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二章 情義兩死
他一驚,不顧一切地向尖叫聲響起處奔去,就見一個女人被十多個礦工按在地上,強行施暴。那女人哭泣著、掙扎著,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露兒。
他怒不可遏,大吼聲衝上去,一拳凌空搗出,正正擊在一個礦工臉上。
那礦工痛得嗥叫一聲,血和好幾顆牙齒噴出來,踉蹌摔倒在地。
他手中不停,揮左掌向另一個礦工背上橫斫下去,接著右肘斜推,單腿盤掃,眨眼間干翻四五個,將壓在露兒身上的礦工猛提起來,狠狠瞪他一眼,一腳踹飛,撞到對面洞壁上。
那礦工血流如注,眼看不活了。
以他武功,兩拳就能打死一個人。
他心中憤恨,卻沒想過殺人,出手時並不重,可那礦工面黃肌瘦,又正在胡作非為中,幹活兒久了,早已沒什麼力氣,如何承受得起他這一腿?
他一愣之下,扶露兒坐起。
那群礦工中有些是隨他從德里蒙城撤出來后被抓的,一見他壯實的身體,就認出他來,當即破口大罵:「狗日的!害我們來挖礦……」揮拳便打。
他一驚,認出那些人,鼻子一酸,側身護著露兒,任他們打。
幾十上百拳砸到他背上、頭上,還被踢了數十腳,他忍著不還手。
兵敗血地,他無法分說,對這些愚蠢而又貪生怕死的人,更分說不明白,只是痛苦地看著飽受侮辱后哀哀哭泣的露兒,眼中充滿關愛和憐惜,嘴角滲出血來,仍咬緊牙關死死護住。
「打!打死他……」
「你知道為什麼強暴她嗎?就因她是你情人。我們強姦多次了……」
他一聽,怒火萬丈,挺起身來揮拳擊出,拳到半途,卻又突然停住。
那些礦工見他粗大的拳頭劈來,心裡著實害怕,嚇得趕緊往後退,見他拳頭在半空中凝住不動,整個人便如傻了般,還流出淚來,膽子又大起來,互相吆喝幾聲,又拳打腳踢而來。
他默默收回拳頭,淚眼模糊地低下頭,躬身緊護著仍嗚嗚哭泣的露兒。
他內心既傷且痛,無法向這些本該由他保護的人痛下殺手,只盼多挨幾拳,消解他們心中的仇恨,突然哇地一聲,大口吐血,卻是遭連番重擊下,舊傷複發,腿一軟,倒在地上。
當此情景下,以輯仲雄的剛烈性格,必不能忍,三拳兩腳殺出,換作伯輅,腦瓜一轉,就能想出個脫身之計,其他如吉爾吉烏、郝連托托、邑伯考、斗勃等,也斷不會老老實實地只挨打不還手,唯有他性情憨厚、樸實,認準了一個死理,便不顧一切地堅持。
只因誤殺了一個礦工,他心中難過、痛悔之極,知道自己武功很高、出手重,便再不肯還手,寧願受辱身死,卻不想這幹人作惡在前,侮辱的又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何該忍?
人生兩大恨: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那是非報不可,舍此再無別的。
他堂堂男兒,豈能不報?
