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我不是貓
「從前,一個貧窮的農夫在森林中迷路,走進一座古老的城堡……」
「你給我講童話?」
「是的,一個童話故事。」
陰魂空一開口就說從前,話說一半故意停下來,看克諾茨的反應。
克諾茨半張開嘴,目光獃滯地看著面露微笑的陰魂空,等她說下去,沒想到她不說了,過了好一會,才怔怔地問她,誰知她還真說是在講童話故事。
跟一個七八百歲的老人講童話?這他媽是什麼意思?他怔怔地想。
瞧不起我,還是我真老了?
是的,我是個快死的人了,太老了,典型的老年痴呆症,反應遲鈍,智力嚴重衰退,成了獃頭獃腦的老小孩,所以適合聽童話故事,可我他媽的為什麼不吞吞吐吐地,而是直接問呢?
因為太突然!
這臭娘們真他媽厲害,見面沒兩秒鐘,一開口就講童話,誰能想到?
我什麼地方露出馬腳了?
他想著,仍茫然地看著她,口中發出微弱、遲緩而又乾澀的呃呃聲。
陰魂空瞧了瞧臉色慘白得和死人差不了多少的克諾茨,淺淺一笑,一點也不客氣地徑自在位於黃金床床尾的一側邊緣坐下來,斜靠著身後的黃金床欄,輕輕撫弄著懷裡的大黑貓。
「這臭娘們,問都不問一聲,就在我黃金床上坐下。這可是我父親的床,代表了緹旦王室的一份榮耀。她以前可不敢在我面前這麼放肆……」
他想著,口中繼續發出乾澀的呃呃聲,含混不清,不知說什麼。
陰魂空像蛇一樣蜿蜒著伏低腰身,支向前,笑眯眯地問:「想聽?」
他仍呃呃地叫,然後僵硬地輕輕點了下頭,仍是遲鈍、模糊的表示。
從前,一個貧窮的農夫在森林中迷路,走進了一座古老的城堡。
城堡的主人是個同樣古老的女巫。
城堡用金磚銀磚砌成,富麗堂皇,城堡里也是金碧輝煌,四壁鑲嵌閃閃發光的鑽石、珍珠、瑪瑙、玉石,散發出麝香、龍涎香和番紅花的迷人香味。
農夫從未見過這麼多金銀珠寶,被深深地迷住了,撬下金磚銀磚,摘下鑽石珍珠,仍不滿足,乞求女巫將整座城堡賞賜給他,讓他擁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再貧窮、孤單。
女巫說:「城堡是我的心,你想將我整個心都拿走嗎?」
農夫貪婪地說:「是的,為了這匹敵世界的財富,我要得到你的心。」
於是,女巫將城堡門關上。
從那以後,貪心的農夫就留在女巫的心裡,再也不貧窮、孤單了……
「這……這他媽是什麼鬼童話,沒頭沒尾的,究竟什麼意思?」
他困惑地想著,實在有些不明白,但知陰魂空開口就講童話,必有深意,卻又不解這深意,疑惑地看著她,用目光示意她說明,然而她卻在逗貓。
「是說她是女巫,可以給那農夫,也就是我金銀財寶嗎?可我要金銀財寶幹什麼?我曾經富甲天下,擁有整個貝麗仙國,那可是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現在落到我兒子手裡……」
不是金銀財寶又是什麼?
城堡?!
噢,對了!城堡是城,可大可小,可我有城堡……他想到這兒,突然覺得頭痛起來,難受的頭痛症又發作了,每次想到深一點的問題,就會這樣。
他痛苦地喘息兩聲,閉上眼,等該死的頭痛過去。這是大面積移植手術的後遺症,就像來自多個不同人體的器官,因排斥反應而在身體里打架,牽扯到腦神經,過了會,才睜開眼。
他感覺好點了,又想:「我進入她心,她就把城堡給我,是嗎?可她關上城門,我不就死了嗎?還死在她心裡,這可惡的娘們,是拿我開玩笑嗎?」
他獃滯地看著她,想不出這個小小的島主,有什麼本事能給自己一個城堡。是她島子上的什麼城堡嗎?那可太小了。想起以前威風八面的光景,知道她就那麼點本事,便不再想。
房間里難得地安靜。
「你……你……怎麼進……進來……來的?」他吃力地問,說的很慢。
「你猜!」
這臭娘們,就知道打啞謎!
