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時雲月,月下即江湖 第十章 逃出
沖脈,上至於頭,下至於足,貫穿全身,是為氣血的要衝。
而修士首次貫通沖脈,不管之前受了多重的傷,只要不傷及魂魄與丹田,都能在融合沖脈之中的法力后恢復到圓滿狀態,法力雖無法恢復全部,但融合一脈中全部的法力,也足夠恢復相當一部分。
這便是劉奚疑最大的依仗,也就是說,他積累至今,還是首次突破沖脈。
「父親!」濃胡青年搖搖欲墜,不過看見父親沒死,還從重傷中完全恢復過來,不由大喜,「還有那雜役弟子,不要放過他!」
劉奚疑睜開雙目,眼底閃過一道精光,從先前有些瘋魔的狀態中鎮定下來,面無表情地看向江逢月,忽然右手掌指發力,猛地戳在自己的左肩之上,造成一道數寸深的傷口,幾乎將左臂直接斬掉。
沒有停下,他前前後後對著自己下手了十七次,其中有深有淺,最嚴重的除了左肩的傷之外,便是腹部上一道長尺余深寸許的口子,這令他原本就被鮮血染紅的衣袍被浸潤地彷彿原本就是紅色的,只是多了異常濃烈的血腥味罷了。
「若不如此,小姐恐怕以為我是在開玩笑。」
江逢月俏臉上露出慍色。
「你的意思是說我傷不了你么?那便來試試!」
江逢月動了真怒,先前她將劉奚疑重創了是沒錯,不過只要他在山河鎮壓下不多做反抗根本就不會受到多大傷害,或許的確是有著傲骨與某種執念,但也不乏一絲恨意,這就讓她很是不解。
而此刻從不遠處戰場歸來的兩具星月分身雙雙融入江逢月體內,她不是不想繼續用星月分身來製造機會,現在黎明將至,星月分身實力也會降低不少,甚至撐不住對方一擊,因此還不如融回本尊。
「月升!」當兩具星月分身都回歸本尊后,江逢月彷彿圓滿一般,腦後憑空浮現一輪圓月。月暈同樣顯現,使得她更為神聖的同時,舉手投足間多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韻味。
「有些意思,如此絕倫道法,小姐可展開幾成?」
「臨!」劉奚疑不再廢話,十二陣旗驀然出現,其中六枚風旗六枚火旗,皆圍繞著他緩緩旋轉,一字之下四枚火旗兩枚風旗飛出,呈現兩個品字。
「憑!」第二字出口后,風旗搖動,化作連接天地的繩索,緊接著火旗隨風而動,藍色火焰依憑在繩索之上,瞬間壯大自身,兩道通天徹地的火焰旋渦將這一片天空都照得如同白晝,吸力爆發,更遠處的樹木都吸引捲起,可還不等接近就被焚燒殆盡,令人只敢遠觀。
若不是濃胡青年也在場,單游恐怕逃不了被燃為灰燼的命運。
火焰旋渦還在壯大,它們以江逢月為中心盤旋,並且相互吸引,最後合併為直徑十丈有餘的火焰旋渦將她吞噬。
劉奚疑抬手一召,剩餘兩枚火旗飛出,旋即變換出一道通體由火焰凝聚成的長矛,被他握在手中後向著旋渦中心猛力擲出,快得如同藍色的流光,似要直接將旋渦中的人釘住,令她無法脫身這火焰旋渦,一直受到焚燒之痛!
而此刻在旋渦中心的江逢月面色蒼白,背後圓月月暈消失,甚至圓月都暗淡不少,但她終究毫髮無損,不過這旋渦終究主持續而非爆發,若要逃脫另需他法。
月圓無缺,則自身也圓滿無損,不傷絲毫,可若是缺了……
「月,缺!」江逢月心中默念,嘴角鮮血溢出,身後圓月頓時破碎大半,隨之破碎的還有這火焰旋渦,乃至她頭頂暴射而至的火焰長矛!
