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4.第274章 再次獲勝
第274章 再次獲勝
弘治十八年冬。翰林院庶吉士嚴嵩上折,參劾都督僉事常風無視祖宗禮法,罔顧大明律法。於鬧市掌摑定國公徐光祚。使朝廷顏面盡失。
彈劾奏章中,有兵部武選司主事王守仁之證人證詞。
另外被毆苦主徐光祚上奏疏,為常風說情。徐光祚表示當日兩人皆飲酒過多,酒後失態。請求朝廷輕罰常風。
嚴嵩只是正七品官。他的奏疏無法直達天聽。必須經通政司交遞內閣,再由內閣給出票擬,最後送到正德帝的龍案上。
劉健、謝遷是聰明人。如果他們看到這份奏疏,立馬就會明白常風使出了「小杖受、大杖走」的計策。
劉、謝會毫不猶豫的扣住這份奏疏。正德帝根本得不到給這份奏疏批紅的機會。
常風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接下來就要親家李東陽相助了。常、李兩家的政治聯姻不能白聯。
在嚴嵩上折的當日,李東陽來到了通政司。
次輔駕到,通政使楊乃文親自迎接。
楊通政拱手道:「次輔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
李東陽笑道:「你跟我是天順八年殿試的同年。我二甲第一,你二甲第十三。瓊林宴上,咱倆坐同一席。同年之間不必如此多禮。」
雖是同年,楊通政卻比李東陽要大十多歲。誰讓李東陽高中二甲第一時年僅十八歲呢。
說句題外話。明代能夠坐上內閣交椅的人沒有蠢貨。仔細翻他們的履歷,會發現他們幾乎都是幼年神童,少年中舉,青年榮登金榜前列。
有的甚至少年時期便高中進士。
這幫人,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精英中的精英。
言歸正傳。
李東陽先跟楊通政追憶了一番似水年華。閑聊過後,他拿起疏箱中的一份奏疏,隨口問:「哪些是翰林院那邊的奏疏啊?」
楊通政指了指右側的一個疏箱:「這便是。大部分都是些滿篇廢話的奏疏,沒什麼實質內容。下官打算七日後再交到內閣值房。」
李東陽笑道:「翰林官兒上奏疏愛說廢話。這是延續近百年的弊病了。不過說不準有一兩本關於實事的奏疏。我順道帶回內閣值房看看。看翰林院有沒有青年才俊值得提拔。」
楊通政道:「次輔儘管拿走。這些廢話奏疏擺在我這裡著實佔地方。」
李東陽讓幾名隨從抬走了疏箱。但卻沒有回內閣值房,而是回了自家府邸。
李府之中,李東陽的嗣子李兆蕃正陪著司禮監秉筆、御馬監掌印張永喝茶閑聊。
見李東陽回來了,張永站起身:「李先生,東西拿到了嘛?」
李東陽道:「張公公稍等片刻。」
隨後他從疏箱中拿出一份份奏疏,仔細查找。盞茶功夫后,他找到了嚴嵩參劾常風的奏疏。
李東陽翻了翻,確認無誤后道:「找到了。張公公再稍等下。我行票擬。」
有票擬的奏疏,皇帝批紅回復才有效。
李東陽在小票上寫了建議,隨後在小票上蓋了隨身小印,最後將小票貼在了奏疏上,票擬完成。
票擬的內容是:常風鬧市毆打公爵,證據確鑿,著實無法無天,應予懲處。然朝廷治罪向來有「八議」之制。常風有親、故、能、功、貴五議。且苦主徐光祚也已上疏為常風求情。臣李東陽建議,罰常風一年俸祿,以示懲戒。
所謂「八議」,指的是明代對八種犯人從輕處罰的特權制度。源於西周「八辟」。
八議包含議親,即皇親國戚。
議故,即皇帝故舊。
議賢,即德行高尚者。
議能,即才能卓越者。
議功,即功勛卓著者。
議貴,即三品以上文武官員及伯爵以上爵位者。
議勤,即勤於公務者。
議賓,即前朝後裔被本朝尊為國賓者。
常風的妻子劉笑嫣是張太后的義姐、妹妹常恬是先皇義妹。他自然也算皇親國戚。此乃議親範疇。
常風在先皇龍潛東宮時,便是貼身的大漢將軍。此乃議故範疇。
常風在錦衣衛效力凡二十三年,能力有目共睹。此乃議能範疇。
二十三年間,他功勞無數自不必說。此乃議功範疇。
常風是都督僉事,職正二品武官。此乃議貴範疇。
八議中佔了五議,從輕從輕再從輕。再加上苦主求情(類似於後世的受害人出具諒解書),杖責、降職重罪便成了罰俸一年的輕罪。
李東陽將奏疏交給了張永:「張公公,定國公求情的奏疏呢?得一併呈上。」