他在心裡狠狠地罵了聲,卻吊起了好奇的胃口,忍不住又呃呃兩聲。
陰魂空用嘴向窗外努了努。
他明白了,明白之後,卻驚恐地瞪大了眼,因為無法相信。
陰魂空輕輕一笑,又將身子支上前來,壓低聲音問:「不信?」
鬼才信!
窗外就是高達好幾百米的岩壁,陡峭的很,路也沒有,怎麼能上來?
這一帶屬於溫彌爾頓城堡,也就是他的領地,他很清楚哪裡有路走。
沙灘那邊有條通道,公路這邊也有條可以上來,但得經過安檢。
安檢當然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會經過面部識別系統的辨識和身份檢查,這就是關鍵。自己的權力僅限於城堡內,可沒法幫她清除訪問記錄。
可如果不是從岩壁那邊上來,又怎麼能避開安檢呢?乘直升機降落到房頂也不行,因為同樣處於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監控中。唯一的一條通路只有來自海底,再借夜色爬上岩壁。
可她這樣一個除了身體還值點錢的女人,怎麼可能爬得上來?
想到這裡,他忽然又對童話感興趣了,口中再發出呃呃的干叫聲。
她又笑眯眯地問:還想聽?
他又點了下頭。
農夫住在女巫心裡,吃的全是山珍海味,有著用不完的金銀財寶。
他本該滿足了,可又不滿足,對女巫說:「我已在你心裡了,可這麼多金銀財寶、山珍海味,我獨自享用很無聊。請賜給我王后、國家和人民吧,讓我和他們一起快樂地享用。」
女巫又滿足他了,給了他一個好大的王國,還有最美麗的王后。
他當上了國王,非常開心,對女巫也更忠心。可隨著當國王的時間越來越長,他又越來越不滿足了,先是看王后不順眼,說她長得太難看,廢除她另外選了個新看上的,後來連住在女巫的心裡也覺得有失尊嚴,便以國王的口氣向女巫下令,要她放自己出來。
女巫說:「你已向我發了誓,要永遠在我心裡,怎麼能背叛呢?」
農夫理直氣壯地說:「聽著,我是國王!我有權力命令你放我出去!」
女巫嘆口氣,說:「好吧。」
農夫出來了,出來后才發現自己早就死了,之前之所以活著,是因為他向女巫表達忠心后,女巫將他的靈魂裝進了她的心裡,才讓他一直活著。
女巫說,那王后就是她化身,是對他忠心的考驗,而他顯然並不忠心。
果然是國王!
哼!還想要一直控制我,這臭娘們胃口一點都不小,還真他媽挺大。
他有些奇怪地看著陰魂空,沒看出她和以前有多大的不同來。
噢,還是有些。
這娘們的粉男多,長得是越來越好看了,但也不排除做過整容手術。他發現了不同,但也沒覺得有什麼了不起。漂亮女人太多了!整得再漂亮、性感,不還是一樣被男人玩的嗎?
他想著,剛剛難得地湧現出的那一點興奮勁很快消失了,心裡只剩下無足輕重的失望,僵硬地轉過頭,微微嘆了口氣,又是一副垂垂待死的樣子。
他已經習慣這樣一副樣子了。
「你真的老了……」
陰魂空淺笑著,輕聲說了句,將貓放到他的眼睛能看到的床沿邊。
他不知她想說什麼,茫然地看他。
她輕柔地撫愛大黑貓,先輕撫它的頭,再輕撫它的身,又輕撫它的腿。
大黑貓溫順地伸出舌頭,輕舔她手,以示恭順,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在她溫柔的輕撫中,貓的一條腿被她掰斷,接著又一條,血噴到床上。
「你幹什麼?」克諾茨大叫一聲,眼裡充滿了驚慌而恐懼的神色。
這臭娘們盡搞突然襲擊,沒法再裝下去了,他惱恨地盯著她。
陰魂空輕輕地,又是飛快地將大黑貓的四條腿捏碎,臉上依然帶著笑。
「該死的!那是我的貓!來人呀!快來人……」他不顧一切大叫起來。
守在卧室門外的幾名侍衛聽到他叫喊,迅速衝進卧室,抓住陰魂空。
貓慘叫著滾落地上,痛苦地掙扎幾下,就閉上眼,床上留下好大灘血。
克諾茨陡然見到這冷血、恐怖的一幕,害怕極了,瞧瞧那大灘血,再瞧瞧陰魂空,突然睜大眼,渾身劇烈地顫抖,大叫著說:「殺……殺了她……」
「聽著!我知道你不甘心!三天!你無論如何也要等上三天……」
三天會發生什麼?
