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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我,不悲傷

  簌簌地黃沙順著被白採薇一腳踹震的沙溝側壁,流涓似溪,緩緩將閉目的老者覆蓋。

  白採薇站在旁邊,捂著嘴,眼神有著無法掩飾的悲戚。

  她的身旁除了花小落,再沒有旁的人。

  花小落看著少女蒼白的面容,悲戚的眼神,以及不會擁有淚滴的眼睛。悄然隱於黑暗,留下少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

  「愛上一朵花就陪她去綻放。愛上一個人就伴著她成長,每個人都是會綻放凋落的花。」這是池迦最後一次清醒時,怔怔望著不知名遠處,說出的一句話。

  那一刻,他沒有望著身邊的白採薇,任由白採薇眼見他蘇醒后的驚喜,只是安靜地望著黑暗,嘴角劃過溫柔的笑意。

  他的面頰由於傷病已經凹陷,身體的四周由於沒有得到足夠的醫療,變得潰爛不堪,濃烈的惡臭充溢著他身處的空間。

  白採薇原先已經低下頭想去吮吸池迦的濃汁,被花小落嚴厲阻止:

  「你這是自殺!魂魄不歸,直接消散!你承擔的起嘛!」

  白採薇抬起頭,花小落被那張了無生機的眼眸嚇到。

  「你……魔怔了。」花小落長吸一口氣,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這個少女會變成這樣。

  「我不想死。」白採薇垂下頭,望著那些腐爛的傷口,低聲說道,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池迦是為我受的傷,等他好了,他會生氣我惹了病痛的。他……他會生氣的。」白採薇說著捂著臉,肩頭抽動。

  然而,死亡地界的天則殘酷至極。

  即便心中孕育著多麼強烈的悲傷,表現在外的只有抽噎,眼淚絕不會流出一滴。

  死亡地界法則——原住民若淚流,有死無生!

  花小落抬起手,想攬著少女的肩頭,然而那手像是風一般穿過她的肩。

  他恍然一驚,自己早已死去,留下的殘魂,如何去慰藉這少女的悲傷。

  「我答應母親,要照顧那些孩子。我答應過母親,要為她正名。我答應過母親,成為白族永不凋零的花。」白採薇鬆開手掌,跪在這條舊石路板上,一句一句的說著。

  「對啊。這才是主母的好女兒。」池迦感覺渾身有一股火在熊熊燃燒。

  他知道那是生命之火在魔獄那位守護者的目光中,急速的消耗。

  以我這樣的殘驅之身,只能進入死獄之中,化作你燃燒世間罪惡的養料。

  他這樣想著,耳畔里灌進呼呼的風,隱約像是有誰在呼喊哭叫。

  那聲音熟悉悅耳,是這些年他守護的花。

  那年他青春年少,是徽鏡湖畔最是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那年她豆蔻年華,是孤翊崖崖主最寵愛的女兒。

  他仗劍高歌,一柄長槍掃蕩修羅境無相海,戰平死獄里位列第四階層的獄尉,威震修羅白,高二族。

  浪蕩江湖郎,多少風流,俱在那豆蔻前,成了雨打浮萍。

  他在她故作嚴肅的笑意前,低下他不曾低垂過的頭顱。

  須街十里,他戰了二十位觀緣期高手,就為了見披著紅蓋,等嫁的她。

  只那一面,她嚴辭拒絕他的手。

  再之後,修羅境徽鏡湖畔少了位風流郎,白族馬廄多了位老馬夫。

  又多年,他提起早已埋葬的長槍,將白族三位獨廊期高手挑於槍下。只為為她正名,她不是克夫,她不是無用的女人。

  那次她在落雨中,甩開手臂,重重地抽在他的臉上,渾身顫抖,一字一句對他說:

  「我不需要你的施捨!」

  她驕傲,她勇敢,她執拗。

  折斷了每一寸長槍,他黯然回到自己的世界。 ……

  他看著她從稚嫩嬰兒長到豆蔻年華,為了正名,為了母親,為了身後的人。

  她維持著母親賦予她的驕傲,她努力地學習自己可以學到的東西。

  他見著她,像是見著那個驕傲的女人。

  那個驕傲的女人,他心中心愛的女人,最終鬱鬱而終。

  她的最後一面,他終究沒能趕得及見到。

  從此他成為小姑娘身邊唯一的僕從,為她遮擋著嘲弄,遮掩著那些無時無刻不在的奚落。

  看著她在徽鏡湖畔的亭榭間為修羅殿的大人物沏茶,溫和的笑。

  看著她在夜色窗前秉燭夜讀,皺眉思索學習,窗前留下她的剪影。

  看著她面容倔強走進白族大廳,慷慨陳詞,出門時的歡聲雀躍。 ……

  池迦眼前漸漸模糊,耳畔漸漸連風的呼呼聲都消失。

  然而在模糊中,一束熾烈的紅衣,披著霞紅,昂著驕傲年輕的面容,從火紅中走來。

  他望著她,她倔強地撅起嘴角,彷彿是初見時的驕蠻豆蔻。

  她望著他,他眼角掖起皺紋角,這些年他在逐步的蒼老著。

  我依舊如昨日,即便鬱鬱而終。

  你已非當年,卻依舊痴心不改。

  那年我不肯接著你伸過來的手,即便我看見你如真神一般血戰而來,心中歡喜。

  那年我不肯接受你遞來的暖意,即便那時我孤苦無依只有你一人再如真神,心中歡喜。

  那年我躺在病床,牽著女兒的手,心中卻想如果此刻你能再如真神而來,我便告訴你:

