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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其欲逐逐

  瑪格俾不在乎經濟大蕭條會對人類帶來怎樣的後果,那是他職責要敷衍的事,也不認為身為聯盟主席,為一己私利啟動三七計劃有什麼道義上的不妥。

  民主體制的天然缺陷為他攫取權力大開方便之門,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讓他在權力的頂峰為所欲為,勝者為王的強盜邏輯則使他看清這千年歷史中,人類的每一次巨大飛躍,都必然在資本慾望的驅使下,以犧牲弱小為代價。

  同情如無病呻吟,大抵只是歸葬的輓歌罷了。望著專機舷窗外如浪濤般滾滾翻湧的雲層,遙想宇宙的恢弘與深不可測,他情不自禁地對色奧斯大神按自我意志創造萬物由衷欽佩,也為自己能深刻領悟祂的意志而無比自豪,更加堅定而冷酷地向預定目標奮進。

  他在聖柯敦僅停留了兩天。

  如果不是會見一些重要人士,他此刻多半又在某個會議上致辭了。

  相比一台老舊機器拆卸前的吃力運轉,聯盟總部的情況要好得多,各項工作仍有條不紊地進行,處於順其自然的平穩過渡中,其中就包括他的致辭和出訪。當然,要期盼這樣的老舊機器還有什麼大作為,也未免太苛求了些。

  很多年前,他就將責任拋諸腦後。

  他的確有想過盡心儘力地為人類做些事,比如剛接任聯盟主席那些年,後來發現現實特別擅長嘲諷。僵硬的制度和繁瑣的程序決定了不只是他,還有很多人都不得不竭盡全力地敷衍了事。他曾數次呼籲改革,並和一幫助手滿懷熱情地花了兩年時間弄出一套方案來。十分榮幸地,方案在一遍又一遍無休止的熱烈爭吵和漫長的審議中夭折。

  在效率和制衡間,人們越來越習慣於將制衡,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掣肘,視之為理所當然,順便把雞蛋裡面挑骨頭似的苛責,也美其名曰監督。

  心灰意冷后,他深刻體會到按部就班的程序正義是多麼地神聖不可侵犯。

  責任如煙而散,心胸豁然開朗。一晃五十年過去,更沒人願在新老交替時做無用功。所以他不僅對自己,也對下屬的得過且過十分理解,向民主致敬。

  事實上,他更關心喪失的主動權。現在,這權力經由三七計劃拿回來了。

  他知道,和切夫媞、伏羲再斗下去未必比現在更糟,但目前狀況是對克諾茨最沉重的打擊,能最大限度地戳破他因短暫勝利而急劇膨脹的控制欲。

  他必須提防他的狂妄自大對他造成傷害,而且諸多跡象也十分清晰地顯示出鐵板一塊的下面時有暗流涌動。誰要是相信好色的克諾茨不會垂涎切芙媞傾國傾城的美貌,那這人要麼患了老年痴呆症,要麼就是從小心智發育不全。

  傻瓜才不想得到領袖群倫的緹旦女王的垂愛呢,那可是莫大榮幸和無雙艷福。因此,他毫不懷疑有了好色這個先決條件,克諾茨出賣他只是早晚的事。

  他深知互相利用的弊端,原本希望對魅曜黯靈的無知的偏見,就那樣一直深印在克諾茨腦海中,但最近發生的很多事讓他不得不改變主意。

  他確實有了危險迫近的感覺,非常擔心在登頂的最後一刻摔倒。

  兩害相較取其輕。

  利用克諾茨的同時還有機會控制他,使牧羊人的地位愈發牢固,有什麼不好呢?回頭想想,如果把三七計劃權當作從身上割下來的一塊用作魚餌的肉,儘管痛,又未嘗不是妙計。

  他不禁哀嘆自己力量的單薄,無法完美地為實施計劃而一毛不拔。

  與蘇蜜兒人的金星之戰雖然慘勝,但也耗盡布林貢人國力,同樣元氣大傷,至今難復昔日榮景。一遇大事,便捉襟見肘。窮兵黷武的後果總是這樣,這讓他多少有些憤憤不平。

  他竭盡全力研究魅曜暗靈,只因實力不足,不能一手遮天,而迭遇挫折。

  幾年前,研究獲重大突破,誰知就在此時,秘密建造了上百年的冥王星研究基地被宓妃鬼使神差地搗毀,損失慘重,不得已另選地方重來。

  所幸籌謀在先,將方瀛當作一枚暗子預先擺在那裡,得以及時啟用。然而,基地還在籌建中,又被宓妃毀掉,還搭上氏金莫一條命。失去氏金莫,研究停滯不前。真是撞到鬼了!