說是破碎而非消散,彷彿有一股奇異之力,能憑藉某種代價,來使對方付出相同代價,連方式都如出一轍。破碎后的火焰旋渦與長矛重新化作八枚陣旗倒飛回劉奚疑身邊,每一枚都被撕開幾處,同樣都付出了代價。
「來而不往非禮也。」江逢月逐漸從慍怒中平靜下來,她不清楚對方恨意的來源,不管自己或是父親,曾經或是當下,直接或是間接對劉奚疑做出什麼事,現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逃出去,方能完成自己的夙願。
「時月。」
在劉奚疑面無表情地注視下,江逢月背後的殘月如同真正月亮一般,彷彿自身度過了一些時日,逐漸圓潤起來,重新化作滿月,這也就意味著一些滿月時可動用的術法,又能再用一次,就比如此刻,月,又缺了,這次破碎了一半。
與此同時,劉奚疑全身本能地戰慄,此法剛才沒有直接針對他,因此沒有感受到,如今本身面對,直覺告訴他自己被極為恐怖的東西鎖定,隨後一股來自星空的壓迫感好似化作一雙實質的大手將他握在其中狠狠發力,欲要將他的一半身體破碎抹去。
「只要你答應不再糾纏下去,我可以做主讓代價取消。」
「不取消也無妨。小姐真以為勝券在握?或未易量也!」
劉奚疑獰笑一聲,嘶吼中自行斬去雙腿與左臂,自己則完全隱匿了氣息,正如他所料想的一般,那恐怖的氣息依舊鎖定著他,但不懂權衡,在他隱匿氣息后徑直地找上他的雙腿和左臂,將其粉碎后自身也無法繼續存在,消弭在空氣中。
濃胡青年沉默了,他一開始只當這次任務是小打小鬧,卻沒想到父親這裡,為了完成任務,或者說是為了留下少宗主能做到如此地步,這並非關乎顏面,一定是有著別的打算。
畢竟哪怕是融脈境修士,身體殘缺不是大事,可以重新補全,不過若沒有靈丹妙藥,補全就需要閉關良久,要花費極大的代價。他知道父親是沒有那類東西的,難道……
「兵!」
一字出,陣旗歸,風旗與火旗區別開來,火旗直接搖曳出火焰,化作了雙腿與左臂,在劉奚疑的操控下與他身體殘缺處完美對接,風旗則是揮舞間化作一柄三尺有餘的長劍。
風葫蘆與火葫蘆也相繼飛出,其風化作劍刃上速度極快的氣流,似比許多劍類法寶還要鋒利;其火纏繞在他全身其餘各處,自成一套鎧甲,令他全身沒有死角。
劉奚疑就站在那裡,沒有露出絲毫身體殘缺的萎靡,反而氣勢崛起更勝以往。他本想再感受一下,以免有些不協調,眼看江逢月手持寶傘向他衝來,旋即持劍揮砍。
鐺——
乍聽是一聲脆響,實則他一瞬連出七劍幾乎同時擊中,反觀江逢月,哪怕動用靈識也只能勉強感應前三劍,預感不妙,在劉奚疑出第四劍之前連忙撐開傘面,將之後四劍一併擋下,左手猛地一推傘柄,用傘尖直戳劉奚疑胸口。
沒有得逞,劉奚疑右臂一抖,劍身豎著將傘面與傘尖卡住使其無法寸進,隨後手腕旋轉半圈使傘身偏轉至一邊,又半圈旋轉劍尖回身直刺江逢月眉心。
一連貫的動作藉由風的加速,靈動無比,在電光火石間完成,快到江逢月剛察覺到自己的手隨著傘身被盪開時,他的劍就已不偏不倚地刺至其眉心前一寸之處。
無論是誰,眉心都不可謂不是最重要的要害之一,倘若被攻擊,輕則肉身盡毀,重則魂魄受創,這也無論是誰都知道的。
偏偏江逢月沒有閃避,也沒有做任何防禦,她絕不是做不到,而是就這樣放著不管,轉而收回傘面向著劉奚疑丹田之處橫掃,似要以傷換傷,甚至以命搏命,畢竟丹田破碎,視其程度同樣可能身隕!
