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人禮
景元帝笑著直搖頭。
榮昌太后也掩唇,朝景元帝笑,「果然是少年兒女,這樣的話,居然也敢在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宣之於口呢!晚安,好福氣呀!」
景元帝也笑,看向文景,「晚安交給你,朕自是最放心的!」
文景一喜。
又聽景元帝笑道,「待國師看過天象后,朕再挑個好日子,給你二人賜婚。」
「!!!」
方才還是晴空萬里,頃刻晴天霹靂。
夏晚安很想跳起來大喊——我才不要嫁這個羊皮狼心的壞蛋啊!
可……
自始至終,這場婚約,都沒有人,來問過她的意思。
甚至最寵她的父皇,也是自以為給她尋到了最合適的人選。
她的指甲在桌面上輕輕刮過,發出輕微的刮擦聲——前世里,這場婚約其實也沒有賜下來。所以她根本就不曾擔心過。
可現在出現了這個國師,讓這場原本就不會有的婚約又出現了變數。
真是頭疼!
看來……還是得另謀法子。
這一世,她怎麼可能會跟這人皮鬼心的東西有那樣可笑得婚約!
那個什麼國師……看來,得找個機會見一見……
正想著。
有個年紀大的女官上前,笑道,「陛下,晚安公主的成人禮,是否可以開始了?」
文景這才立刻起身,坐到了夏晚安身邊,朝她一笑。
夏晚安正琢磨法子呢,一抬眼,瞅見他那殷勤的笑,頓時胸口一陣噁心。
當即漠然地轉開臉。
這樣的反應,叫文景一愣,想起今日夏晚安前前後後的反應,微微皺了皺眉。
紅杏和青梨自後上前,扶住夏晚安的手。
夏晚安朝座上景元帝與榮昌太后躬身行禮。
景元帝滿臉愛憐的笑意,點了點頭,夏晚安便被扶著,退到了清華宮的側殿。
原本安靜無聲的清華宮內,突然宮樂連綿,彩鈴陣陣。
隨即,有宮人的唱聲傳來,「晚安公主,行冠發禮——!」
眾人側目。
便見,清華宮殿門口,一身大紅宮裝的夏晚安,原本束起的長發,披散在肩。
長發及腰,眉眼灼灼。
雙手持平,橫舉在鼻樑前,一步一停頓地,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她的腳下,是清華宮內鋪設的艷麗繁複的牡丹地毯。
可那鮮艷的顏色,居然都只成了她腳底的光華,將她襯托得,彷彿那盛開的牡丹花中,瑩瑩而生的牡丹仙子。
舉首抬眉間的眼波瀲灧,竟光華四射,如太陽般耀人心目!
文景看得呆了。
有些人看得恨了。
景元帝在笑,榮昌太后一臉的親善。
後宮嬪妃、皇女、皇子、宮人、奴才……
無數的目光,像紛雜的蛛網,朝她密不透風地包裹過來。
夏晚安終於徹底地明白——她確實重生了。
重生在,一切都來得及的時候。
宮人繼續在唱——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棄爾幼志,順爾成德。壽考惟祺,介爾景福。」
她的眼前,浮現了初遇那年的大和尚。
破爛的草庵前,他握著一串磨得發光的念珠,蹲在半身是血、淚流滿臉的她跟前。
垂著眉眼,平和又平靜地問:「這位施主,可要進小僧的庵房休息片刻?」
他不問,他不看,他不疑。
那一日,奄奄一息的她聽到他念經的聲音。
佛香裊繞中,他說,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後來很久,痴笨的她才知曉下一句——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垂下眉眼,愈發顯得恭順而柔婉。
而清華宮正對面的望星台上。
一身清雪長衫的男子,不知何時站在那裡,肅目冷眸地無聲朝這宮殿內看著。
看那小女子俯身行禮,看那鮮艷宮裝鋪灑在她身後,濯濯流彩。
一如從前那樣,她的周身,盡數都是驚艷四方的驕傲與光斕。
景元帝滿眼愛憐地站起來。
便有司奉上前,捧著早預備好的髮釵,欲要給夏晚安束髮。
夏晚安低著頭,卻在掃到那漆盤上托著的髮釵時,微微一愣。
高台上,榮昌太后的聲音也響了起來,「這珠釵是……」
坐在一旁的華妃站了起來,溫柔地笑道,「蒙陛下與太后疼愛,妃妾這裡剛好有一套珠釵,最是適合晚安。所以今日特意拿了出來,一做晚安的成人賀禮,二來,也是妃妾疼愛晚安的一番心意。」
旁邊的夏欣然瞪大了眼,看著那漆盤裡的珠釵!
一整套的朝陽五鳳掛珠釵,那可是母妃庫房裡最貴重的頭面,居然為了討好夏晚安,就這麼送了出去!!!
她攥著九連環的手指愈發收緊!
景元帝顯然很是高興,點了點頭,「你倒是有心了。」
這樣的語氣,引來不少后妃的側目。有人朝華妃看了過去,眼神晦暗不明。
華妃卻只當沒看見一般,依舊端莊嫻柔的模樣,笑道,「都是妃妾應當做的。」
榮昌太后朝底下一掃,笑著點了點頭,「既是你拿的釵子,那便由你給晚安戴這一加的髮釵吧!」
華妃一笑,福身行禮,「是。」低下去的眼底,抹過一絲怪異的笑意。
而底下,夏晚安的眼神慢慢地冷了下來。
原本成人之禮時,這冠發一加的禮,當是由自己的母妃或者皇後來完成。
可夏晚安的母妃早早離世,大玥國又沒有皇后,便由景元帝親自在宮人中挑了個五福加身的司奉來給她束髮。
如今,這華妃手一伸,居然想代替她母妃的資格?