  儘管如此,他仍慶幸自己妙招迭出,連番重擊下始終屹立不倒,只因有狡兔三窟之計,高瞻遠矚地提前分散了項目,在冥王星基地和方崮山地道被毀后,還有一窟可用。

  然而沒了氏金莫,困難重重,畢竟他的研究資料不是誰都能搞懂。

  當然,他還給自己準備了最後一招,不到萬不得已不用。

  所謂兔子不吃窩邊草。他極小心,竭盡所能不讓最隱秘的秘巢被人發現。

  諸事不順,他實在想不出究竟哪個環節出了紕漏,額上沁出絲汗。接下來該怎麼辦?他在心裡默默盤算。專機半小時后就會落地,必須儘快決定。

  他默默地計算利弊得失,剛開始還對自己頭頭是道的分析沾沾自喜,很快發現陷入格局泥淖,驚出一身冷汗,自嘲地說:「共同的敵人是緹旦女王,我怎麼總對克諾茨念念不忘?」

  說起來,這女人真是個謎。

  作為一名科學家,她順理成章地去太空堡壘開會,順理成章地見到普羅米斯,順理成章地和他相愛,順理成章地和他返回緹旦星結婚,最後順理成章地成為緹旦女王。這前前後後的每一步,竟然都那麼地順理成章,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真無半分機心?

  還有,她的出身地桑乾河根本就沒人知道,去金星調查的人陸續走訪了很多地方,問過很多人,可就是沒人答得上來。「或許某個遙遠的星球上會有桑乾河,至於金星嘛,這和胡編亂造差不了多少……」這話是誰說的,他忘了,記不起了,管他呢,正確就行。

  他堅信每個人都有弱點,只要能解開這女人的身世謎團,就能找到對付她的有力武器。麻煩的是謎團如病毒結構複雜的包膜,讓他至今找不到突破口。

  不管怎樣,終將失去的權力終究會從指縫間溜走,除非冒險發動一場毫無勝算的政變。他算了下,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幾率血本無虧。克諾茨的狂妄已經毀了經濟戰,再不謹慎,定會死無葬身之地。他深知夾縫中求生比走鋼絲還難,理智地退而求其次。

  客觀地看,緹旦女王的敵人只是克諾茨,能不能和她聯手呢?關鍵還是要看女王肯給什麼好處,而問題的根本恰在於自己手中的籌碼較少……他想著,又為這在腦中盤旋已久的難題苦惱,既忍不住興奮,又甩不掉更深的失落。

  不久,他不再糾結於這看不清楚的幻象了,將注意力轉向其他方面。

  說來好笑,人類夢想移民外星系,而外星系人卻想方設法要來太陽系。

  人類究竟蠢到什麼程度,才不算蠢?居然還有人想星際移民,開拓殖民星系。毀了太陽系不夠,又去毀其他星系,以為色奧斯把什麼都準備好了,去哪裡都能予取予求。十足敗家子。

  他心裡十分清楚,大規模移民根本不可能實現,極少數人逃出去和滅絕沒什麼區別,就算逃走的人僥倖存活下來,因宇宙環境不同,也必將演變成新物種,和人類再無關係。人類拚命要長壽,長壽后才發現,因長壽引發的系統性災難,竟是如此地可怕。

  他深知人類無藥可救,雖一度也對星際移民充滿興趣,但很快發現這是痴人說夢,因為這不是幾千幾萬,而是上百億人的問題。人類除非達到宇宙三級文明,推動行星整體遷移,否則,屆時只會為活命而瘋狂地自相殘殺。

  用屠刀殺人和用道德殺人都是殺人,但前者也許還有機會拯救人類,而後者只會令人類錯失良機。問題是人類寧願在虛偽的道德下苟活一時,也不肯藉助血淋淋的屠刀來徹底贖生。多麼自私而卑怯!對了,那些衛道士們怎麼就不在這事兒上吭幾聲了呢?

  「其實殺掉一半人,什麼問題都解決了。人人清楚,就是不說……」

  他冷冷地想。他一向討厭有感情,深信強者必冷酷無情,結果證明他是對的。對於像他這樣從小在貧民窟長大的人來說,還有什麼比成為人類聯盟主席更能彰顯強者的驕傲呢?

  神!

  是的,神!

  這是他成為強者后唯一的期盼。

  從知道世上有魅曜黯靈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做這個巨大的夢。

  相較於那些只會在會議廳揮舞拳頭,無休止地互相指責、叫罵的那些官員、專家、學者們,他寧願一個人孤單地探尋成神的意義,哪怕不惜為此殺掉一切可能成為絆腳石的人。

  他無力阻擋這奔向自我毀滅的滾滾人流,深知只有成神才是王道,而且要快速成神,其他都是毫無意義的空談。唯神能抵擋滅世浩劫,人類也因此才有幸福可言。毋庸置疑,如果這一天到來,他必然是創造神的眾神之神——主宰萬物、永生不滅的上帝!

  想到這兒,他陶醉而滿足地閉上眼,想不出除自己外,誰還能獲得如此偉大而無上的榮光。

  上帝之路鋪在腳下。但成為上帝所必須的權力呢?問題又陷入怪圈。他嘆息,卻不失望,因為他有種強烈的預感——所有這一切均取決於找到美絲依。

  他相信,只要得到擁有神秘超能的美絲依,必能攻破最後難關。

  禿頂秘書殷勤地沖了杯咖啡端來。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覺得味道不錯,問:「找到她了嗎?」

  「仍不知所蹤,但能躲哪兒呢?我相信很快就找到。她必為您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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