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一)
第27章 人生南北多歧路(一)
張誠年很愛乾淨,回家了也是先洗個澡,從不在家抽煙,這次卻抽完了一整包,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人在職場,一命二運三本事。
能占上兩樣就算是人生贏家了,前兩者張誠年都沒有。
第三樣么,還有努力的空間。
第二天一早是被老顧的電話吵醒的,知道他辭職的消息,老顧先是表示很惋惜,然後發出了邀請。
「咱哥兩一塊干怎麼樣?」
估計是煙抽多了,張誠年的嗓子有些沙啞:「跟你一起干工程么?」
老顧一笑:「當初知道你從設計院跳出來,我就知道你小子想幹事兒,干實事兒。咋還嫌你哥這兒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唄?」
張誠年沉默片刻后,還是婉拒了。
「行,你小子別受打擊了就行。」老顧也是尋個由頭給他打打電話,插科打諢幾句,不然擔心他把話憋在心裡自己整抑鬱了:「人家國外留過學的設計師做出來的東西確實拿得出手,這點咱沒法比,起點就不一樣。」
「還有你帶的那個助理白眼狼一個,被咬了一次長點記性。人家命好,哪怕能力不行,人家投胎好,這也是本事。」老顧嘆了口氣:「年輕的時候誰都有衝勁兒,走的路遠了,光知道努力也不行,人還是得有些運氣成分。」
老顧說完掛了電話,他坐在辦公室的茶桌上,泡了一壺茶,端著杯子感嘆。
「跟我年輕的時候真像。」
老顧年輕的時候行伍出身,那年代當過兵的,含金量跟現如今的大學生差不多少。
退役的時候,老顧家的門牌上還高高掛著——光榮之家的牌匾。
老顧有一張退役時的照片,顧嫂拿給張誠年看過。
雖然有些褪色,照片里是一個風神俊朗、意氣風發的年輕帥小伙。
老顧年輕的時候很能吃苦,自命不凡,骨子裡有幾分清高。
就運氣差了點。
人到四十多了,事業上沒什麼水花,一家子混口飯吃。
性格、脾氣被打磨的圓滑世故了許多,唯一的消遣就是在飯桌上跟兄弟們喝點酒抒發一番心中的不得志。
張誠年休息了一段時間,算是給自己放個小長假。
老顧時不時叫他出來吃飯,他也不推脫。
「怎麼不回家看看你爺爺?」坐在大排檔上,老顧翹著腿問他。
張誠年坐在一旁點了根煙,沒回話。
但男人都懂,沒幹出點成績,自己心裡的那道坎過不去。
有點小成就了,人喜歡念箇舊,感慨一番,講究衣錦還鄉。
「人吶,過一天少一天,見一面少一面。」老顧是過來人,到底忍不住感慨幾句。
「那丫頭呢?出問題了?」老顧抿了口小酒問道。
張誠年吐出嘴裡的煙霧,抖落指尖的煙灰:「我的問題,挺對不住人家。」
「你這話哥可不認,你這條件多少姑娘喜歡,偏偏你都看不上。」老顧放下筷子感慨:「小周這姑娘是不錯,好好把握。」
張誠年笑了笑,把煙捻滅在桌上的空盤子里,一字一句。
「她,北大高材生。」
「她媽,企業高管。」
「她爸,這兩年估計得升高官了。」
老顧聽完,腦子裡思考了一會兒,跟被雷劈了一樣:「跟你哥吹呢?」
他消化了許久,看張誠年也不是開玩笑,嘆了口氣:「那確實不合適。」
張誠年沉默了片刻,緩緩道:「到底沒忍住,耽誤她了。」
老顧一杯酒下肚,不正經的笑了,他插科打諢的岔開話題。
語氣有些詼諧的調侃:「你這臉倒是適合吃軟飯,那陳總不還對你青睞有加嗎?可你有眼無珠唄,到嘴的項目成別人的了。」
陳總年齡三十齣頭,家裡有錢長得也漂亮。
她特地組了好幾次局,美名其曰談項目,實則就是為了追男人唄。
