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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此風長沙雲舊習(十)

  第20章 此風長沙雲舊習(十) 

  周頌下午跟老師請了假,陪著父母在長沙城逛了逛,隨行的還有張誠年。 

  城市的變化日新月異,周頌想陪著父親去他小時候住過的地方看看,周老六擺擺手表示不用了。 

  大抵是人上了年紀,不願意思舊吧。 

  周頌看著父親垂垂老矣的背影,深感無限孤獨落寞。 

  她主動走上去挽著他的手:「阿爹,我們去拍張全家福吧。」 

  一家人在巷子里找了一間不大的照相館,照相館的塑料招牌已經被風雨吹的有些破了。 

  面積不足十平米,老闆十分將就的在背後搖下一塊幕布,上面畫著藍天白雲,照相館的價格跟它的裝潢一樣十分親民。 

  這是周家人第一張全家福,周頌穿著藍白色的校服,老兩口的衣著也十分乾淨整齊。 

  但夫妻兩從沒有拍過照,體態有些僵硬,照相館老闆擺正了幾次姿勢,他們臉上的皺紋笑起來就更顯眼了。 

  「沒關係,微笑就好。」照相館老闆拍了十多張,終於挑出了一張滿意的。 

  阿爹和娘看了覺得拍的不錯,張誠年安靜的坐在一旁等著,手上拎著老六夫妻不多的行李。 

  「你們兩也拍一張吧。」周老六開口,把兩個孩子叫了過來。 

  周頌和張誠年走入相機的畫面里,老闆不滿兩個人相隔太遠。 

  「你們兄妹貼近一點,可以挽著手。」 

  周頌主動挪過去,嘴裡不忘強調:「我們不是兄妹。」 

  她主動摟著張誠年的手臂,還光明正大的牽著他的手緊緊十指相扣,眼裡的笑意掩不住的往外溢。 

  張誠年低頭看她一眼,唇角也不可抑制的揚起,慢慢看回鏡頭。 

  老闆按了幾下快門,他看了眼相機屏幕上的照片表示可以了。 

  周頌覺得時間太短了可以再換換姿勢,比如讓張誠年摟著她,還想叫老闆再幫忙拍兩張。 

  但她感覺到爹娘像機關槍一樣掃射的目光,只能依依不捨的把手鬆開。 

  張誠年的手掌堅實的包裹著她,暗暗用收縮了力道。 

  周頌下意識看了眼阿爹,她的心不可抑制的狂跳,臉唰的紅了。 

  「小夥子真上鏡,有明星相。」老闆不忘誇讚。 

  周頌看了他一眼,都怪你長得太好,如果長得丑一點還能多牽一會兒。 

  「老闆,我閨女兒也長得水靈勁兒呢。」周老六一邊掏錢一邊強調。 

  「是,姑娘模樣也好看。」老闆收下錢,十分配合的捧場。 

  周頌要趕回學校上晚自習,沒有辦法送爹娘,於是張誠年一路送著夫妻兩去了車站。 

  臨走前,老六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說:「誠哥兒,辛苦你了。」 

  張誠年心裡明白:「這是我份內的事情。」 

  張芳下了班也特地騎著自行車趕來了車站,她周全的買好了水果和零食,讓夫妻兩一路上舒服些。 

  夫妻兩很多年沒有出過遠門,來的路上折騰的難受,這次坐在回去的車廂。 

  夫妻兩依偎在一起,身上蓋著毛絨毯子,從身上暖到心裡。 

  「還是芳妮兒想的周到。」窗外是賓士而過的樹影,天上的明月也格外清亮。 

  老六聽著妻子的話,他感慨:「咱們,可不止一個孩子嘞。」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他們相攜走過半生風雨,相互依偎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慢慢熟睡了過去。 

  這對曾經遺憾沒有孩子的夫妻,也不必再為百年後無人掃墳而擔心晚景凄涼了。 

  蔣樂樂的出國手續也早就辦的七七八八了,但她還是堅持陪著好朋友一起參加了高考。 

  畢竟作為中國學生,沒有參加過高考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其實蔣樂樂的成績也不是很差,上一個普通二本是沒有太大問題的。 

  高考結束之後,周頌和蔣樂樂開始計劃起暑假安排。 

  這是蔣樂樂在國內的最後一個假期了,因此兩個女孩子總是黏在一起,有時候周頌還經常睡在蔣樂樂家。 

  蔣樂樂問她:「周頌,你有沒有什麼很想做的事?」 

  「有。」周頌捏著被子:「等出成績了,我計劃要做的第一件事。」 

  蔣樂樂看著少女害羞的表情,覺得她沒救了:「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比男人有意思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周頌繼續笑著:「那你想做什麼?」 

