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和親
宮裡的規矩,身有殘疾之人,不可近身伺候貴人。
夏晚安朝白芷看去,「父皇可知曉了?」
白芷點點頭,「皇上雷霆震怒,親自去了桐華宮。連太后都驚動了,此時柔妃和太后應該都過去了。」
夏晚安頷首,摩挲了一圈手上戴著的紅松石戒指。夏欣然這是按照她的提示查到什麼了?
「可知事情經過么?」
白芷看了眼旁邊跪著的紅杏。
夏晚安擺了下手,「都下去吧。」
紅杏臉色微變,跟青梨一起行禮,退到了苑外的宮人處。
白芷這才上前,低聲道,「奴婢有個交情不錯的姐妹在桐華宮的東暖閣負責洒掃,今天一早便鬧出的動靜,六公主也沒遮掩,故而桐華宮裡知曉的不少,這才叫奴婢問了出來……」
辰時一刻,桐華宮,西暖閣。
秀珠捧著一盒子漂亮的珠花,笑著對夏欣然行禮,「殿下萬安,您吩咐的珠花,奴婢找尚工局尋了現下最時興的花樣子做的,您瞧瞧,可有喜歡的么?」
夏欣然正對著梳妝鏡在給臉上的傷痕抹葯,聞言,側眸看了眼,笑了笑,溫溫柔柔地點頭,「都很好看,有勞秀珠姑姑了。」
「不敢。」
秀珠行了一禮,又道,「娘娘在奴婢來之前還特意吩咐了,讓您寬心。您受了冤屈的事兒,她已記在心裡了,早晚有一日,定會替您跟皇上說明的。您這段時日只需安心修心,抄寫佛經。」
說完,便見夏欣然拿起盒子里一枚以銅絲絞出來的珠花,那上頭纏著五色輕紗,還綉了幾枚珍珠,雅緻中不失貴氣,十分好看。
笑了笑,剛要恭維幾句。
就聽夏欣然笑道,「所以,母妃是如何得知我定然是冤枉的呢?」
秀珠一愣。
就看夏欣然轉過臉來看她,「明明是我殺的人,母妃當著太后和那麼多人的面都承認了。如今卻又對我說我是冤屈的。秀珠姑姑,你倒是幫我分辨分辨,我到底是殺了人,還是沒殺人?」
她的臉上,塗抹的綠色藥膏還沒完全揉開,掛在傷痕未褪的臉上,叫她原本一張秀美的臉,顯得凌亂又骯髒。
而那雙朝秀珠看來的眼睛里,又透著一股子……古怪的笑。
叫秀珠一顫,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笑著躬身,「殿下心性單純,自是做不出來那種惡事了。」
夏欣然盯著她,又問:「是啊!我這樣單純,就算再恨夏晚安,也不會做出故意殺了貼身的宮女去栽贓她的手段。那你說,會是誰做的呢?」
秀珠僵了僵,笑了聲,「這……娘娘當是有主意的。殿下,娘娘那邊還有事等著奴婢去伺候,奴婢這就告退……」
「秀珠姑姑,李長壽跟你,是什麼關係呀?」夏欣然忽而又問了一句。
秀珠的臉一下子就白了,她轉身便朝外走去。
夏欣然也不攔著,拿著那珠花跟在她後頭問:「秀珠姑姑,你倒是說說呀!到底你哪兒比我好了,要母妃寧願踐踏著我也要保你啊?」
秀珠腳下發軟,匆匆往外跑時,一個不防,居然摔了一跤,還沒爬起來時,夏欣然已經來到身後。
笑著將那珠花舉起來,「既然你這麼得母妃重視,這樣的好東西,自然都該歸了你才是。你做主子,我做賤奴,我喚你一聲殿下,好不好啊?」
「不不,殿下,您誤會了。不是奴婢,奴婢真的沒……唔!」
夏欣然伸手,將那珠花,塞進了秀珠的嘴裡。
她不敢推開夏欣然,只得往前爬去,卻被旁邊上來兩個粗壯的婆子給拖了回去。
昨日處理了小太監的胖婆子上前,拎著一個木桶,裡頭是冷冰冰的井水。
揪住秀珠的頭,就往那水桶里塞。
「殿下饒……唔!」「救……唔!」「殿……」
一下又一下。
她拚命地掙扎,身後的一個婆子看了眼夏欣然,抄起旁邊的一塊石頭。
「咔嚓!」
砸斷了她的一條腿!
「啊!!!」
尖叫聲驚得整個桐華宮都慌亂起來。
華妃匆匆趕來時,就見秀珠渾身是水,動也不動地趴在西暖閣的院子里,不知死活。
當即大怒,走到夏欣然跟前,抬手。
「啪!」
一個耳光扇在了她的臉上。
夏欣然被打得歪過了頭去,卻彷彿感覺不到痛一般,反而笑著轉過臉,朝宓妃行了一禮,「母妃百忙之中,抽空來見女兒,女兒真是惶恐。」
華妃的臉色變了又變,柔美的臉上全是驚怒,「你,你……怎麼能如此狠毒?秀珠做錯了什麼?