何況救人在急,刀劍無情,別說只是誤殺,就算存心殺也沒多大的錯。
只因他太善良,特別看重軍人的那份責任,便甘願身受千錘萬鑿之苦。
「住手!快住手……」
露兒當庫姆面慘遭侮辱,羞憤難當,痛不欲生,眼見他不住吐血,卻始終不還手,掙扎著爬起來,抓起地上的一把鐵鎬,手忙腳亂地保護他。
圍毆的礦工有十幾個,更多礦工也正奔來,其中很多人都不是從德里蒙城撤出后被抓的,只是乘亂髮泄,那裡擋得住?她慌亂地抵擋,連聲哀求,身上挨了好多拳,流出好多血。
那些礦工已經瘋了,不僅用拳頭砸,用腳踢,還掄起工具狠命亂打。
「打打打!大家都他媽別活了!」
「這該死的傢伙,害死幾千人!」
「我們在德里蒙城過得好好的,有吃有喝,他偏要叫大家回火星……」
更瘋狂的叫罵聲、更兇猛的擊打聲混合在一起,持續不斷。
危急間,露兒不顧一切地想要救庫姆出去,卻被團團圍住,接連數次也沒衝出,反因手忙腳亂,讓庫姆挨更多揍,吐血不止,已無力站起來。
再打下去,他非死不可。
「求求你們別打了!我……我讓你們姦汙,讓你們強暴。求求……」
她再怎麼屈辱地求,也沒用。
這一刻,她深深體會到人之惡。
突然,她不知哪來的一股力氣,想起庫姆曾經傳授的武功,掄起鐵鎬連掃連劈,可打退一個又衝上來一個,根本擋不住,情急之下大叫:「是我!是我引來的敵人,不關他事……」
礦工們一聽,忽然愣住。
庫姆也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急說:「別……別亂說,不是你。」
露兒凄苦地凝視著他,眼中充滿憐惜與不舍,伸手抹去他臉上的血,慘然一笑,說:「我死了,還能重置系統。可你只有這條命,死了便死了……」
庫姆大急,強忍住劇痛,抱住她說:「你重置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露兒流著淚說:「多想和你在一起,生生死死在一起。今日總算見到你了。只盼我命換你一命……」雙手猛地往上一掄,鐵鎬尖頭重重砸進腦袋。
「露兒!」
他大叫一聲,鮮血狂噴,緊緊抱住腦漿迸射不止的露兒,放聲大哭。
從在十萬大山中偶遇,二人出生入死,並肩戰鬥二十多年,其間甘苦自不必說,十分恩愛,始終未曾分開過,不意失散后重逢,竟是這樣一番遭遇。
露兒雖不能生育,但這二十多年間,盡心儘力地照顧庫姆,善盡妻子責任,庫姆明知她是仿生人,從不歧視,十分珍惜,一心一意地呵護。
也因此,兩個不同種類的生命體,才能摒棄世俗偏見,結合在一起。
一別多日,再見時本有千言萬語,互述衷腸,卻來不及說,便成死別。
槍聲響起,大隊武裝機器人趕來,將那些礦工全打死,留下一地死屍。
露兒是仿生人,庫姆拚死保護她,武裝機器人看在眼裡,便不殺他。
他昏昏沉沉地回到工棚。
一連幾天,他昏睡不醒,眼裡、夢裡全是露兒為他自殺的情景,淚水不知流了多少,心中血嘩嘩流淌,如江海急瀉,時而嚎啕大哭,時而嗚嗚悲泣,時而怔怔發獃,時而胡言亂語。
他重傷后尚未痊癒,頭部又遭那些民眾連番重擊,便有些神志不清了。
這些天,武裝機器人和那個兇狠的仿生肌肉男,都沒再管他。
隨後,一個仿生人天天給他送來熱氣騰騰的飯菜,不論吃不吃,一日三餐都按時送到,還替他治傷,這等待遇從未有過,其他礦工看著既眼饞又妒恨,更疏遠他,進而恨之入骨。
他起先沒發覺礦工們態度的變化,後來發覺了,虎起臉冷冷地笑。
約莫過了三四十天,他身體大致康復,之後想挖礦便去挖,想不去便不去,獨來獨往,也沒人管,一日三餐照常送來,時不時地還有酒肉款待。
之前,因他是俘虜中官階最高的,武功又十分厲害,機器人特意在他工棚外放了幾條兇猛的機器狼狗來監管,現在也都撤了,任他自由來去。
一天,他在工棚里大口喝酒吃肉,酒香、肉香飄散開,惹人饞涎欲滴。
幾個本已睡著的礦工夢中直流口水,一下醒來,跑到他工棚外嘿嘿地笑,想討些酒肉吃,諂媚地說:「那些打你的人都他媽該死,我哥幾個早看不順眼了,以後你說聲,我們幫你……」
他眼一翻,問:「想喝酒吃肉?」