看著張誠年不慍不火的態度,陳總先急了。把人堵在衛生間直接表白,張誠年衣領上的口紅印兒估計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老顧不知道兩人在衛生間發生了什麼,結果就是小張把到嘴的客戶得罪了。
加上他之前大堃項目出了點小風頭,擋人路了,公司同事也暗暗使著絆子。
沒辦法待了,美名其曰辭職,其實就是被炒了。
「別把自己逼得太狠,年輕的時候該拼,也別把自己玩廢了。」老顧感慨:「好姑娘不少,求不得是常態。」
「我四十齣頭了,是腰疼腿也疼,上年紀了就知道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他是過來人,看著這個固執、堅持、悶著頭闖的渾身是傷的年輕人,彷彿看到年輕時候的自己,即心疼又無奈。
英國倫敦機場,周頌沒看到蔣樂樂的身影,倒是一個個子高高的男的上前主動跟她打了個招呼。
周頌想了會兒才認出來:「馳曳?」
馳曳點頭接過她手裡的箱子,帶著她往地下車庫走。他開車把周頌送到了蔣樂樂公寓樓下,臉色略有愧疚:「她狀態不是很好。」
蔣樂樂住的是高檔小區,周頌出了電梯后敲著房門。裡面始終沒有動靜,周頌用馳曳給她的鑰匙打開了房門。
現在是白天,窗外陽光明媚,房間里卻一片黑暗寂靜。
周頌開了燈走進去,一年多未見的蔣樂樂躺在床上,臉色有些蒼白,樂樂被燈光刺得微眯著眼,直到逐漸清晰的視線看見周頌的身影,她的臉上還是未乾的淚痕。
「疼不疼?」周頌嘆了口氣,站在床尾看著她。
蔣樂樂剛做了人流手術,她聲音也有些孱弱:「疼,很疼。」
周頌把行李放下,她真是勞碌命,在深圳伺候張誠年,千里迢迢來英國伺候蔣樂樂。
蔣樂樂順風順水長大,溫室里的花朵,從沒受過什麼大的挫折,也不知道人心險惡。
感情失意後學著人家縱橫情場,卻不知道女孩子付出的代價往往是最大的。
疼了,就長記性了。
蔣樂樂出了這事兒不敢讓家裡知道。周頌聽了消息后,第一時間把簽證辦了,流程走了一個多月才下來,當天拿到簽證就定了機票飛過來。
「你媽要是知道,得心疼成什麼樣。」周頌走過去,輕輕抱住她。
蔣樂樂埋著頭顫抖,此時此刻在異國他鄉,有一個朋友因為她的一通電話千里奔波而來。
愛她的人關心她的人把她視若珍寶,她卻為了不愛惜她的人,作踐了自己的身體。
周頌看了下時差,現在這個時間,中國應該是凌晨三點。她的手機在英國沒有信號,拿蔣樂樂的手機發了個信息回國。
蔣樂樂的手機很快迴響起來,周頌在電話里跟張誠年報了句平安,她打算掛斷的時候,電話那邊的人問:「周禮不是這個月手術嗎?」
「還要等國外的設備,手術推后了。」周頌解釋完,掛斷了電話。
蔣樂樂看著有點詫異:「你們怎麼了?」
「我也不知道。」周頌把手機還給她,她燒了壺熱水,把蔣樂樂床頭的冷水倒了。
「你們感情不是挺好的嗎?」蔣樂樂自己爛攤子一個,開始操心起別人了。
「我一廂情願,挺累的。」周頌把熱水倒給她:「還是專心準備考研吧。」
蔣樂樂遲鈍的接過水杯,每個年輕的姑娘都對愛情滿懷期望,失去愛情的時候自己陷入了無盡的悲觀中,最後折騰的身心俱疲。
原來也有人拿得起放得下。
周頌在廚房檢查了下蔣樂樂這段時間吃的東西都是漢堡、雞翅、快餐一類垃圾食品,怕是要落下病根。
賣中餐食材的超市有點距離,周頌人生地不熟。
熱心同志馳曳時不時打個電話來問候,說剛好有時間開車帶著周頌過去。
蔣樂樂接聽電話的聲音訥訥的,她遲疑的問:「馳曳,你是不是喜歡她?」
手機里沒聲音回復,但蔣樂樂知道,她猜對了,她忍著眼淚:「那你一會兒過來吧。」
蔣樂樂抬頭看著在客廳忙碌的身影,她的視線逐漸模糊。
