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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無有之鄉

  陰魂空這輩子最得意的事,大概莫過於用媚術控制住了克諾茨。

  當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作為溫順的僕人,她毫不客氣地以主人的派頭狠狠地教訓她的主人:

  「權利,權利!

  「自由也好,民主也好,翻來覆去爭奪的就是權利,沒有別的!

  「視權利為目的,天經地義。

  「私慾無止境。

  「權利的慾望永不滿足,這就是最大誘餌。你真以為還有別的什麼嗎?

  「噢!基於道德的自由,以道德為標杆的民主,哈哈!說習慣了嗎?就算有,也是幾千年的陳詞濫調了。誰信?只有權利!拳頭是權利,弓箭是權利,投槍是權利,刀劍是權利……」

  「說半天,你總算把那些骯髒的遮羞布給扯掉了,我算有些明白了。可有用嗎?我可不是婊子。再說了,那可是積累了幾千年的深仇大恨……」

  克諾茨嘀咕著爭辯,對這個總時不時地自稱是他最忠實僕人的女人,越來越畏懼,就是爭辯起來也顯得底氣不足,因為她越來越習慣於頤指氣使了,感覺兩隻腳全他媽踩在頭上。

  他在心裡狠狠地罵了聲臭婊子,卻又不能不繼續聆聽她的教訓。

  他還得靠她東山再起呢。

  「重點當然是權利的好處,決定他人的生死,主宰他人的命運,土地、財富、女人、金錢、奴隸,山珍海味等,可別明說,多暗示,誘導性地暗示。

  「比如反覆舉同一個例子,讓他們幻想,不斷給他們的幻想營造藝術氛圍,讓他們萌生使命感、神聖感、崇高感,就會越來越信你,對你充滿希望。

  「所以,你必須像重複謊言那樣,一遍遍地高談民主、自由,別管他媽字面上意思,直到他們信為止。因為我們終究是婊子,乾的就是婊子勾當,需要光鮮的形象,華麗的外表……」

  克諾茨沮喪地垂下頭,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無痛苦地哀嘆一聲。

  他從心裡恨婊子,從沒做過婊子,可現在卻他媽不得不做婊子。

  他不由想起那位德高望重的長老院長老曾經語重心長地對他說的話:「我們撒謊,我們欺騙,我們放辟邪侈,我們名正言順地爭權奪利,我們理直氣壯地損人利己,我們光明正大地玩弄陰謀詭計……」心裡雖仍不服氣,但還是覺得陰魂空的確比瑪格俾強。

  他暴烈、驕橫的性格決定了他無法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光明正大地干婊子的勾當,然而現實卻強迫他必須這樣做,所以不得不像個不服管教的學生一樣,十分不情願地聽陰魂空訓導,明知只能做婊子,仍還想爭取不做婊子的權力,已維護自己做主人的顏面。

  從內心講,他還是認為大砍大殺來得最痛快,這樣才是原來的自己。

  他太想做回自己了。

  他有英雄的夢想,有成為英雄的勃勃野心,卻無英雄的胸襟、氣概和境界,註定只能成為追逐權利的梟雄,必然深陷權利的漩渦而無法自拔。

  陰魂空正是看準這點,循循善誘,入木三分,直擊要害,讓他於茅塞頓開中有領悟真諦之感,卻又因深恨「婊子」這個十分骯髒的字眼而羞恥,為無法扮演好虛偽的道德家、公知這些光鮮亮麗的角色而糾結,更為自己以國王、王叔之尊,卻不幸淪落風塵而痛苦。

  平生第一次,他不得不強迫自己對深惡痛絕的婊子,抱有些許好感。

  「想想,給我好好想想,你現在除了做個婊子,還能做什麼?」

  這話說得太毒、太扎心,克諾茨狂吼一聲,卻又無力地垂下頭。

  遲疑了好一會,他才緩緩抬起頭來,愁眉苦臉地問:「你……你讓我翻來覆去地講這些,他們真的就信?就會忘掉仇恨?就有這麼天真?」

  「聽著,別他媽這麼畏畏縮縮,怕這怕那,最最重要的是你必須相信你代表了神!從走出皮牧笛秋山的那刻起,你在他們眼裡就已經是至高無上的帕米古因天神的使者了。你一定要這樣相信自己,一定要以神的面目出現,就如我始終相信我是他們的神一樣。」