  這些年,我的驕傲,我的歡喜,我的倔強。

  都因為有你在,而有了存在的世界。

  我想告訴你,正如你那些年告訴我的:

  我的心底,留著的一直都是你。 ……

  池迦眼神漸漸飄離,漸漸他感覺那束熾烈的紅張開懷抱向他俯身而來。

  他張開手臂,迎上。

  最後,他轉過頭,望見一個年輕的男子對著自己輕輕地點頭。

  他望著垂頭面容憔悴的少女,想著這些年的過往,想著自己再也沒有機會看見她登臨白族族長席位,甚至是修羅殿第二魔帥的位置,心中有些唏噓。

  他摟著火紅,抽出一隻手,想去撫摸少女的額頭,想像那些年自己經常寵溺般撫摸的模樣。

  白採薇看著他伸出的手,慌忙上前。

  那蒼老的手,像是瞬間被人狠狠擊中,迅速地落下……

  英雄從此遲暮,荒冢遍草野,青山綠水,紅塵往事——

  俱如煙。 ……

  白採薇跪在池迦墳前,久久不曾抬頭。

  花小落探查完四周后,沒有發覺危險,回到她的身旁,靜靜看著她。

  直到有聲音從遠處輕聲呼喚而來,白採薇抬起頭,站起身,拂去衣裳上的黃沙,整理乾淨自己的面容,深深吸一口氣,輕聲道:

  「走吧。」

  走吧,那些人已經離去,可剩下的人依舊需要努力地活著。

  走吧,那些已經沒有人記得的夢,活著的人要把它們帶回。

  走吧,我的背後是空蕩的黑暗,我的前方光還在孕育。

  走吧,一路向前。 ……

  「他……」林蕭輕聲呼喚著,突然看見前方隱約的黑影,心頭一緊,發覺那身影有些熟悉,不禁開口問道。

  「我已經將他埋在這裡了。我聽池迦說過,他是木族人,木族的傳統是死於何處,便葬於何方。你來做什麼?怕我不識路么?」

  林蕭愣愣地望著一臉平靜模樣的白採薇,與自己想象中的哀莫如死毫無相像,不禁怔立當場,聽到白採薇的話,才猛然醒過神:

  「那倒不是,因為擔心你犯傻。薩都說,死亡地界原住民是不能自殺的,自殺了就會魂飛魄散,再也沒有往生的機會。」

  「往生?」白採薇語帶嘲諷,「十方境千年才開一回門,度那些可以進入的魂靈。那種機緣,千年一次。即便可以等,又有誰可以等到千年,換一回往生。」

  話音落處,她忽然偏過頭,看向左近因為畏懼林蕭而躲在她背後的花小落,心裡不禁覺得,這個叫做花小落的人,是不是那個想要等到往生機緣的人?

  「還看著我做什麼?你不積蓄元力,開啟傳送陣了?」

  林蕭撇了撇嘴,攤手聳肩說道:

  「傳送陣,被一群不知道哪來的傢伙霸佔了。」

  「修羅殿?」

  「不是。是一群即便以薩都的博學也沒有見過的奇怪生命。我如果出擊,那麼在接下來的一天內,需要全力恢復。那樣的話,第二旅很快就會追上來,以現在我們老弱病殘的能力,是沒辦法做出有效抵抗的。」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白採薇皺眉搜索著腦海中的奇怪古事,想了半晌,覺得還是只有去看看才能確定是什麼東西。

  她神情專註,面容煥發著一種奇異的光彩:

  「走,你帶我去看看。」隨即不等林蕭回應,大踏步向前走去。

  林蕭摸了摸下巴,望著白採薇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無盡的黑暗,不禁自嘲道:

  「恢復的還真快啊。不愧是小貓咪舍了命也要救治的人。比我這傢伙可強多了。你說,是吧,小傢伙。」他抬起手指,輕揉著瞪著血紅米粒眼珠的小呆毛妖妖,「好歹,我是個男子,哪能不如你呢。走咯。」

  白採薇行走如風,她的手一直緊緊握著,手心裡有一顆凝練明亮的淚珠,在清涼著她的手掌。像是那個離去的老人,曾經的溫柔與寵溺。

  在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花小落望著她手心裡的淚珠,眼神漸漸從平和變得熾烈。

  我不會這樣倒下,因為我的前方,還有大道金芒,終有一日,為我綻放。

  (這章碼了兩個半小時,我已經盡我最大的努力了。晚安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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