不知施主說的可是……」
卻見對面的女孩兒,突然落下淚來。
他話音猛止,似是不解,手上的念珠轉動起來,默了片刻后,道,「施主為何……落淚?」
對面,夏晚安卻猛地擦掉眼淚,笑著搖頭,「沙子進眼睛里了,叫國師見笑了。」
分明眼睛都紅了,卻還要做出這般展顏模樣來。
韓經年默了片刻后,轉過臉去,看向窗外。
握著念珠的手鬆開,又慢慢收緊。
「施主……還有何事?」
夏晚安看著他清冷的側顏,決定……再試最後一次。
捏著手指,朝前兩步,慢聲笑開,「我還想……謝謝國師的救命之恩。」
那嬌俏的笑眼,露珠一樣的唇瓣,花朵似的臉蛋。
不等靠近,似乎都已芬香撲鼻。
韓經年原本握在手中的念珠慢慢轉起,神情平淡語氣冷厲,似是要將這靠近的女孩兒推至千里之外。
緩聲道,「不必。」
「不必什麼?」
夏晚安卻佯作不懂,又朝他走近兩步,「你看啊,你我素昧平生,你那樣救我,還讓人給我送了那麼好的葯,我都不知道怎麼感激你才好呢!」
愈靠得近,小女孩兒身上那軟甜的香味就愈發濃郁起來。
明明無形無狀,可那氣味,伴隨著她嬌嫩綿軟的聲音,就像一道道蛛絲一般,朝他攏來。
他轉動的念珠快了幾分,聲音卻依舊寒漠遙遠,「不必感激。」
「那可不行呀!」
夏晚安已經站到了他的兩步開外,抬起一雙秋日般灼灼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帶著點兒笑音,又帶著點兒刻意,輕又軟地說道。
「人家都說,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沒什麼好東西能報答國師的,便不如,將……我這身,報給國師。」
說著,她的語氣變得繾綣起來,帶著幾分媚意,飄而輕搖,「國師,您可要麼?」
韓經年轉著念珠的手猛然攥住!
不過一瞬間,他再次冷淡出口,「施主,請自重。」
說完,便轉過身去,以背對之,再不肯看夏晚安。
而夏晚安,站在他半身的背影中,再一次,慢慢地,紅了眼睛。
這個人,果然不是她的大和尚了么?
她的大和尚,只會在她調戲他的時候,一遍遍地躲開,紅著臉低著頭說:
「殿下,請莊重些。」
「殿下,佛門凈地,不得輕浮。」
「阿彌陀佛,殿下當知,謹言慎行。」
「殿下,不得……」
殿下,殿下,殿下……」
她的大和尚,從來都沒有凶過她。
夏晚安忽而又委屈地想哭。
癟了癟嘴,再看無機清冷絕情的背影,那句『念念佛』他沒有反應,故意的親近他也如此嫌惡。
那怎麼樣,他才肯看她一眼啊?
她的大和尚,到底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啊?
站在原地正發著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