「對對!快給我們嘗嘗……」
他二話不說,抓起盛肉的碗,連碗帶肉扣在一個礦工頭上,再將酒潑到向另一個礦工身上,說:「都吃!都喝!包你們吃喝個夠,一點兒不剩……」
幾個礦工歡呼一聲,忙不迭地搶肉吃,抱緊那被潑了酒的礦工不住舔酒喝,全不管他身子有多臟多臭,連聲價地贊香!忽然互相扭打起來,邊打邊搶,邊搶邊吃,果然好吃好喝。
他心傷露兒之死,身體雖康復,心性卻大變,對民眾已不如從前。
幾個礦工吃喝完,油嘴子一抹,想起剛才搶吃搶喝的醜態,心中不忿。
一個五大三粗的礦工個頭比庫姆還高,板起臉,指著他頭喝問:「喂!你他媽讓我們吃,讓我們喝,為啥又不好好給我們?分明瞧不起老子!」
庫姆看他一眼,不說話。
那礦工說聲:「老子問你話呢!」見他仍不理,跳上來便是一拳。
他那日被幾十個礦工拳打腳踢,寧死不還手,這幾個礦工當日也在場,全看在眼裡,便以為他打架不行,也沒什麼膽子,以為好欺負,不怕他。
那五大三粗的礦工本來搶吃搶喝的最多,只因酒肉實在太香,吃喝不夠,很不甘心,想要庫姆以後將酒肉分給他吃,所以有意挑釁,見他不搭理,便叫罵著用拳頭說話,也太貪心。
庫姆見他一拳打來,並無後勁,冷哼一聲,身形微微一側,便即避開。
那礦工一擊不中,不知是他故意相讓,只道自己架勢沒拿穩,所以打偏了,當下大罵著拳腳並用,一腿踢出,卻是虛招,雙拳往他腦袋猛擊而下。
他見這一擊力道甚大,不擋不行,手臂往上一抬,隨手一格,不料咔嚓一聲,那礦工的一條手臂竟硬生生斷裂,跟著飛彈出去,痛得倒在地上慘叫。
他一見大驚,渾沒想到這輕輕的一格,就將他手臂格斷,暗想:「難道我下手又重了?可明明沒用內力,根本就不可能傷他……」忙起身查看。
誰知這一急起,竟一頭將棚頂的木樑撞斷,身子呼地飛出去,眼見又要撞到兩個礦工,半空中急扭身往後一翻,強行使個千斤墜,硬生生落地,內力急吐急收,全打回自己身上。
他內力渾厚,氣壯如牛,反擊到己身,形如加倍奉還,雖能幸承受得起,也吐出血來,看那礦工,見他一條手臂軟軟垂下,呼天搶地地大叫殺人啦!
另外幾個礦工見他隨手一揮,就將同伴一隻手打斷,好不懼怕,慌忙後退,忽覺周身骨頭咯咯咯地大響,體內似乎蘊含了一股極大的力量,迫切想要爆發,忍不住狂喝著衝上去。
他一轉身,就見那幾個礦工眼中射出怨毒的凶光,臉上、身上的青紫血管像一條條細蛇般暴突,口中發出呃呃的怪叫聲,面目猙獰,十分駭人。
相隔尚有十幾步遠,數股兇猛的大力便如鐵鎚狂砸般襲至,但覺氣息一緊,呼不出氣來,他忙運內力相抗,不料一抗之下,蹬蹬蹬連退數步,周身氣血翻湧,難受至極,竟招架不住。
他哇地一聲吐出血,只覺對方力道之雄渾、霸道,幾不亞於大羿的軲轆力,一時好不驚詫,眼見又是數股大力襲到,不敢硬接,一閃避開。
連閃之下,他直避開二三十不遠,才勉強消解掉對方攻勢,心裡越來越驚,實在想不通這幾個礦工明明不會武功,何以轉眼間變得壯如變異獸?
那幾個礦工體內不斷發出咯咯暴響,血滲出體外,烏黑烏黑的,轉眼成血人,雖只是亂踢亂打,但發出的力又猛又狠,匯成洶湧氣勁四下撞擊。
只聽嘭嘭嘭大響聲起,周遭洞壁連遭氣勁撞擊,石屑紛落,石塊分彈。
當此時,他明知自己即便全力相抗,也未必能擊敗對方,被他們這麼死纏爛打地耗下去非死不可,卻仍擔心又打死人,始終不敢出手,猶豫不決。
頃刻間,數股氣勁狂擊而來,飛沙走石,將他裹在核心,再閃避不了。
他急運內力相抗,卻連遭數擊,不住流血,體內如翻江倒海般劇痛。
眼見又是一波十分兇猛的氣勁襲來,再不還手,必死無疑,他心中一震,猛可里想:「只因他們是尋常百姓,我才不還手,結果露兒為了救我,慘死在我面前。我到底該不該忍?」
念及露兒,他心中悲憤難當,再也忍不下去,周身血脈僨張,但覺一股滔天巨力在體內狂騰而起,忍不住大吼一聲,如瘋虎般猱身撲上,一掌拍出。
嘭!
只聽一聲震響,他驚覺不妙,急收手,竟掏出一顆血淋淋的心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