  「我想跟你一起去旅行,畢業旅行。」最後四個字蔣樂樂著重強調。 

  周頌點點頭,又搖頭:「可是我想跟他一起,哪怕不去旅行。」 

  蔣樂樂徹底不說話了,她轉過身。 

  周頌繼續道:「樂樂,我跟他高三見面的次數不超過三次,我每天掰著指頭數數呢。」 

  「那你去找啊。」蔣樂樂咬牙切齒。 

  「沒出成績,我不敢。」 

  原來她是顧慮這個,蔣樂樂睡到半夜翻來覆去還是覺得不是個滋味,暗暗一腳把旁邊的女孩踹下去,這才安心去夢周公。 

  高考的分數還沒出,馮依已經連夜接到了招生辦的電話,沒說兩句就掛了。這大半夜的,周懷明不假思索打量了老婆一眼:「誰打來的?」 

  「詐騙電話。」馮依關了手機:「你什麼眼神,不會以為我這麼大年紀還給你戴個帽子吧?」 

  馮依手機打不通,沒一會兒周懷明手機也響了。 

  電話一接通,周懷明從床上彈射起來,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個春風滿面。 

  這個老狐狸眼珠子一溜達,不好意思的問:「你們學校我們也不敢報啊,萬一沒錄上怎麼辦,這必須要知道成績才敢定奪的。」 

  「好好好,謝謝老師,我們會考慮的。」 

  周懷明掛了電話,神情振奮:「北大的電話。」 

  「我知道,剛剛清華也給我打.」馮依後知後覺:「不是詐騙電話?」 

  「分數還不知道,不過省前六名絕對穩了。」周懷明把套出的話告訴老婆。 

  沒一會兒,他手機又滴溜溜響了,周懷明春風滿面的接起電話:「喂,哪個學校的?」 

  這兩天,周懷明工作喜歡敞開著辦公室的門。 

  他坐在辦公桌前接電話嗓音賊洪亮:「你好,清華大學招生辦的老師是吧?」 

  八卦的同事聽見了,便主動問:「您家孩子就高考了?」 

  「我侄女兒高考成績都沒出,這些學校一個個電話都打過來搶人了。」周懷明揉著太陽穴,嘴角隱約一道起伏。 

  成績放榜的那天,周頌以729分的成績高占榜首。湖南高考文科省狀元,第二名僅跟她相距兩分。 

  周頌在心裡計算了一下,如果沒有英語演講比賽加分,她應該是省第五名。 

  溫老師也沒預料到自己退休前還能在職業生涯中添上這分戰績,這是她五十多年教書生涯里非常濃墨重彩的一筆。 

  全省前十名,他們班上佔了三個名額。 

  目測成績有三分之二的同學都能錄上985、211,孩子們的成績讓她為之自豪。 

  在最後一次班會上,溫老師在表揚和鼓舞之餘,也沒忘記安慰發揮不好的同學。 

  孩子們抱作一團,大多人抑制不住淚水。 

  他們走過十二年的求學之路,衝刺三年,這是交給人生的第一份答卷。 

  溫老師站在講台上,聲音已經哽咽:「而此後你們還有更遠的路,道阻且長,同學們相伴這一程,更願你們未來前程似錦。」 

  這位老師,教書五十幾載,早已桃李滿天下。 

  她始終堅持初心,讓她最為之驕傲的,不是某一位學子取得佳績,而是所有的孩子們,砥礪前行。 

  學校有這樣的老師,民族有這樣的火炬,新中國的思想和文明,便如燎原大火般熊熊燃燒了。 

  我們90這一代,大抵就是沐浴在春風中的第一批人。 

  最後一次同學聚會很熱鬧,KTV的茶几上再也不是雪碧、可樂,而是一打打的啤酒。 

  除了幾個在唱歌的同學以外,大多的同學圍在一起擲骰子、打紙牌。 

  更有同學抱著一束火紅的玫瑰花進來,在老師和同學們起鬨的聲音中表白。 

  青春大都如此散場吧,只道當時是尋常。 

  我們都以為未來日子漫長,卻不知一別後就再難相見。 

  周頌也喝了點小酒,她不習慣如此嘈雜的環境,獨自站在陽台上凝望著夜色。 

  仰望著天上的明月,她彷彿看到夜色中站在柳樹下的少年,他的眼眸燦若星辰,語氣堅定:「讀書才不會放牛。」 

  她的求學路一步一步跟隨少年的腳印,心性也一點點被打磨的堅韌。 