  「噢!這他媽太難了,我自己都沒法信。天啦!我可是殺了他們四百多萬人啊!一轉眼就成了他們的神。這……這,這太他媽好笑了。哈哈……」

  克諾茨實在忍不住,因恨極而怒極,再由怒極而放聲大笑起來。

  這笑是如噴飯一樣噴出來的,所以笑得他滿眼都是笑花花的淚花。

  陰魂空也笑起來,說:「演場戲而已,幹嘛那麼當真!記住,你必須要信,因為這是你唯一的機會。這些愚昧的土人太迷信了,只信神。有了他們,一無所有的你,就有了一支幾十萬人的浩蕩大軍。他們是你翻身的本錢;他們的鮮血,就是你權力的源泉……」

  克諾茨微笑著眯起眼,看著陰魂空,聽著她充滿演講腔調的極富煽動力的話語,眼中罕有地流露出自信的神色來,不待她講完,就說:「你他媽真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老朋友……」

  「老朋友?」

  陰魂空不明他為何突然岔開話題,提到什麼老朋友,愣了一下。

  「是的,老朋友,比你還會騙……」克諾茨瞧向遠處,有些失落地說:「……他總是給人一副高大、偉岸的形象,面帶笑容地說謊,目光是那麼真誠,聲音是那麼富有吸引力,就算明知他是在騙人,也寧願去相信。多少人為他感動、流淚!可惜兩百年前死了。」

  陰魂空聽出他說的是誰,心一震,眼中流出滴痴淚,恨情難解,不甘成追憶,遙想小軒窗,正梳妝,翩翩君子,皇皇者華,佳釀淺酌,薄衾弄香,正是那聲聲慢,一曲還比一曲長。

  一思之後,她望向克諾茨,痴痴地問:「你……你說的是倍阿鬼尨?」

  克諾茨轉過頭來,見她神情有異,嗯了聲,問:「你認識他?」

  陰魂空低頭抹去淚,淡淡地說:「只是聽說過。你幹嘛提起他?」心想克諾茨不知自己和倍阿鬼尨的關係,必是氏金莫沒泄露秘密,不然,不可能不知道。當世唯有氏金莫知道自己是倍阿鬼尨寵姬,既已死,便再無人知。念及故人,追思情郎,心潮起伏。

  克諾茨哪看得出女人纖毫如發的心思!自顧自地說:「說來也是。他死後百年你才出道,沒機會認識。我和他曾見過幾面。依我看,你比他差不了多少,騙人的法子可真他媽多……」

  頓了頓,他又說:「……你讓我做婊子,可我曾是緹旦國王子、王位繼承者、貝麗仙國王,舉世聞名的戰神,你想得到這是多麼崇高的身份和地位嗎?該死的!現在卻落到做婊子的份兒。還有那四百多萬顆人頭,和更多人頭,叫我怎麼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說罷,他惱怒地大叫一聲,一腳提向旁邊的一株大樹,發出嘭嘭大響。

  那大樹樹身有一米粗壯,被他一踢之下竟劇烈搖晃,樹葉紛紛落下。

  他渾沒想到這一踢會有這麼大力,而且踢出去的,正是曾經斷掉的左腿,現已完好如初,不禁一呆,跟著仰天大笑,對陰魂空發自內心地感激。

  陰魂空冷笑一聲,說:「沒出息的傢伙!就不知道反轉嗎?」

  他一怔,問:「什麼反轉?」

  「像電影、電視劇那樣反轉啊!每隔十幾分鐘就反轉一次,讓他們根本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說什麼、做什麼,後面會怎樣,總之不停反轉。」

  「你可真把我給說糊塗了,到底怎樣反轉?」克諾茨想不明白,問。

  「把自己裝扮成他們的守護神啊!噢!為了保護土人,你被那些陰險、卑鄙的篡權者給抓了、軟禁了,慘遭毒打,但你誓死不屈,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逃出來。你這逃出來可是千真萬確的事。下令屠殺他們的是假克諾茨,不是你,是篡權者的栽贓、陷害……」

  克諾茨聽得瞪大了眼,吃驚地說:「你說我逃出來是為解救他們?當年是在拚死保護他們?這……這他媽可相差了七百多年啊!誰他媽能信!」

  「都說了別管他媽信不信!頂頂重要的是你是神,是他們的保護神,是你說了算!還有,你要不停地號召他們,要他們為了自由、權利,為奪回失去的一切而英勇戰鬥,不怕犧牲!」

  陰魂空越說越激動,不耐煩地大喝起來,真沒想到克諾茨會是這麼個死腦筋,無論自己怎麼勸說、鼓勁,就是做不起婊子來,只因體會不到他心中,由國王、王叔、王子、戰神淪落到現今不得不做風月場中人人可妻的婊子,中間的反差太大,實在沒法適應。

