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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此風長沙雲舊習(六)

  第16章 此風長沙雲舊習(六) 

  春天快結束的時候,周家別墅來了一位客人。 

  因為衣著太過寒酸還被小區的保安當成可疑分子攔在了大門外。 

  保安撥通了那棟別墅的電話,把這個自稱周頌的朋友的小姑娘情況說了一遍,得到沒問題的答案后才開門放行。 

  張芳小心捧著手裡的包袱,她風塵僕僕的顛簸了一路,但包袱里的東西十分完好。 

  她謹慎的走進了這個全然的陌生世界。 

  地上的花磚、路邊的綠化帶、還有洋氣的別墅都讓她望而生畏。 

  直到根據門牌號敲響了房門,開門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才移步讓她進去。 

  張芳走進房子,破爛的布鞋踩上光滑的瓷磚讓她心裡湧現深深的自卑。 

  入目是富麗堂皇的裝潢,牆上的壁紙美輪美奐,順著旋轉樓梯蜿蜒的是闊氣的水晶燈,刺的她的眼眶微微發紅。 

  中年女人把她領到側廳的沙發上,客氣的倒上了一杯茶。 

  張芳坐落,又手足無措的站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奢華的皮革,才緩緩坐下,這凳子真軟啊。 

  接過茶水,張芳羞澀的開口:「謝謝您,您是小六的奶奶吧。」 

  宋嬸客氣的回答:「我是這裡的管家,你叫我宋嬸就好。」 

  這裡的管家,也如此體面。 

  張芳有些拘謹,坐立難安,她把從老家帶來的一些松茸和雞蛋交給管家。 

  宋嬸周到的幫她安排了休息的卧間。 

  張芳拎著包袱走進房間,才終於鬆了口氣。 

  她打量著房間,陳設著精緻的窗帘、高檔的傢具,張芳不敢亂摸。 

  脫下鞋,摸著自己翻山越嶺磨出的水泡,她在抽屜里找了根針小心挑破。 

  這一刻,張芳的心裡五味雜陳。她甚至不知道怎麼面對自己的朋友,他們之間竟然隔著著這麼遠的距離,天壤之別。 

  晚上小六還沒回家,但客廳已有了些響動。張芳走出房間打了個招呼,馮依看著她,神情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然後點了個頭就上樓了。 

  家裡最熱情的就是周禮,他聽到是姐姐的朋友,特意帶著張芳去房間參觀自己的玩具和遊戲機。 

  他很大度的把自己的遊戲機送給張芳玩,但張芳神色拘謹,連摸也不敢伸手亂摸。 

  這種尷尬一直到周頌回家才略微緩解了一點。 

  兩個相距一年未見的女孩相擁在一起,周頌的眼淚撲簌的落下。 

  坐在周頌房間,張芳把自己的來因娓娓道來。 

  現在小學教學必須要是高中畢業了,她丟了工作不久,爹娘因為一筆不菲的彩禮給她定下一門親事,張芳不願意,她是逃婚出來的。 

  她工作幾年的積蓄都被他爹娘牢牢管控。 

  還是六叔給她拿了路費,又把周頌的地址告訴了她,張芳才能跑出來。 

  周頌握著張芳的手:「芳妮兒,謝謝你,我爹信里說你常替我陪伴他們。」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 

