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走投無路
陰暗而潮濕的地下城和地面城市最大的不同，便是多了幾分特有的晦氣。
骯髒的街道，破敗的房子，散發著霉味兒的速食店，臭氣熏天的垃圾堆，流浪的乞丐，賣淫的妓女，偷盜的小偷，窮凶極惡的暴徒……和整天忙忙碌碌地掙扎在飢餓線上的地下人結合在一起，沉重地支撐起地面上快樂文明世界的富麗堂皇和氣象萬千。
地下城共十八層。
對美絲依而言，身處最底層無疑是相當安全的，這兒起碼要過二十天或半個月才偶爾見到一兩個隨便晃悠下就迫不及待地上去的警察，暗探也因自己明顯陌生的面孔而不敢輕易涉足。
社區管理處早就被我行我素的無政府主義者砸爛，橫行不法的黑惡團伙只對十五層以上感興趣，古老而原始的部落自治更易贏得這兒的人心。
謠傳第十八層距地幔只十多公里，雖然政府部門一直拒絕公布具體數字，但所有生活在該層的人都有過被架在火爐上如烤雞般焙烤的感受，還有人親眼見過地底熔漿噴湧上來。
受大小和質量的影響，火星地表容納不了四五十億人，向下發展成必然趨勢。超過三分之一的人不得不住在擁擠的地下，而最底層也就此有了人人聞之色變的名號：地獄般的十八層。
她遵從魅曜黯靈的啟示，回火星后悄悄來到十八層地獄靜養，沐浴在來自地幔的熱中，感受新生命的綻放。她用生命孕育它、呵護它，奉獻偉大的母愛。它感受著她的慈悲，在她溫暖的身體中幸福而安詳地成長，一天又一天地吸收天地之精華，一天天長大。
魅曜黯靈到底是什麼，她不知道，長什麼樣，更說不清，卻十分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她一度以為肚子會大起來，害怕外星生命的奇形怪狀，因為有好幾次明顯地感覺到它在肚裡踢她，所幸沒有。它應該就是無形的，寄生在她身體的某一處，或無處不在。
它有花兒芬芳的氣息，有雲霧漫卷的飄緲，有如櫛水母一樣的透明，還有如宇宙般深邃的空靈。她喜愛它，因它本該是美好的，卻又怕它，那帶著奔雷乍起揮舞閃電急竄的神奇力量實在超乎想象。她知道它憤怒時極可怕，卻又因它而慰藉，不再痛苦，忘卻孤獨。
天地從未有過十八層地獄的寧靜，這是她在十八層地獄的真切感受。
地獄廣大而寂寥，花崗岩、石灰岩、玄武岩和其他不知名的岩石，構成了這世界冷硬的主體，也是唯一的風景。交錯林立的岩壁和岩柱上有很多洞，天然地成了偷生者的免費居所。她躲在一個洞中，用身體交換吃的。這一躲，便忘卻歲月，不知時光之匆匆。
她本以為這樣平靜的躲藏會平靜地持續下去，然而平靜卻在這天打破。
她在驚恐中推開壓在身上的男人，慌亂地穿上衣服鑽進一個小洞飛快地奔出去，腦中閃現出一幅熱氣蒸騰的圖景，那是她曾去過的一處地熱泉，含有豐富的礦物質，喝一口如飲甘露。
從地幔中騰起的熱氣順著大大小小的泉眼冒出來，在熱泉上空形成稠密的霧，深入其中，再先進的儀器也探測不到。她飛快地奔到泉邊，一頭扎進溫涼的水中，往深處游去，不久感覺到熱，浮出水面深吸口氣，發現圖像仍在，閉上眼辨識方位，又潛入水中。
半小時后，圖像消失。她浮上來，在濃濃的霧中享受泉水溫暖的滋潤。
一隊荷槍實彈的軍警沖向她剛逃離的洞，激光、紅外探測儀來回掃描，衣衫襤褸的洞中人慌張躲避，剛與她交易過的兩個男人膽怯地向軍警指示她逃跑的方向，幾頭警犬汪汪叫著，飛快地沖向地熱泉……她看著，情不自禁地怕。來抓她的大批軍警全副武裝，帶著很多先進的儀器、設備，明顯有備而來，但下到第三層時就被魅曜黯靈發現。
奇怪的是，魅曜黯靈不再顯示逃跑路線，似乎要她待在這兒就好。她心緒難安，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又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大屠殺嗎？
軍警不久衝到岸邊，十多人跳進泉水向迷霧游來，才游出二三十米就覺水熱，很快奇熱難當，如在熱氣騰騰的蒸籠中，受不了又紛紛往回遊，身上好多血泡，血和黃水滲出來，一路痛叫不止。她這才明白，有魅曜黯靈的保護，她即便游到鼎沸的泉眼邊也毫髮無傷，而普通人則不行。那些軍警即便穿著先進的隔熱作戰服，也照樣扛不住。