你要怎麼罰她?!」
她沒關心女兒的心情,倒先因為一個賤婢責備起她來了。
夏欣然譏笑一聲,反問:「那朝期到底又做錯了什麼呢?」
華妃眉頭一皺,「她背主忘恩,自是該罰!你竟為了這樣一個奴才頂撞我么?」
華欣然卻垂眸,輕搖了下頭,「她哪裡是背主忘恩?分明是我做的不對,母妃殺不了我,就用朝期來震懾我,順手還想栽贓柔妃和夏晚安一把,反被她們算計了進去,只好拿我當墊背的,是不是?」
華妃眼底巨顫,素來都是柔軟善良的眼睛里陡然掠過一層厲色,「誰告訴你的這些!」
「還用人告訴么?」
夏欣然笑著看她,「母妃,我不是傻子。」
「你……」
華妃還要斥責幾句。
突然門外秀露跑了進來,急匆匆地說道,「娘娘,不好了。皇上不知從哪兒聽到了消息,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東華苑的草地上,白芷低著頭道,「之後,華妃就讓人關了宮門,等皇上去了后,就沒有宮人敢靠近了。」
頓了下,又道,「聽說……皇上大怒,似乎要讓六公主和親努爾族。」
和親?還是努爾族那樣蠻荒的地方?
夏晚安轉過身,摸了摸還挨在身邊的梅花鹿的後背。
小鹿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緒,用角頂了頂她的肩膀。
她笑了笑,轉身,走到東華苑外,一眾宮人紛紛躬身行禮。
她只伸手,從青梨的籃子里,挑出了一束花,然後朝另外一邊走去。
「殿下,您去哪兒?」
「叫他們都不用跟著。」夏晚安丟下一句,便徑直往前。
紅杏抬頭看了看,那個方向,正是東華苑那座新蓋好的暖房內。
輕聲地問身邊的青梨,「殿下去那裡做什麼?那樣晦氣的地方。」
青梨神色微變,看了眼紅杏,想說什麼。
旁邊卻跑過來一個小宮人,在紅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紅杏微驚,對青梨道,「咱宮裡有點事兒,我現下回去先料理了,免得一會驚動了殿下。你在這好生伺候著,若殿下再有什麼吩咐,一定及時告訴我。我走了。」
說完,也不等青梨回答,便急匆匆走開。
青梨看了看她離開的背影,輕搖了下頭,又看向自己手裡提著的花籃。
——少了一束鳳仙花。
暖房內。
夏晚安抬頭看了看上頭的橫樑。
那一日,那被吊著的身影陡然撞入眼帘時的膽顫心驚,彷彿又湧現心頭。
朝期青紫的臉,不甘的眼,掙扎的痛苦,這幾日來,都不曾離開過她的夢境。
她輕嘆了口氣,蹲下來,將手裡的鳳仙花放在地上。
前世時,夏欣然雖那樣害她,可她身旁伺候的這兩個對她倒還有幾分舊情。甚至後來她被困公主府時,已經嫁了個宮中侍衛的朝期,還托她夫君給她送過一些親手縫補的鞋襪。
夏晚安攤開十指晃了晃,看著地上的鳳仙花,輕輕緩緩地低聲道,「瞧瞧,你那日跟紫丹賭氣,說能用鳳仙花配出的顏色,是不是這個?」
聲音很輕,空蕩蕩的暖房裡,並無人能聽到。
只有角落裡幾盆還沒搬走的海棠,無聲地綻開著。
暖房的另一側門外,一身白衣頭束碧簪的韓經年,垂眸站在那裡,手中的念珠,緩慢又平和地轉動著。
暖房內,不時傳來小女孩兒清淺又溫柔的說話聲。
「……那老太監死了,雖不知是誰下的手……秀珠也斷了一條腿,這輩子算是毀了。這宮裡捧高踩低的人多了去了,以後的日子,只怕沒得好。」
所以啊,你也別貪著這點子怨恨不甘了,好好地投胎去吧!來生到個好人家,不比在這吃人的宮裡頭做個伺候人的奴才強?」
還有這戒指,你瞧,配著你說的這顏色,是不是極好看?我也沒法給你做個祭台燒個香,這戒指啊,便賞你了吧!」
來世,做個好人家的姑娘,戴漂亮的首飾,做漂亮的指甲,再嫁個如意的郎君,何等快活?」
說的都是輕快的話兒,可那低低淺淺的聲音傳到無機的耳朵里,卻淺淺憂傷,絲絲縷縷,交織成了一張蛛網,落在他的心扉,引他心湖漣漪,悸動不休。
暖房裡,絮絮的聲音忽而靜止下來。
韓經年抬眸,側臉,朝身後的門上看了一眼。
忽而又聽到一句——
我能力不大,這就是盡我所能給你的公道了。你莫要……怪我。」
那轉動的念珠驟然停住。
韓經年猛地閉上一雙深目,幾乎都要隱忍不住內心那剎那掀起的風雨。
誰能怪你?
誰敢怪你!
分明,分明你什麼都沒做錯!
你這,這……傻丫頭啊!
……
回去的路上,夏晚安吩咐白芷,「讓人把東華苑的暖房埋了吧!」
埋了么?」
白芷疑惑,「費了不少精力才搭建起來的,殿下可是覺得那裡太……」
她沒說完,夏晚安卻笑了下,抬手支在肩輿的扶手上,撐著下巴,慢悠悠地說道,「搭了個暖房,我那小鹿都沒地方撒歡了,還是埋了的好。」
白芷抬眼,瞧見她空蕩蕩的手指,「殿下,您的戒指呢?可是掉了?」
青梨立馬道,「奴婢這就讓人去尋。」
夏晚安還沒開口阻止,就聽御花園對面宮牆外響起一陣鈴鐺聲。
又是鈴鐺?
她扭過頭,就見,摘星台上,有個白色的身影側身站在憑几邊,伸手,放飛了一盞白色紙燈。
愣了下,「往生燈?」
青梨跟白芷一起抬頭看到。
白芷倒是掃了眼那摘星台,「難道是飛雲宮的人在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