  張芳能有一個臨時的容身之所,已經十分感恩戴德:「我打算找份工作先穩點下來。」 

  「你爹還叫我給你帶了雞蛋嘞,六嬸說你從小最喜歡吃雞蛋了,還有松茸,那是六叔在山上採的,攢了大半個月呢。」 

  兩人一聊起來便忘了時間,一直到開飯才緩緩下樓。 

  面對著桌上光澤鋥亮的純銀刀叉,張芳無從下手。 

  周頌語氣不悅:「今天怎麼吃西餐?」 

  宋嬸在後廚聽到了,放下手裡忙的活:「今天周一,是西餐的。」 

  周家的餐式基本是固定的,周一吃西餐,因為周禮總吵著要吃。做飯前她特意問過太太,馮依看了眼樓上,懶懶的回答:「照之前的菜譜做就行。」 

  周頌也不吃飯了,她拉著張芳站起身:「我不愛吃這個,宋嬸,麻煩您辛苦,幫我炒兩個菜,把松茸和雞蛋做了吧。」 

  飯桌上的氛圍因為一個突然出現的外人而十分尷尬,張芳看著馮依沉下的臉色,她為難的拉了拉周頌的衣袖,小聲開口:「小六,浪費不好。」 

  聽到這話,周頌也意識到自己不對了,因為憤怒而失去的理智又回來了。她去廚房拿了兩雙筷子,分一雙給張芳,兩人繼續坐下來吃飯。 

  她意識到自己的憤怒沒有意義,只會讓張芳的處境更為尷尬。她心裡既為父母不夠尊重自己的朋友而生氣,又不得不為張芳考慮而隱忍。 

  周懷明心裡瞭然,吃完飯,特意叮囑宋嬸以後家裡不要做西餐了。周禮想吃的話再單獨做。 

  西餐的份量很少,張芳趕了一天的路,半夜餓醒了。 

  她輾轉反側也打擾到了睡夢中的周頌,揉著惺忪的睡眼,聽到肚子發出的聲音。兩個姑娘一起輕身下了樓,張芳不會用城裡的灶台,周頌也沒進過廚房,但她看見過幾次,所以摸索了幾下也就把火擰開了。 

  周頌打開冰箱,沒有看到張芳帶來的雞蛋,裡面包裝的都是超市採購的貼著標籤的雞蛋。 

  「沒關係,小六就吃這個吧。」張芳動作利索的炒好了菜。 

  周頌洗了碗,她在廚餘垃圾的角落看到了一袋碎了的雞蛋。 

  兩人面面相覷,周頌把完好的松茸撿了回來,放進冰箱。 

  這一刻,兩人都無言。 

  第二天,周頌放了學后特意跟著蔣樂樂去街上逛了會兒。 

  周頌說她有一個朋友要找工作,兩個小姑娘在街上亂晃了半天,也毫無頭緒。 

  看到商場有化妝品店招櫃員,張芳去試了,備受打擊。 

  人家嫌棄小姑娘長得太土氣了,開口是蹩腳的普通話,方言味兒極濃。 

  幸而張誠年平時勤工儉學,對這方面輕車熟路。 

  張芳面試后得到了一份餐廳后廚的工作。因為餐廳也是看臉的,覺得這個小姑娘不夠標誌,鄉土味太重,只能在後廚端盤子洗碗。 

  張芳對這份工作很滿意了,薪資也比她做老師的時候高許多,一個月能拿一百五十塊錢,要知道那時候梧桐小學的老師一個月才八十塊錢工資呢。 

  從餐廳到周家的距離還是比較遠的,腳程要一個小時,周頌把自己的自行車留給張芳騎,張芳卻不肯要。 

  小時候會貪嘴多要一個粽子、一顆糖果的女孩兒,此時也倔強了。 

  「小六,這跟我們小時候比起來,算什麼辛苦呢?」張芳的心裡已經劃出了一條明顯的界限,小六的東西芳妮兒可以要,周頌的東西卻不能要。 

  周頌放了學,會騎車去餐廳接張芳下班。 

  坐在角落的位子看書的時候,她抬頭偶爾看見張芳和張誠年說話,他們兩之間的還像小時候一樣親密自然,但跟周頌都刻意保留著幾分距離。 

  周頌想起,張誠年讀高中那一年,她和夥伴們也是如此,大家在心裡已經劃開了一條界限。 

  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她眼神低垂,並不好受。 

  這段時間,張芳一直和周頌睡在一起。 

  她想回自己房間,周頌起初不肯。 

  後來不知怎得周頌又想通了,張芳便搬下樓了。 

  張芳的房間跟宋嬸挨著,都是光線較暗的客房,沒有周頌卧室那麼大的落地窗和獨立衛生間。 

  但這比燈芯橋鄉的條件不知道好多少,她心裡計算著,還要再多攢一點錢,儘快出去租一間房子。 

  周頌也漸漸忙了起來,她在為了全國中學生英語演講比賽海選準備,這還要感謝陳帆,她現在的口語比之前強多了。 

  每個班只能有一個名額參加比賽,本來溫老師打算推薦陳帆的,他早為了出國做準備,英語口語水平不錯。 

  陳帆婉拒了,這個比賽名次可以為高考成績加分,他本不打算參加高考,所以幫助不大。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周頌也很優秀,於是主動跟溫老師推薦,把名額讓給了周頌。 

  溫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起考試成績,同學間互幫互助的情誼更讓她覺得難能可貴。 

  聞到廚房的粽子香味,周頌才意識到端午節又到了。阿爹阿娘也在吃粽子吧,今年會不會捨得包肉餡兒的? 