然而雙方都明白,不論有什麼讎隙,自己都絕不能殺掉對方,因此劉奚疑沒有遲疑直接刺下,不過收了些許力道,以便自身能及時收回盡量躲避江逢月的橫掃。
雙方先後擊中,劉奚疑想象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叮的一聲,那一枚他以為僅僅是飾品的魚鱗狀花鈿在被擊中后吸收了絕大多數的衝擊,並且釋放出一道道湛藍色的波紋,連同江逢月本身蘊含的陰煞將劍刃上的氣流全部凍住並順勢蔓延至劍身上,使他無法短時間內拔出。
幾乎同時,江逢月的傘尖橫掃而來,劉奚疑火鎧腹部出現一隻火焰大手攀上傘尖,令其剛刺入右腹半寸不到就被死死握住。
僵持片刻,雙方左掌同時擊出,其上各有陰煞與火焰纏繞,猛然間落在一起,頓時水汽瀰漫,嗤嗤聲傳出。雙方一觸即退,利用這股力道從對方的桎梏中掙扎開來,只是劉奚疑退了三丈,江逢月退了十丈。
「他方才還不熟悉那副身軀,現在看去似乎沒什麼大礙,必須以奇制勝!」
沒有多作思考,江逢月與劉奚疑再次戰在一起,幾息時間就已交手數十次,江逢月自認速度已經很快,可顯然對方速度在她之上,從最初的一瞬七劍,到之後一瞬九劍,乃至現在一瞬十三劍,且在風力加持下似還能更快,如同沒有止境一般。
她一開始還能勉強回擊,現在已經招架不住,全身再添無數傷口,不得已抽身狂退。
「月食!」她知曉自己快不過劉奚疑,抽身也是為了引誘對方逼近,眼下距離僅有一尺,正是發動奇襲的大好時機。
默念之後,她腦後的殘月被黑影逐漸覆蓋,最終不可得見,劉奚疑還以為此法與月缺相同,下意識地止住身形,準備隱匿自身氣息,然而等了片刻也沒有方才被鎖定的感覺,內心充滿懷疑。
事實證明他的懷疑是對的,在殘月被完全覆蓋之時,他的雙腿、左臂消散重新化作陣旗,風火葫蘆也掉在地上,黯淡無光。
「禁錮了法寶與術法,哪怕只有半刻,也足夠了!」月食之術與真正的月食一樣極為短暫,而一旦施展出來,在這短暫的時間內可禁錮修為法寶與術法,相當於直接將修士打落為凡人,如此恐怖的效果自然需要大量的法力作為支撐,因此江逢月只禁錮了后兩者。
「用了不到半炷香的時間么……再過一會父親就會趕到,不過在那之前應該有機會走掉。」
江逢月走向劉奚疑,在他憤怒的眼神下將其身軀也一同禁錮住,然後掀開他那被血完全浸透的衣裳,將手放在丹田之上,使他的修為停滯下來。
做完這些,她全身一軟跌坐在地上,略有喘氣,這也難怪,使用了如此多的秘術道法,消耗實在太大,再加上身上遍布數百道傷口,其中大多還沒有結痂,方才注意力都放在戰鬥上,平息之後才覺得刺痛無比。
不過她還是展顏一笑,看向單游,以及一旁驚恐的濃胡青年。
「倒是忘了還有你這個登徒子。」江逢月再次起身向著二人走去,明明都遍體鱗傷,有些蹣跚,而這道身影映在濃胡青年瞳孔中彷彿是惡魔一般,他支支吾吾,雙腿打顫,褲子都有了濕潤,卻一步未退,只是緊張地來回看著江逢月和他父親。
「有些骨氣。」江逢月沒有繼續看他,轉而讓單游扶著她離去,「大可放心,我已經懲罰過你了,不會再對你做什麼。去看看你父親吧,他情況有些危急,放著不管會……」
「會什麼?」只見劉奚疑不知何時來到三人身旁,快到江逢月靈識都感應不及,且雙腿與左臂重新被火焰接續上,完全沒有被禁錮的樣子。
「你?就算時間過了,你的修為應該運轉不了才對!」能狠下心對自己動手,又有如此韌性之人,江逢月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只覺得後背發涼,忍住震驚剛要出手,就被劉奚疑一把鉗住脖頸,按在地上。
「確實是這樣沒錯,小姐的封印我如論如何都解不開,除非……」
「除非你又破境了?你,你瘋了!短時間內連破兩境會讓你根基不穩的!」江逢月被扼住喉嚨,很是艱難地說著,她太過虛弱了,完全無法掙脫開來。
「暫時突破而已,再說只是根基不穩罷了,你可知她……算了,你應該不知道。現在,我也讓你也嘗嘗被肢解的滋味!」劉奚疑狀若瘋狂,他沒有用風劍,也沒有用法力,而是直接將右手四指併攏,對著江逢月的手臂生生刺了下去!