為什麼陰魂空要克諾茨等她三天?
三天後,門推開,克諾茨坐著輪椅進來,懷中抱著喵喵叫的大黑貓。
推輪椅的是他老僕。
大黑貓跳下地,活蹦亂跳。
克諾茨一臉狐疑地看著陰魂空,小聲問:「這……這究竟怎麼回事?」
「奇迹!生命的奇迹。」
「我還是不明白,它……它怎麼活了?怎麼又長出腿了?這不可能!」
「因為我讓它獲得新生。」
克諾茨眯著眼盯著陰魂空,腦子裡全是她說的這句話,如醍醐灌頂。
他知道這句話的分量是什麼,也知道這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
他無法相信,一連三天都無法信,可大黑貓的的確確活過來了,這可是親眼所見,絕不是什麼騙人的把戲,問題是怎麼可能呢?他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本來面目,迫切想要答案。
陰魂空卻不說,淡淡地一笑,走到越來越驚異的克諾茨面前,蹲下身,輕撫他義肢,柔聲說:「你是王,你是我偉大的王!你是我偉大的戰神克諾茨!你是我至高無上的主人……」
他聽著,眯上眼,心潮起伏。
如此令人陶醉的稱頌已經很久沒聽到人講過了,而且還是從一個十分妖媚的女人口中發出。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飄起來,想起叱吒風雲的過往,卻又仍有一絲莫名的害怕,怕這柔順地蹲伏在腳下的女人,會像對待大黑貓那樣,在輕撫中媚笑著也將自己的腿捏碎。
然而她沒有,依然馴服、溫存。
「你應該得到這樣的奇迹,拿回屬於你的一切。它們本是你的……」
「唉——!沒用了,我老了。我不僅失去一條該死的腿,心、肺、肝、腎和其他臟器,都換了,差不多全換了。醫生說是大面積移植手術,能保命,已是不幸中的萬幸。我只能落寞地苟活,在孤寂中無奈地等死。唉!一切由不得我。這是宿命,我逃不掉詛咒……」
一滴蒼老的淚從他蒼老的眼中流出來,連哀嘆也是一樣地蒼老。
「奇迹能改變一切!只要你勇敢地隨我走出城堡,我偉大的主人。」
「你……你……,你是說我……我真的能像大黑貓那樣重獲新生?」
她輕笑著說:「來吧,我的主人,隨我一起喊:我——是——貓!」
「……我……我是……是貓。」
「大聲點!我——是——貓!」
「我——是——貓。」
「我是貓!」
「我是貓!」
貓有九條命。
克諾茨親見大黑貓的四條腿被陰魂空掰斷,再逐一捏碎,又親見死去的它長出腿,活轉來,前後僅三天,便生龍活虎,煥然一新,比之前更生猛。
無論心裡存有多大疑惑,這活生生的事實都不容置疑,他不能不信。
霎那間,他眼裡散發出充滿希望的光芒,在陰魂空引領下,先是膽怯地,接著是真誠地、響亮地、激昂地連聲喊出我是貓、我是貓!熱淚盈眶。
「那晚,我是說一年前,我看到金星突然射出一道衝天的光,很亮很亮,很多人都看見了。他們說金星爆炸了,死了,我害怕極了,好多次夢見那光。我知道那是詛咒的開始……」
房間里只剩下克諾茨和陰魂空,二人終於可以不用遮遮掩掩地交談了。
陰魂空說:「是的,太神奇、太詭異、太不可思議了!不光我們火星人,你們緹旦人,我想龍星人也一定看到了,因為太明亮、太耀眼。科學家們說那是金星毀滅時發出的死光。誰信呢?你知道,他們通常不說真話,總在隱瞞真相,誰也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
克諾茨想了想,說:「記得只有射電天文望遠鏡才能穿透金星濃厚的二氧化碳大氣層探測,好像以前還發現一些變異體和機器戰士在活動。那光之後,就什麼也探測不到了。真太奇怪了!想起來就怕。我最近常做噩夢……」
陰魂空看他一眼,說:「這百年來,金星火山、地震不斷,只怕真到了該毀滅的時候了。我看新聞說,受金星大爆炸的影響,水星向太陽靠近了幾百萬公里。太……太可怕了!聽說科學家們在研究金星毀滅對火星、緹旦星和龍星的影響。可你不該總想著金星……」