  克諾茨見她發火了,不敢再爭辯,低頭走向一邊,想起利用他后又一腳將他蹬掉的德高望重的長老院長老和其他貴族、議員、公民代表們,心裡一陣痛,實在不甘心與之同類。

  他雖殘暴、驕橫,野心勃勃,殺人如麻,卻不陰險、虛偽,有真性情,靠自己一身本事打天下,又因曾深受陰謀家之害,內心深惡痛絕,故實在沒法接受自己將和他們一樣地無恥。

  一念之間,陰魂空忽然說:「想想你父親,偉大的烏古大神!兩千年前,他可是帶著幾千海盜,喊著民主、自由,殺到這片大陸,最後佔領整個緹旦星,建立起偉大的緹旦王國的……」

  克諾茨一聽,胸中豪氣突生,一拳重重砸在大樹上,狠狠地說:「什麼海盜,那些全他媽瞎說!我父母他們都是俄俾底斯大陸的緹旦人,奉神聖的色奧斯大神之命,歷盡苦難,來新大陸傳播民主、自由,是為解救這片土地苦難的人民,讓他們重獲新生……」

  陰魂空一笑,說:「這就對了。」

  克諾茨見她一笑,隨即反應過來,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成婊子了,原來只要胸中有豪氣,做婊子竟是那麼容易,不由苦笑,卻仍擔心地說:「可……可你想過嗎?真這樣,將意味著我與整個緹旦聯盟為敵,包括緹旦人、貝麗仙人,我將孤立無援。」

  陰魂空從鼻子里哼了聲,不屑地說:「你早就孤立無援了,以為過去仍屬於你嗎?忘掉過去吧,一切從頭開始。激發出雄心來,別再患得患失,像女人那樣膽小如鼠了,我偉大的克諾茨王!聽著,我已經為這場戰爭取了個光榮而神聖的名字:贖罪日之戰。」

  「贖罪日之戰?」

  「是的,它必將廣為流傳。」

  二人來到森林中一片較稀疏的草地,和一直等著他們的土人見面。

  土人們是奉陰魂空女神之名而來的,而陰魂空要將克諾茨扶上神壇。

  可克諾茨沒膽,不敢面對他血淋淋的屠刀下倖存的那些苦難者。

  陰魂空提醒他,來的時候土人沒殺他,有可能沒認出他就是劊子手。

  可他仍不敢,因為屠刀下流淌的血太多了,算上他的,伊阿佩斯的,父親烏古的,海盜們的,火槍隊的,所有舉起屠刀的緹旦人的,不僅四百多萬,是兩千多年間上億土人的血。

  於是,便有了陰魂空如公爵夫人對他父親的諄諄教誨一樣的教訓。

  他幾乎照本宣科地鼓動土人們,聲淚俱下地對他們長達兩千多年的「血淚之路」表示莫大同情,以一名倖存的異教徒身份痛苦地懺悔,憤怒地譴責父親烏古、兄長伊阿佩斯、他自己,當然,更少不了許許多多緹旦人慘絕人寰的滅絕行徑,儼然一切與他無關,接著熱情地謳歌、讚美土族勇士,好像他早就是和他們並肩戰鬥的一份子了。

  末了,他揮舞拳頭,慷慨激昂地號召大家,放聲說:「……拿起你們的刀槍弓箭,去奪回你們的土地和權力吧!為自由而戰!自由!自由……」

  他越說越激動,完全融入到婊子的角色中,已沒有絲毫婊子的感覺了,說到後來,越來越相信自己就是帕米古因天神的使者,就是土人們的保護神。

  想到上億土人的慘死,和他們兩千年間悲壯的求生之途,他真誠地流下熱淚,吼破嗓子地抗議、譴責,從一雙雙懵懂的眼中看到了感動的淚光,從一張張麻木的臉上看到了群情激昂,從沉默中看到了躍躍欲試,原本的諸多擔心全拋到了九霄雲外,內心狂喜。