  周頌多拿了兩個粽子,糾結一會兒還是把它裝進了自行車籃子里。 

  她已經很久不去張誠年的學校了,同學們還是一眼認出了周頌,對著教室喊:「張誠年,你妹妹來了。」 

  周頌看著走出來的少年,把粽子往他懷裡一扔,轉身騎車就走。 

  剛慢悠悠轉了幾圈,腳下的自行車蹬不動了。周頌回頭,張誠年單手拉著她的後座,她心裡愣了一下,面上假裝不開心的問:「你幹嘛?」 

  她的後座一沉,張誠年坐上來:「去圖書館。」 

  大學的圖書館的學習氛圍很好,這個時間來只能將就坐在大理石階梯上,占不到座位。 

  張誠年隨便考了一點周頌這段時間的學習內容,她基本對答如流。 

  張誠年知道,她成長的很快,可以不用他再操心了。 

  「怎麼沒有表揚?」 

  「不錯。」 

  周頌語氣有些小心翼翼:「那你還覺得我煩嗎?」 

  張誠年翻動手裡的書:「是很煩。」 

  於是兩個人的關係還是跟之前一樣不冷不熱。 

  這幾天,馮依有些疑神疑鬼。她壓著聲音對周懷明說:「我覺得最近有些奇怪?」 

  「上次結婚紀念日,你送我那條項鏈不見了。」 

  周懷明瞥了她一眼:「你什麼時候改改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 

  「不是啊。」馮依堅持:「我都收的很好的,前兩天打開抽屜不見了,家裡就一個外人,你不覺得可疑嗎?」 

  周懷明直接否決她:「不可能。」 

  張芳今年也才十九歲,小女孩兒的年紀。周懷明每個禮拜給零花錢的時候都會多備一份。 

  但是張芳從來沒收,她說她有工作可以自立根生。 

  周懷明問了她做什麼工作? 

  張芳面色羞赫的說在餐廳洗碗。 

  男人注意到她的手已經被泡的發白,建議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認識夜校的朋友,下學期可以給張芳留一個名額。 

  張芳顯然有些意外,但對此她也很渴望,於是詢問了一下夜校的學費。 

  周懷明本想直接幫她交了的。 

  看著女孩兒拘謹的樣子,便隨口跟她說了一個數字,他覺得她應該能承受的價格。 

  張芳的眉頭微微舒展了,特意向他鞠躬道謝。 

  周懷明娓娓道來:「這樣的女孩子會手腳不幹凈嗎?馮依,有時候你內心太狹隘了。」 

  馮依偷偷叫宋嬸搜過一遍張芳的房間,確實沒有項鏈,張芳身上也沒有戴。但她皺著眉,針對丈夫對她的批評很是不滿。 

  人心中的偏見是一座大山,很難輕易改變。 

  張芳回了房間,她意識到自己的東西被人動過,於是著急的翻開自己衣服的內襯。還好,錢沒少,她計算著要在開學前攢夠學費才行。 

  蔣樂樂喜歡粘著周頌,有時候跟著周頌一起去餐廳。 

  周頌撐著頭,語氣不開心:「你看什麼呢。」 

  「沒什麼呢。」蔣樂樂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誠年。 

  「蔣樂樂。」周頌扯她馬尾:「你敢喜歡他,我就不跟你做朋友。」 

  「為什麼?」蔣樂樂不理解,打算給周頌好好上上思想教育課:「那不是你哥哥么?」 

  「周頌不是我說你,俗話說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你的嫂子註定有人要做,為什麼不能你的好朋友做呢?」 

  「他脾氣很壞,沒有人能受得了。」周頌開始數落他的缺點。 

  「我心甘情願受。」蔣樂樂答。 

  「他沒錢,很窮,嫁給他只能吃燒餅。」 

  「我不差錢。」 

  「蔣樂樂!!!」周頌咬牙切齒:「我不答應。」 

  蔣樂樂心中有數:「你是不是喜歡他?」 

  周頌不回答了,繼續看書。於是蔣樂樂說她要去洗手間,很不小心的碰上跟張誠年聊了起來,說話間偶爾撇兩眼周頌。說著說著,蔣樂樂甚至動起手來,還摸了把小手揩人家油。 

  在周頌眼睛噴火的時候,蔣樂樂終於不緊不慢的走回來了。屁股剛坐下還隔空打了個招呼,張誠年也點頭回應了下。 

  「蔣樂樂,你注意點你的行為。」周頌的眼神已經能殺人了。 

  「你又不喜歡他。」蔣樂樂無所謂道:「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我玩玩也不行啊。」 

  「我喜歡他。」周頌承認了。 

  嘻嘻嘻,蔣樂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猜我們剛剛說什麼?」 

  「我說,喂張同學,我姐妹喜歡你,你怎麼想的?」 

  「他肯定不信。」周頌開始寫作業:「還叫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蔣樂樂點頭,確實:「這樣的男人可真沒勁,周頌我覺得你可以換換目標。」 

  「我現在的首要任務是好好學習。」 

  蔣樂樂嫌棄的看她一眼:「你栽了,你被他洗腦了。」 

  「我也栽了,我被你洗腦了。」接著又繼續吶喊:「果然他才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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