難怪,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她獃獃的躺在床上,想起故宮城牆的雪,想起瑞士雨天的明信片,想起劍河櫻花里的輕舟。
都是她自以為是的愛情。
馳曳開的是跑車,速度卻慢悠悠的,車裡還放著悠哉的音樂,感覺氛圍不對的周頌開口:「你這車馬力不行嗎?」
晚上的車並不多,馳曳透過車內後視鏡看了眼她,腳下開始踩油門,好心提醒:「那你抓緊了。」
汽車在一瞬間猛然加速,由於慣性帶來的強烈的推背感,嚇得周頌抓緊了安全帶,她的耳邊嗡嗡作響,找回自己的思緒后:「你慢點開吧,安全第一。」
馳曳笑了,他把速度降下來。
「刺激嗎,腎上腺素飆升的快感怎麼樣?」
周頌鬆開安全帶后,手心直冒冷汗。
停好車后,馳曳帶她進了商場。
兩人選完了食材后,又去生活區挑了一個保溫杯。
周頌在旁邊聽著,他跟別人溝通口音是非常標準的倫敦腔,挺有紳士的味道,跟說普通話時候的紈絝是兩種感覺。
出了超市,周頌習慣性的走向右邊,英國的車子駕駛位是反過來的,跟國內不一樣。
馳曳站在右邊,他身形高大,故意擋了她一下:「怎麼,給你開唄?」
周頌往旁邊繞開:「不用,我沒駕照。」
回程的時候車速終於正常了些,儘管還是慢的。
他的餘光時不時撇著車內後視鏡。
周頌主動開口:「那個人是誰?」
「一個英國佬,挺慘的。」馳曳觀察著她的神色:「嚇得都退學了。」
片刻后她說:「謝謝你。」
周頌心裡回憶起一個模糊的印象,但她記得並不很清晰:「馳曳,我們以前是不是認識?」
「有嗎?」馳曳的聲音有幾分漫不經心:「這話挺多姑娘問過我,我倒是,不介意跟你加深一點了解。」
「我有男朋友。」
「我也有女朋友。」馳曳不以為意:「一起分唄,挺公平,你也不吃虧。」
聽見他談論女朋友,周頌微不可見的笑了笑:「你眼光不是太好。」
「確實。」他終於側過頭,光明正大的看了她幾秒。
高一那短短一個月的相處,他把她欺負的挺慘,不記得也是件好事。
周頌在倫敦待了半個月,蔣樂樂情緒不是太高,躺在一張床上也是各睡一邊。
周頌把自己的機票放在床頭,伸手關了燈:「蔣樂樂,我明天回BJ了。」
這半個月以來,周頌無微不至的照顧她。
蔣樂樂身體虛,胃口也不好,周頌研究著各種補湯,保溫杯里的熱水一直都是溫的,白天總要把窗帘拉開晒晒太陽。
十八歲的時候,兩個剛結束高考的女孩子一起躺在床上,規劃著美好的假期生活。周頌回憶著說:「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男人有意思的事情。」
這是蔣樂樂說過的話,可她卻忘了。
蔣樂樂擦著眼淚,緊緊擁抱她的朋友。
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很多值得的東西。
人總是容易被眼前的美好蒙蔽,而忽略了沿途的風景。
很多當下我們以為重要的不得了的事,多年後回過頭也不過是舉足輕重的一頁。
好姑娘,值得有人好好愛,但愛人的前提要記得好好愛自己。
大三的下學期,準備考研的同學都開始規劃準備考哪位導師的門下,見周頌一直沒動靜,便好奇問她。周頌表明不打算考BJ。
同學點頭:「你是打算去武漢地大吧。」
對於地質科學研究方向,地大顯然也是很好的選擇。
周頌有些不確定:「或者.中山大學。」
話音剛落,她看見一個挺立的身影在樹影婆娑下款款走了過來。
正如高一校運會那一年,他在熱鬧之外沖她微微招了個手。
只不過彼時意氣少年,此時已是成熟男人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