張永指了指自己寬大的袍袖:「在袖管里呢。我這就回宮,將兩份奏疏交給皇上。」
徐光祚是當朝公爵,上奏疏無需經通政司。他早就寫好了奏疏交給了張永。
一個時辰后,乾清宮大殿。
正德帝用手肘撐在龍案上,右手握拳杵著腦袋。
江彬在一旁給正德帝誦讀韃靼部首領小王子送來的國書。
正德帝罵道:「廢話!廢話!小王子你不要對朕說廢話!有本事南下入寇來打朕啊!朕怕伱小王子?!」
「你不要在國書上哇哇叫!你以為聲音大就能嚇到朕啊!你草原韃子吃的肉比朕好啊?!」
江彬道:「皇上不要動怒。小王子不過是在虛張聲勢。」
就在此時,張永走了進來:「皇上,有兩份急奏。」
正德帝問:「哦?什麼急奏?」
張永答:「一份是翰林院庶吉士嚴嵩參劾常風的奏疏。一份是定國公徐光祚為常風求情的奏疏。」
正德帝道:「朕登基不滿一年,收到的參劾常風的奏疏堆成了山。這一份有何稀奇,能被你稱為『急奏』?」
張永道:「皇上一看便知。」
正德帝看完了奏摺,眉頭緊蹙:「怪哉。徐光祚那人恐怕常風說屎是香的,他都會附和『我吃過,我吃過,真他娘香』。二人好得穿一條褲子。常風怎麼會扇徐光祚的耳光?」
「再有。翰林院一個小小庶吉士,剛金榜題名才幾個月。怎麼有膽量參錦衣衛的常屠夫?難道背後有人指使?」
「張永,這個嚴嵩是什麼來路?」
嚴嵩官職低微。雖跟常家結親,結的卻是常風義子的姻親,屬乾親之列。正德帝對他沒印象不奇怪。
張永答:「回皇上。嚴嵩是常風義子尤敬武之妻的大哥。」
正德帝更加一頭霧水:「他還是常家的乾親?怎麼會對常風捅刀子?」
張永笑道:「皇上您怎麼忘了?大明襲爵制度載有明文,犯罪之人不得襲爵。」
張永兩句話,讓正德帝恍然大悟、醍醐灌餅。
正德帝笑道:「妙!妙啊!常風這隻老狐狸.票擬是李東陽單獨寫的。看來李東陽也跟常風打了勾手。還有徐光祚的求情奏疏,恰到好處!」
「罰俸一年對於常風來說不傷分毫。但他卻成了犯過罪之人。文官們不是總愛搬出祖制壓朕嘛?這一回朕搬出祖制壓他們!」 無論是對皇帝還是對大臣來說,祖制都是個夜壺。要用的時候拿出來當工具,沒用的時候就塞到床底下。
且說錦衣衛那邊。
馬文升急匆匆的進了常風值房。
常風並不在值房。石文義在值房中掃地呢。
石文義這人,即便當上顯赫的右同知高位,還是不改「大夥計」本色。天天跑來常風值房掃地。
馬文升是常風的故交。劉健、謝遷提出讓常風襲爵,老馬心急如焚。他知道這是二人給常風挖的大坑。
馬文升這趟來是幫常風想避坑之法。
馬文升問石文義:「常風呢?」
石文義答:「常帥爺去監督查抄鹽案罪官家財了。」
馬文升有些發急:「這都什麼時候了!他還管這等小事。他的權力都要保不住了!」
石文義笑道:「馬老部堂,我知道您跟我們常帥爺是忘年交,您記掛著他。您老放心,我們常帥爺那麼多大風大浪都過來了,還會在襲爵的小陰溝裡翻船?」
馬文升狐疑的看著石文義:「聽你的話音常風已有了應對之法?」
石文義微微頷首。
馬文升笑道:「得,皇帝不急太監急。罷了,我回吏部去。」
老馬已經八十歲了,依舊步履穩健,健步如飛。他轉身快步離開。
翌日御門早朝。
劉健第一個出班:「臣恭請皇上下旨,賜功臣常風承襲興安侯爵位!」
一眾文官紛紛跪倒:「臣等恭請皇上下旨,賜功臣常風承襲興安侯爵位。」
站在武官班中的常風表情風輕雲淡。一副穩坐釣魚鉤不,釣魚台的架勢。
正德帝道:「哎呀!朕一向遵從內閣三位先生的教誨,敬天法族。凡事以不違背祖製為第一要務」
「讓常風襲爵違背祖制啊!朕豈能輕易下旨?」
劉健皺眉:「敢問皇上,常風襲爵哪裡違背祖制了?」
正德帝命令劉瑾:「讀翰林院庶吉士嚴嵩參劾常風的奏疏!另外再讀苦主徐光祚的求情奏疏。」
劉瑾開始朗聲誦讀嚴嵩的奏疏。嚴嵩不愧是庶吉士,用優美的文筆,將常風扇徐光祚大逼兜的動作、神態、力度描繪的惟妙惟肖。
一眾文臣武將聽著奏疏,彷彿置身常風的行兇現場醉仙樓。文字畫面感沒治了。
嚴嵩要是在後世當個網路寫手,絕對能靠著優秀的文字畫面感大賣影視版權。
隨後劉瑾又宣讀了徐光祚的求情奏疏。
徐光祚的文筆就有些丟人現眼了:「臣與常風哥倆好,一對寶。只因醉酒,為大象飼料之事、常夫人一夜值多少銀子之事起了爭執。常風怒而掌摑臣之憨面。事後,常風與臣皆萬分後悔.臣請求皇上對常風從輕發落。」
聽完了這兩份奏疏,劉健目瞪口呆。
這.常風好手段啊!