噗呲!
劉奚疑右手整個手掌都沒入血肉之中,他指掌二次發力,且攪動起來,頓時鮮血飛濺,染紅了一大片地面。
「你既然這麼想死,我就成全你。」
劉奚疑冷漠開口,他刺中的不是江逢月,而是單游!單游背對著劉奚疑,他的右胸被整個貫穿,疼得他汗如雨下,意識都模糊起來,卻將江逢月護在身下,拼盡全力用雙手掐著劉奚疑的左手,還顫抖著咬了上去,留下兩排帶血的牙印,那是他自己的血。
「你,我……」江逢月瞪大了雙眼,她完全沒有注意也沒有料想到,單游會來為自己擋下這一擊,然而事實擺在眼前,血滴落在她的臉上,江逢月看著他右胸傷口處露出的半截手指,想要說些什麼又無從說起。
單游失血過多,已然看不清任何東西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嘴唇嗡動,就要開口。
刺啦一聲,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劉奚疑猛然將手拔出,徒留一個巨大無比的空洞,任他完全昏倒在江逢月身上。
「想要英雄救美,還得掂量一下自己的程度。」
說罷,他又抬起手刺了下去,這一次是左胸,如若真正刺下,單游就將死絕,再無半分生機。
江逢月拼盡一切地掙扎,奈何她本就虛弱不堪,掙扎一番都無法撼動對方絲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最後實在不忍心看下去,靈識也一同收回,但閉上了眼腦海之中全是單游被刺穿的畫面,揮之不去。
她不是不想再解開封印,這需要時間,待她強行破開又一層封印之時,單游怕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明明,下一瞬黎明就將完全到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天空之上降下一道無形的閃電,速度之快超越劉奚疑太多,他根本就無法察覺,在他指掌落下的前一刻轟擊在他身上,令右臂也都化為飛灰,意識也一同被抹去,火焰自然隨之消散。
天空之上佇立著一位黑袍人,保持著一指點出的姿勢。其實他在這裡已經很久了,從單游二人逃進這百里密林時就在,只是不管是江逢月還是劉奚疑,亦或是江越海,都從來沒有察覺到他。
黑袍人低頭望著單游,目中露出一抹複雜之意。
「這裡已是邊界……絕不能讓你出了這落星林,更不能讓你就這樣死了。」
呢喃間,黑袍人從空中緩緩落下,邁步走向單游,身影單薄而滄桑。
……
江逢月本來痛苦不堪,忽然被掐住的喉嚨呼吸順暢了起來,灼燒感也漸漸消失,於是有些疑惑地睜開一隻眼四處打量,看見了劉奚疑倒在一旁,頓時驚起身來,連忙抱著單游查看傷勢,發現他沒有被貫穿心臟之後鬆了一口氣。
「到底是誰……」這就令她疑惑更多,不過現在不是懷疑的時候,她眺望遠方,太陽現出一絲,周圍的天空與行雲被染得如同硃砂一般鮮艷,白晝已經降臨。
「就是現在!」耽誤不得,江逢月封印再次突破半成,雙手不斷翻飛,將法力凝聚成一個個莫測的符文,符文被創造出來后又陸續融入虛無之中,每融入一個,二人存在就模糊一分,直至第六十四個符文被製造出並沒入虛無後,江逢月手勢改變,締結了某種印記。
「陰陽逆,天機隱!」
此印一結,江逢月與單游為外人所知的存在,無論是身形還是氣息統統消失不見,不論是已到眼前的江越海,亦或是那神秘莫測的黑袍人都完全感應不到。
「那個臭丫頭,就這樣把他帶走了?」
黑袍人都抓狂了,他萬萬沒有想到江逢月身懷這麼多詭異的秘術,更沒想到這秘術能瞞過自己。
「必須將此事稟報上去,不知道老大會怎麼罰我……」
黑袍人苦惱不已,對於自己粗心大意而感到後悔萬分,又看了看方才二人所在的位置,「看這痕迹,莫非那丫頭是詭法道人的弟子?」
只一眼,黑袍人的身影便消散在空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