  他頻頻受到自己極力營造的藝術氣氛的感染,深陷於藝術狂熱中,感覺正在拍一部震撼千古的史詩級大片,而自己就是大片中率領萬千奴隸爭取自由的那位光芒萬丈的英雄主角。

  他全身心地投入,情不自禁地高喊,畢其功於一役,卻陡然發現全場鴉雀無聲,錯愕地等待沉默中的爆發,又聲嘶力竭地大吼大叫,仍只有沉默。

  凝聚人心的自由吶喊始終沒出現。

  他懵了,尷尬地不知所措。

  祭師見他十分難堪,寬慰他說:「你是兩千多年間,少有地願和我們坦誠交談的緹旦人,所以我們也願意和你坦誠交談,而不論你如何否認你的身份,和過去曾對我們做過什麼。」

  克諾茨一聽,心一緊,猛地瞪大眼,問:「你……你們知道我是誰?」

  祭師平靜地說:「是的,從你進入森林,我們就知道你是克諾茨了。」

  克諾茨渾沒想到自己的身份早就被土人識破,驚恐之下,雙眼睜得比銅鈴還大,東看看、西看看、前瞅瞅、后瞅瞅,越看越驚,越看越怕,望著成千上萬的土人,渾身簌簌發抖。

  陰魂空在旁也是驚慌不已,心想克諾茨殺人惡名太響亮,原來土人早就認出他了,可明明知道,又怎不報仇雪恨,還若無其事地指明路徑,幫他重生?果如此,豈不也知我是假神?

  她一想明白,才知自己自以為聰明,想方設法地設套騙人,誰知對方早已洞察秋毫,真是白辛苦一場,不單如此,身陷層層包圍中,要逃命也難。

  一時間,她和克諾茨嚇得如篩糠般抖,冷汗直流,張口結舌。

  最終,還是克諾茨結結巴巴地問:「你們……為什麼不……不殺我?」

  祭師淡淡地說,我們沒有仇恨。

  沒有仇恨?!

  殺了他們四百多萬人,殺了上億,幾乎斬盡殺絕了,他們居然沒仇恨?

  這叫克諾茨怎麼能信!

  他恐懼地看著祭師,遲疑了下,再顫顫驚驚地問:「真……真不殺我?」

  祭師說你現在就可離開,如果擔心迷路,我們也可派人送你們出去。

  克諾茨完全迷糊了,仍不信,大起膽子說我可是殺你們的惡魔啊!

  祭師說惡魔與塵土無別。

  克諾茨驚恐萬狀地大叫:「我……我殺了你們四百多萬人啊!」

  祭師說生命與塵土無別。

  克諾茨完全懵了,搞不明白了,再說:「我們殺了你們上億人啊!」

  祭師看看近乎傻了的克諾茨,再說:一粒塵土和億萬粒塵土無別。

  克諾茨有些信了,小心地問:「當真不……不殺我?不是騙我的?」

  祭師平靜地點點頭。

  克諾茨這下終於信了,狂喜之下,忽然大笑一聲,不料過於激動,嘭嗵一聲摔倒在地,慌亂中抓起一把塵土,爬起來,沖祭師嘿嘿一笑,看著手中的塵土,連聲說塵土、塵土。

  他不理解,為什麼自己看得如此重的生命,在土人眼裡只是塵土;為什麼比惡魔還兇殘、暴虐的自己,在土人眼中仍只是塵土;為什麼幾百萬上億的生命,在土人眼中依然是塵土?

  他瘋狂地殺土人,又瘋狂地向土人行騙,騙局被輕易戳穿后,本該血濺當場,碎屍萬段,萬不料輕易存活,這活與死是那麼地容易,沒半點價值。

  為什麼?

  為什麼在這些土人眼裡,生命和名利是那麼地一錢不值,低賤如塵土?

  到底他們是傻子,還是我是傻子?

  他怔怔地想,臉上流滿了淚,不知是因還活著而感動,還是因土人的寬恕而感激,又或因遇到的確是一群無知的傻子,為命運之無常而感慨。

  想著想著,他越來越信土人們都是傻子,心情從跌落萬丈深淵后,又倏地跳到雲端,一下膽大起來,嘎嘎一笑,說:「自由無價,自由高於生命,你們當爭取自由,為自由而戰鬥。」

  祭師說:「因了神的啟示,我們有自由,不比你們少。只是我們的自由和你們的不同。我們的自由是天地萬物的和聲,是心靈的純凈,是靈魂的升華,沒有權利爭奪和血腥屠殺……」

  「但……但是……」克諾茨臉上一紅,隱隱感到不妙,強辯說:「……噢!你們看到我從皮牧笛秋山出來,看到我原本斷了的腿又長出來,看到身體虛弱的我又精神煥發,不明白我是神,不不,是神的使者嗎?你們看到神令我煥然一新,就該聽從神的召喚。」

  「是的,我們看到了你的斷腿,看到了你生命垂危,所以向帕米古因天神祈禱,希望祂能拯救你。神問我們為什麼要幫助惡人、仇人?我們回答說,我們感念祂賜予我們的自由……」

  這他媽說的什麼鬼話!