「噢!那兒是我的傷心之地。我一生榮耀,隨金星的毀滅而毀滅。」
「你本該有一個像我這樣對你萬分崇敬,又萬分忠心的僕從,而不是只會和你爭權奪利的瑪格俾。忘掉毀滅吧,我偉大的主人,新生正等待你。」
克諾茨看著她,看了好一會,才問:「你真是從岩壁那邊上來?」
「你這裡戒備森嚴,像活死人墓,難道我還能從其他地方進來嗎?」
「可這太不可思議了!那麼陡峭、那麼高,你怎麼可能……」
陰魂空微笑著說:「我的主人、我的英雄,那些小事就別想了。」
可克諾茨怎能不想?他已把賭注全押在陰魂空身上了,很快又頭痛。
如果他能想到陰魂空妖媚般迷人的眼睛,就大約能明白,可惜想不到。
那幾百米高的岩壁對她來說,並不難,難的是如何避開那麼多的警衛。
這世上殺人的方法有很多種,比如,有的人用刀砍人,有的人用槍刺人,有的人用石頭砸人……陰魂空的方法跟所有人都不一樣,用媚眼殺人。
說女人的媚眼能迷惑男人,相信人人都信。但要說陰魂空能用媚眼殺人,只怕未必有幾人信。然而的確是。這世上就有人見過,只是見過的不是死了,就是傻了,所以沒法證明。
她的難處是進了溫彌爾頓城堡后,偏偏一個都不能殺,一個也不能傻,否則會過早暴露自己。她能來,敢來,當然是早就做好了周密的準備。
她來到緹旦星,再來到溫彌爾頓城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
和殺人有很多種一樣,對付男人也有很多種,而這恰恰是她十分擅長的。她圈養了一大堆粉男,就像養豬養狗一樣,對男人的脾氣、習性、心理、特長、弱點等等,清楚得很。
就憑這點,她就根本不需要殺,用女人的手段,俘虜過來就夠了。
克諾茨以為最難的,對她恰恰不難,只因克諾茨根本不知道她是誰。
大黑貓在房間里奔跑自如,腿上除了毛少些,看不出任何異常來。
克諾茨的目光隨著它移動,有欣賞,有不解,更多的則是期盼。
他轉過身來,再次仔細打量面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妖媚女人,回想二十多年前和她的多次交往,心裡默默地權衡,然後問:「你真願意幫我?」
「我冒生命危險而來,足以證明我誠意。主人,我無限崇拜的英雄。」
「所以……所以你就是那女巫,那個願意讓我重新得到一切的女巫?」
「噢!不!我只是僕人,你忠實的僕人,代女巫替你引路的僕人。」
克諾茨眼裡漸漸放出光來,蒼老的手緊張地搓動著,最後下決心說:「好吧,我再不向命運屈服了,這就隨你走,但要趁人不備。除了我的老僕和護衛隊員,其他人都不能信。」
為著奪回失去的權力,捍衛昔日的榮耀,本已心灰意冷的克諾茨終於鼓起勇氣,決定孤注一擲,隨陰魂空尋求新生,將陰謀的大幕徐徐拉開。
負責保護克諾茨的貼身護衛隊員有四十多人,跟著他時間最長的已有三百多年,最短的也有百來年,都是他最信任的。回緹旦星時,他將他們全帶了過來,這些年也從未離開過。
他不稀罕金錢,有的是金錢,只稀罕權力、地位、榮耀。
戰神的威名、大把的金錢和足夠長時間的信任,足以買下他們的死忠。
夜半時分,他把他們叫來卧室,指著陰魂空對他們說:「從現在起,她代表我,你們一切都要聽她的,叫你們幹什麼就幹什麼,只做,不問。」
首要的問題是如何解決城堡外那幾百名名為警衛,實為監視者的看守,然後是如何掩人耳目,不為人知。接下來,才是如何以最快速度離開。
對第一個問題,陰魂空輕輕說了句:「讓他們吃下千情繭就夠了。」
千情繭是火星的一種含劇毒的繭蟲,輕則令人極度亢奮,慾火焚身,重則置人於死地,除非有特製的解藥,否則治不了,被稱為火星第一毒。
陰魂空悄悄地對克諾茨說:「我的主人,我無限崇敬的大英雄,只消讓他們每人都吃那麼一點點,他們就會受你控制,永遠服從你、忠於你……」
對千情繭,克諾茨是聽說過的,但問題是怎麼讓幾百人都吃?