  溫老師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她的身旁,兩人安靜的吹著夜風,偶爾交談幾句。 

  「老師,您不論年輕時候還是現在都非常漂亮。」周頌握著欄杆:「我年幼時,曾聽父親提起過,長沙城裡的老師很美。」 

  溫老師在一側安靜的聆聽,這次談話彷彿夏夜的晚風悠悠吹進她的心裡。 

  周頌憶起父親筆上篆刻的小字,緩緩開口:「您記得,幾十年前,趴在窗戶上那個學生嗎?」 

  「溫老師,那是我的父親,我是他的女兒。」 

  溫老師有一瞬間的恍惚,待回想起來,她不由自主笑了。 

  緣分這個東西真是妙不可言。 

  早些年她在小學教書,每次開學總是第一個記住所有學生名字的老師,包括窗戶外的那個學生。 

  她一直如此評價:「那是我教過最刻苦的學生。」 

  後來臨近畢業的時候,小周六半個月沒來,老師等了她的學生半個月。 

  那一天小男孩在夏天嚴實的穿著一件長袖,破了的衣襟處透出青青紫紫的傷痕,走路也微微一瘸一拐,但並不明顯。 

  「對不起,我偷懶了。」小周六面對老師的詢問低下頭。 

  「沒關係。」溫老師沒有拆穿他笨拙的謊言,把自己教案里的鋼筆當作畢業禮物獎勵給了她最刻苦的學生:「以後有筆了,不要忘記學習。」 

  父親吃過很多的苦,但他每次只說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的孩子。 

  當笨拙的、痴獃的周頌走到他的面前。 

  他大抵知道這個孩子突然來到,有一天會突然離去。 

  但還是給了她一個幸福的童年,安穩的家。 

  原來世間一切的因果都有跡可循,他是一個受過的教育的農民。 

  在那個思想封建的年代,他不因性別而有所歧視,不因身體缺陷而過分苛責。他包容、仁厚、智慧、勤勞。 

  他是一個普通的農民,也是傳播思想的火炬,這正是教育的意義。 

  周家很少搞奢侈的排場,這次在大酒店辦了一場熱熱鬧鬧的升學宴,宴請賓客,席間籌光交錯。 

  周頌跟著父母迎來送往,無暇顧及到場的朋友們,面對如此直白的褒獎她心裡多少還是有幾分虛榮的。 

  等人散的差不多的時候,周頌注意到,張芳和張誠年的那一桌不知什麼時候也空了。 

  只剩一家四口坐在禮堂里,周懷明今天喝了不少酒,有幾分醉意,說話還是清醒的:「小頌,你爹那邊什麼時候辦升學宴?」 

  周頌有些訝然,周懷明問她老家的升學宴,還稱呼她爹。 

  馮依笑容滿面,懷裡摸著兒子的頭柔聲說:「我們都過去。」 

  這一次,一家四口驅車前往燈芯橋鄉。 

  周懷明跟著周老六站在一望無際的稻田裡,偶爾俯身觀察著禾苗的成長,碰到幾個鄉親也聊聊近年的收成,如果聽說旱澇影響了生長,便會背著手皺眉。 

  幾次周懷明想拿起鋤頭,都被周老六攔下。 

  於是他在隔壁借了一把,揮鋤頭很嫻熟,一看就頗有經驗,解釋道:「我們經常下鄉考察,黨教育我們黨員幹部要深入基層與群眾打成一片。」 

  馮依捧著老式的搪瓷缸,輕輕抿了一口茶,清香的滋味化為回甘,在喉間蕩漾。 

  她心中的偏見在不斷的事實論證中逐步瓦解了,偏見是脫離客觀事實而建立起來的對人、事、物的消極認知與態度。 

  周頌身上不僅有張誠年的影子,還有張芳的影子,燈芯橋鄉的影子. 

  周頌是燈芯橋鄉養育的兒女,她像周老六一樣明辨是非,像張誠年一樣勤懇好學,像張芳一樣勇敢不屈.還像許多人一樣吃苦耐勞、勤儉持家。 

  這世間何為雲泥之別? 

  有人出生高貴,卻思想狹隘。有人一身布衣,卻靈魂高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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