  克諾茨真想兇狠地大聲咆哮、咒罵,像很多年前那樣地肆無忌憚,卻還是忍住了,只因這結局太他媽意外,和預想的全不一樣,實在太壞。

  他繃緊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自由當然是要滿足個人的權力和慾望,否則還叫什麼鬼自由?

  為此,理所應當地要去爭取、爭奪、爭殺,只有消滅反抗者,自由之路才會暢通無阻,權力才能最大限度地擁有,慾望才能最大程度地滿足,這才是真正的、完完全全的自由。

  什麼和聲、純凈、升華,這要什麼樣的豬腦子,才有如此荒唐的認知?

  「看看,你們該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高度發達的現代文明是何等輝煌、壯麗,太空飛船、飛機、列車、轎車、艦船,無不一日千里。雖在萬里之遙,我們僅憑一部手機,就能互相通話、見面。還有無數高樓大廈,和許許多多你們無法想象的優越的物質生活……

  「這些,所有這些人類取得的巨大成就,全是自由的偉大的結晶。

  「噢!物競天擇,優勝劣汰,適者生存,才是大自然賦予自由的真諦。

  「你們,看看你們這些愚昧的人們,吃的是什麼?穿的是什麼?用的是什麼?幾千年了,仍過著十分原始的部落生活,不知道有多落後么?」

  面對克諾茨得意而驕狂的厲聲訓斥,祭師仍然平靜地解釋,說:「遵照神的啟示,我們對外面並非一無所知,大概知道你們在做什麼,所以才寧願躲在這晦明不辨的無何有之鄉里。

  「你們輝煌、燦爛的現代文明,是通過毀滅大自然而建立起來的。

  「神說因惡而興,必將為惡所滅。

  「你們為慾望所困,執著於生命、權力、名利、財富這些虛無之物,心中無天地,因而為實現你們的自由,滿足優越的物質生活,任意破壞自然。

  「據我所知,緹旦星的平均氣溫只要再升高兩攝氏度,就會引爆固態甲烷這顆定時炸彈,造成巨大災難。以你們現在的發展速度,大概不出三十年,你們的世界就會變成甲烷世界……」

  克諾茨沒想到祭師對外面的美好世界並不陌生,某些方面甚至比他所知更多,不由目瞪口呆,一時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只能獃獃地繼續聽著。

  「……是的,在你們眼裡,我們十分愚昧、落後、無知,所以活該被屠殺,我們的皮也只配做你們腳上穿的長筒靴。然而,我們依然因無為而無欲,因無欲而自由,這便因之而快樂。

  「你們建立了高度發達的文明,卻陷入全面危機的深淵,面臨無可挽救的滅絕。只能說,不同的宇宙觀和世界觀,使我們對自由的理解不同……」

  和愚蠢、無知的「廢棄物」們講道理,真他媽就是對牛彈琴。

  克諾茨在心裡憤憤地罵,眼見一眾土人走出草地消失在林中,費盡口舌想要騙出幾十萬大軍替他賣命的美好願望,轉眼成泡影,頓覺孤單。

  他用金錢絡攏了不少親信、隨從和手下,如果都還跟著,多半會助一臂之力,可惜二十多年過去,不是死了,就是失去聯繫了,再不就是投靠兒子寇斯了,事到臨頭,竟無一人來幫。

  他也曾有許多兒女,卻因恐懼於詛咒,將兒子幾乎殺光殆盡,女兒沒一個願認他。僅剩的惟一的兒子寇斯沾花惹草四處播種,只為提防他連孫子也殺光,繼承貝麗仙王國后,倒是勉強認他這個父親了,卻又派人嚴密監視、跟蹤,甚至追殺,又他媽哪是兒子!

  從膽戰心驚地進入皮牧笛秋,到再回森林,恍如隔世,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全不知道,問陰魂空也一樣。然而斷掉的腿卻實實在在地長出了新腿,因移植器官而引發的多種要命的絕症,也奇迹般消失,生命又換髮活力。

  最難的一關過去,滿以為接下來只要鼓起勇氣甘心做婊子,一切就如手到擒來,十分容易,孰料剛做就碰個灰頭土臉,原因說什麼也想不到。

  「噢!我為什麼會如此落魄?」他捲縮在地上,捂住臉嚎啕大哭。

  「你崩潰了?」陰魂空冷冷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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