正德帝道:「這份奏疏,內閣已經給出了票擬,建議朕按『八議』對常風從輕發落。朕決定按照內閣票擬批紅,罰常風俸祿一年。」
「掌摑公爵之事雖已從輕發落,但常風仍算犯罪之人。犯罪之人不得襲爵是祖制。朕不能違背祖制啊!」
謝遷出班:「皇上,嚴嵩的參劾奏疏,內閣並未給出票擬!內閣根本沒見過這份奏疏!」
正德帝道:「李先生已經給了票擬。難道內閣次輔不算內閣之人?」
謝遷語塞:「這」
謝遷心中明白,原來是李東陽出手幫了常風。
正德帝轉頭看向劉健:「劉先生。既然常風襲爵違背祖制,你們就不要搞什麼跪諫逼迫朕違背祖制了!」
劉健只得拱手:「是,皇上。」
正德帝道:「常風!」
常風跪倒,一副如喪考妣的表情:「臣在.哦不,罪臣在。」
正德帝罵道:「不要以為你功勞大,資歷老,就可以藐視朝廷公爵。敢跟定國公動手,反了你了!朕命你擺一桌酒,給定國公賠禮!」
常風道:「罪臣領旨。」
正德帝又道:「至於興安侯爵位。朕看就由興安侯第一支的有嗣小宗承襲吧。禮部抓緊辦了這事。」
在常風與劉健、謝遷的交鋒中,常風再次獲勝。坑是死的,人是活的。朝堂老油條常風,又怎麼會找不出避坑的辦法?
當日晚間,常府飯廳。
常風按照正德帝的旨意,擺酒給徐胖子賠禮。來見證賠禮的人,皆是錦衣衛的老弟兄。
賠禮是假,藉機喝酒敘舊是真。
徐胖子笑道:「哈哈哈,就憑劉健、謝遷那兩頭爛蒜,還想奪了我們老常的權?做他們的春秋大夢。我這一巴掌挨得真值啊。」
常風舉起酒杯:「來來來,國公爺,這杯酒我給你賠禮了。」
徐胖子一飲而盡:「他娘的,我說老常,我以前是不是得罪過你?醉仙樓那一巴掌,你下了死手啊!扇得老子眼冒金星。」
常風笑道:「假戲真做嘛。再說了,誰讓你拿你嫂子打鑔?」
錢寧道:「這回多虧了國公爺挨扇、嚴庶吉參劾、王主事作證、李次輔票擬。」
常風囑咐眾人:「嚴嵩、王守仁還有李先生雖是文官,卻是咱們錦衣衛的朋友。今後咱們對他們要多多照應。」
石文義道:「這是自然。」
常風問尤敬武:「哦對了,接西洋使者入京的事辦的怎麼樣了?」
尤敬武答:「剛接到飛鴿傳書。弟兄們已經護著西洋使者到了山東地面。再有幾日便能到京。」
常風道:「此事皇上很是關心。不要怠慢。」
尤敬武道:「是,義父。」
常風又問錢寧:「今日是查抄鹽案罪官家的第一天。抄了多少銀子?」
錢寧答:「說出來聳人聽聞。頭一天只抄了十一家府邸在京的。就這十一家還沒抄乾淨呢。已經抄出白銀及財物折色共計九十六萬兩。」
「六十四名罪官全抄完。估計得抄出個大幾百萬兩銀子。」
常風咋舌:「成化二十二年,我抄戶部左侍郎蔡忠府邸,抄出三萬兩贓銀都算是驚天巨財了!」
「大明真是有錢了啊!連貪官斂財的手筆都大了幾十倍。」
「抄出的贓銀直接送內承運庫。不要搭理戶部派過來催贓解部的司官。」
錢寧道:「這真是鹽案出,內庫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