「晚安。」
華妃走到了她的跟前,語氣輕柔地笑道,「委屈你了。」
夏晚安抬著手,遮住了緊抿的唇,只露出一雙瞧不出情緒的眼,朝宓妃看了一眼。
隨即眉眼一彎,如銀月清輝,輕聲笑道,「叫華妃娘娘費心了。」
華妃一笑,看著宮人將夏晚安的頭髮挽起,便將那珠釵拿起,欲要插到夏晚安的頭上。
便聽她低聲說道,「華妃娘娘,您把這麼貴重的珠釵就這般給了晚安,不知欣然姐姐會不會不高興啊?」
華妃的手一頓。
朝夏晚安看去。
便見她本是含笑的眼裡,浮起一抹嘲弄的寒涼,毫不避諱地朝她看來,面上還是笑吟吟的。
口中卻吐出一句極其刻薄的諷刺之語來,「若是她生氣了,要是再在晚安背後推一把,您說,晚安還能有命站在您面前么?」
華妃捏著珠釵的手緊了緊,隨即,將珠釵插進她的髮髻里,溫柔地笑道,「你落水一事,到底還沒有查出真兇。況且今日是你的好日子,不好為了這些虛無妄言的事生氣。陛下和太后都看著呢……」
誰知,話音剛落。
夏晚安突然身子一縮,往旁邊踉蹌了一下!
驚得宮人輕呼。
站在上頭的景元帝當即緊張地問道,「怎麼了?」
紅杏和青梨一把扶住夏晚安。
就見她募地紅了眼睛,扶著頭上剛剛插上的珠釵,轉過頭來,朝華妃看了一眼,然後咬住唇,一臉委屈地垂下眼。
低聲道,「好痛……」
華妃眼神一變,忙要上前,「可是哪裡傷著了……」
旁邊的青杏卻沒給她靠近的機會,當即扶住夏晚安的胳膊,往她頭上一瞧,瞬間大驚失色。
「公主受傷了!」
上頭的景元帝一下慌了,匆忙走下高台,到夏晚安跟前一看。
就見,那珠釵,竟然將夏晚安的頭皮給戳破了!
明顯的血珠從那烏黑的發隙間露出來。
登時大怒,回頭便朝華妃呵斥,「怎麼這般不知輕重?!」
華妃一下傻了,當時便跪了下去,淚水也跟著落了下來,「妃妾,妃妾不知啊……」
夏欣然也被嚇到了,趕緊站起來,跟著跪在了華妃的身前,想替自己的母妃說什麼,可瞧著景元帝那盛怒的模樣,也只剩了瑟瑟發抖的害怕。
一直跟皇子們坐在一處的夏正林垂著頭,跟著跪在了夏欣然的身後。
景元帝看著這母子三人,皺了皺眉,正要說話。
上頭的榮昌太後站了起來,親善含笑地說道,「今日是晚安的好日子,皇帝莫要動怒。而且,華妃素來是最疼愛晚安的,斷不會做什麼傷害她的事。你好好問問,可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什麼誤會?
捂著頭的夏晚安朝榮昌太后看了一眼。
隨即,將那珠釵拽出來,往司奉手裡的漆盤上一扔,哭道,「我不要戴這個了!父皇,我也不要冠發了,嗚嗚,我想母親了……」
榮昌太后微笑的臉,不明顯地沉了幾分。
景元帝卻是從震怒瞬間轉為心疼。
皺著眉頭看哭鬧起來的夏晚安,「休要胡鬧,今日是你的成人之禮,不是可以任性的時候。」
夏晚安卻只是哭,剛剛挽起來的髮髻再次散亂開來。
她抓住景元帝的胳膊,搖了搖,「可是,旁人冠發的時候,也沒有受傷呀!我不,父皇,我害怕……」
想起她先前才因為落水之事,害怕得抱著自己大哭不止。
這丫頭平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連眼淚都少見幾回,偏偏今日已經一連哭了兩次了。
景元帝愈發不忍了。
拍了拍她的手,轉臉再次皺眉看向華妃,「到底是怎麼回事?」
華妃已經哭得眼睛都紅了,一臉無辜地搖頭,「妃妾當真不知道。」
景元帝的臉色愈發不好看。
明明是個高興的好日子,可卻鬧出這樣的事來。
還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沉了沉臉,剛要說話。
就聽身後一起走過來的文景說道,「陛下,這發簪不對。」
眾人一愣。
朝那發簪看去,就見,發簪原本該是玉質圓潤的底部有一塊不明顯的地方,竟被磨出一根細刺!極其鋒利!還沾著血跡!
而且這打磨的手法還極其特別,若是不細看,定是發現不了的!
明顯便是故意設計的!
景元帝一下子就露出了怒氣,再次朝華妃看去,「這發簪,到底是怎麼回事!」
見他這樣發怒,夏欣然抖得更加厲害了。夏正林瑟縮地低下頭,眼睛里卻有陰暗不甘的神色浮動。
可華妃瞧見景元帝的模樣,卻不再哭了。
用帕子擦了擦眼淚,收斂了臉上的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