濃密的霧遮斷了信號源，激光和紅外線只能探測到霧的邊緣。追擊的腳步無可奈何地停下。
地熱泉廣及幾百公里，一望無際，水面泛著慘淡的黃光，妖艷而幽寂，自霧中透出，有種無法形容的詭異。愈往深處，詭異得氣氛愈濃厚。隨之而生的，便是種種嗜血的恐怖氣息。
裡面有沒有什麼可怕的怪物，人類至今不清楚。傳言到處漂浮著森森白骨。關於地熱泉的種種駭人傳聞，讓人聽著就心驚肉跳，更有人因之而嚇死。華胥人稱地熱泉為黃泉。漸漸地，這稱呼便成了地獄最深也是最恐怖處所的代名詞，再膽大的人也不敢深入其中。
槍聲響起來，呯呯噠噠，有步槍，也有機槍的，電磁彈疾速而細微的破空聲也隱約可聞。幾百名軍警沿岸邊一字排開，向黃泉深處射個不停。不時有流彈從她身體上方飛過，和霧擦出急閃的光。槍聲逐漸稀落，接著傳來吆喝聲。
不久，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幾艘小艇載著軍警向霧裡划來。有兩艘還沒進入霧中，便發出噼啪響聲，很快冒出白煙動不了了。另一艘鑽進霧裡沒多久，便傳出撕心裂肺的慘叫，接著是撲通撲通的跳水聲。凄厲的哀號聲中，鮮活的生命熬成白骨。原來霧含劇毒。
之後，又有幾架無人機怪叫著飛進來。不一會，電子系統和元器件便胡亂作響，有的燃燒起來，有的凌空爆炸，有的一頭栽進水裡，全被濃霧吞噬。
一幅又一幅景象在腦里閃出，她逐一掃視，漸漸忘了害怕，可以更詳細地觀察。帶隊的正是瑪格俾的禿頂高級秘書，另有聯盟總部下屬的UFO和靈異現象聯合調查局的幾名高官，及貝麗仙國的一支特別行動隊和聖柯敦警局警察。
她腦里閃現出這些人映像的同時，自動讀取到識別身份的相關腦波信息。她知道這是魅曜黯靈主動連接對方腦神經系統掃描的結果，有點類似於心靈感應，卻又比後者深奧許多。
幾名官員湊在一起緊張地商量。
兩小時后，一隊特警提著幾口大鐵箱乘電梯下來，從箱中取出特製的增程滑翔式電磁製導炮彈發射器，向霧中發射電磁末敏追蹤導彈。數十枚末敏彈嗖嗖地飛向不同方位，半空中略一懸停，數據鏈共享后，突然以極快速度鑽進霧裡，直奔同一方向。她一眼辨認出全是向她射來，嚇得尖聲大叫，要魅曜黯靈帶她快逃，卻沒得到任何啟示。
幾枚末敏彈尾部的推進系統受到毒霧侵蝕，飛行途中驟然炸開，火光直閃，幾百顆智能子彈飛竄而出，在霧中自動追蹤，突似雨點般灑落，噼噼啪啪濺起血光。其它末敏彈加速飛來，向血光處匯聚。她嚇得眼淚直流，在水中不停亂划。突然，一枚末敏彈發出尖銳的聲音向著她雙眼直直射來，她尖叫一聲，驚恐萬狀地瞪大眼不知所措。
炙熱的水中透出一絲清涼，接著是一波，霎那間一大片，前方數十米遠處波浪急涌，嘩地一聲騰起一股衝天水柱，一條少說有三十米長的大怪魚猛地躍出水面，捲起浪花翻騰，眨眼間將所有末敏彈吸引到身前爆炸。母彈的炸裂聲持續不斷，震耳欲聾。
數千顆智能高爆彈、穿甲彈、燃燒彈等子彈珠彈出母體后急速旋轉，帶著刺耳的尖聲密密麻麻地如暴雨傾瀉而下。爆炸聲中，大怪魚血流如注，厚厚的脂肪和雪白的肉四下飛散。
它口中血狂吐，露出兩排如刀鋒尖銳又如岩石堅硬的牙齒，發出細如嬰兒的泣聲，呈扇形的尾鰭急翻而起，劇烈地拍打水面，顯得痛苦之極。突然，它長長地悲鳴一聲，一頭扎進水裡消失不見，留下水面上緩緩盪開的血水。
隨著它這一聲悲鳴，黃泉深處響起無數同樣細如嬰兒的應聲，此伏彼起，接著便見波浪翻騰，無數有著同樣體長的怪魚時而從巨浪中掠出，時而在驚濤中滑行，不久衝到近前，有幾條直接從她身邊游過，她甚至能看清它們露出水面的光滑而細膩的灰白色脊背。
長長的魚身在她身周靈活地扭動，嗖地一劃而去，在驚濤駭浪中破水疾行。尾鰭鉚足了勁，高揚如風帆。怪異而細密的尖嘯聲和雄渾的擊水聲迴響在一起，激蕩出激昂的殺戮氣勢。
岸上軍警見狀，舉槍就打，血柱、血光、血花在霧中飛揚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