陰魂空媚媚地一笑,說:「男人都愛喝酒。請些軍官來喝酒就行了。」
那些負責暗中監視克諾茨的官兵每半年一換,目的是防止他們和城堡中人過多接觸。可這只是明面上,私下裡,總會有些官兵被護衛隊員們有意地請來城堡喝酒吃肉,以培養交情。
克諾茨呆在城堡十幾二十年,從未離開過,監視也早成了例行公事。
只要有那麼一些警衛做內應,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城堡,就不是難事。
第二件事就是偽裝。
陰魂空特意留下老僕和十來名護衛隊員,要他們兩天內保持城堡的一切如常,兩天後再趕到指定的一個村子匯合,強調說:「只需要一天兩夜的時間,我們就能如魚入大海。」
克諾茨也認為,有一天兩夜時間擺脫監視、追蹤,的確夠了。
他是緹旦人的戰神,對敵經驗豐富之極,可說沒一個緹旦人能超過,連他都說夠了,那就一定夠了。瞧著窗外在海邊自由飛翔的一隻只翠鳴鳥,他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了。
溫彌爾頓城堡外是一望無際的平原,沿山脈向內陸延伸出去。
春日裡,綠草茵茵。
夜色中,幾輛武裝越野車保護著克諾茨乘坐的的房車,悄悄駛出城堡。
次日夜裡,車隊在約定的小村子與老僕等人匯合。隨後,車隊在夜鶯充滿浪漫情調的婉轉歌聲中,卷著塵煙疾馳而去,駛向遙遠的新生之所。
穿過農田,穿過村落,穿過低緩的山坡,進入開闊平坦的草原。
塵煙撩起,夾帶野獸的叫聲,凸顯恐懼的氛圍。荒涼而寂靜的大地並未受到多少春的誘惑,特別是在沉沉的黑夜裡,依然保留著固有的死神面目,隨時都要吞噬生命,留下白骨。
暗淡的星光下,急速追趕的黑影清晰可見,嗥叫聲此伏彼起。
群狼發現了獵物,貪婪的野性令它們不顧一切追趕,圍追堵截。
數十頭狼快速逼近,前後圍堵、撲擊,泛綠的凶光透出冷冷的殺氣。
激烈的槍聲響起,血凌亂地灑落,讓克諾茨想起了大黑貓。
在克諾茨眼裡,女人總是軟弱的,合該被欺凌,只配被征服。即便遭遇了平生難以戰勝的切夫媞,他也無法改變這一頑固的認識。他一向為自己的強大而自豪,任性地狂傲,從不將女人放在眼裡,卻沒想到在倒下后還能扶他站起來的,竟會是他瞧不起的女人。
從死亡線上活過來時,他第一個感受,也是最大的感受,就是死。
那一刻,他想到女人,哀嘆自己也成了女人,可以被醫生任意宰割、操弄、肢解,連半點反抗的力氣也沒有,特別想死。他不想要別人的心、肺、肝等,也不想安裝義肢,那些本不屬於他的身體。更討厭為了增強免疫力,強行往體內注入幾百萬個納米機器人。
然而一切由不得他,醫生甚至都不和他商量一下,便直接做手術。
他不感激醫生數十天無日無夜的搶救,反為自己變得如此脆弱而羞憤。
失去了王的色彩,和戰神的力量,生命竟然如此地渺小,他無法容忍。他想過抗爭,想要東山再起,想再做雄獅、猛虎,而非雞鴨豬狗,卻無能為力,不得不接受命運的擺布。
他才七百多歲,還可以再活幾百歲,並不怎麼老,只是心老了。
蒼老的心令他失去鬥志,失去豪氣,失去征戰天下的雄心壯志。
但一個女人,卻讓這一切改變。
他感覺一絲暖流滑過,有了精神。
他乘坐的房車是特意改裝過的,裡面有張能讓他舒服地躺著的沙發床。
他喘著氣,儘可能地控制住多少有些激動而又緊張的心情,猜測眼前的這個女人為何要不顧性命地來幫自己?他知道這中間有著怎樣的兇險。溫彌爾頓城堡看似堡壘,實則牢籠。
夜色渲染舞姿,漸漸柔曼地褪去。
天邊露出曙光,前路尚無盡頭。
原野茫茫,塵煙輕撩。
車隊急速行駛,兩小時后深入罕巴爾努城腹地,將該城遠遠甩在後面。
天地一片廣闊。
克諾茨覺得安全了,精神也好多了,低聲問陰魂空:「我們去哪裡?」
「具足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