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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此風長沙雲舊習(一)

  第11章 此風長沙雲舊習(一) 

  湖南長沙,少年宮的門外,十六歲的周頌背著書包站在大廈屋檐下。外面下著瓢潑大雨,來接孩子們的家長絡繹不絕。 

  少年宮七點鐘就關門了,她借著屋檐下的燈光,翻開課本安靜的寫作業。夜色里一輛黑色的雅閣停在門前,車裡的男人撐著一把打傘,來屋檐下接她。 

  周頌背著書包,跟著男人鑽進車裡。 

  「小頌,擦擦。」男人拿出一條幹凈的白色毛巾,表情歉疚:「不好意思,爸爸工作耽誤了一會兒。」 

  周頌的校服外套被雨水濺濕了,她脫了秋季外套,拿著毛巾擦拭劉海:「沒關係,父親您開車安全第一,不用趕時間。」 

  她叫他父親,尊稱您,父女兩人十分客氣生疏。 

  周懷明緩緩始動汽車,他主動詢問女兒:「剛剛作業都寫完了?」 

  女孩點頭,她看著車窗外呼嘯而過的行道樹,表情很是淡然。 

  家裡的司機這幾天請假了,這個禮拜周懷明接送女兒上下學。因為工作繁忙,他今天遲到了四個小時,周頌六點結束少年宮的活動,他十點才結束會議,但女兒一個電話也沒催。 

  來時的路上他的車燈照到縮在角落避雨的周頌,女孩安靜的低頭蹲在少年宮的屋檐下,在攤開的課本認真書寫著。 

  他不得不承認,女孩兒在鄉下的這些年被教育的很好。 

  早上睜開眼,在陌生的房間里醒來,周頌的眼神慢慢清明,隨後起身刷牙洗漱,換了校服去學校。 

  今天的司機依舊是她父親,周頌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周懷明主動詢問幾句她在學校的情況,周頌的態度雖然不冷不熱,但是每一個問題都會有禮貌的回答。 

  下車時她背好書包,難得主動開口:「我可以坐公交,您不用每天接送我的。」 

  車窗緩緩落下,周懷明坐在車裡點頭:「小頌,你們老師說你長跑很厲害,下禮拜學校校運會,我們來給你加油。」 

  周頌點點頭,跟隨如織的人群,踏進了學校。 

  校門口不能泊車,等到女孩的背影被擁擠的人群擠的不見了,車子才緩緩駛走。 

  周頌原本就讀於長沙一所私立中學,裡面的孩子家世大都非富即貴,但她實在無法適應,比如她不能理解為什麼一碗米飯可以只吃一口就倒掉,為什麼穿衣要講究牌子,為什麼作為學生不學習 

  周頌提了幾次父母才終於答應她轉校,給她安排了一所公辦高中,其實也算一個重點中學了。學校是周頌看了師資力量以後選的,她很少提要求,因此對於這件事父母也辦的十分盡心儘力。 

  周頌跟母親的關係鬧的很僵,原因是有一次馮依(周頌生母)給女兒買了一堆小裙子,本意是想討她歡心。 

  周頌放學回家,洗澡前看了眼衣櫃,她下樓問宋嬸:「衣櫃里原本的東西呢?」 

  宋嬸說太太叫她丟了。 

  周頌轉身去垃圾站翻了兩個小時,終於把她的東西找回來了,那幾天她的臉色很難看,吃飯時說:「以後我的東西請您不要亂動。」 

  馮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她大概不能理解周頌去垃圾站撿回來的東西有什麼好的,每天在家裡穿的寒顫,看見了叫人笑話。 

  還是周懷明放下碗筷圓場:「小頌大概覺得以前的衣服穿著體貼,馮依你以後買衣服也不要只看款式,買料子舒服的,女兒肯定喜歡實在些。」 

  飯桌上一起吃飯的還有她弟弟周禮,長得虎頭虎腦今年十歲,看上去身體有些虛弱。他倒是會看眼色,很是殷勤的給姐姐夾了個雞腿,又當和事佬給親媽夾了個大蝦。 

  看見懂事的兒子,馮依的神色才終於緩和下來。 

  周頌衣櫃里掛著的新衣服依舊在那裡,只是從來沒穿過。 

  周頌的學習成績在重點中學屬於吊車尾,這麼說吧,如果不是家裡花點小錢把她弄進來,估計她連校門都進不了。 

  她最常去的地方是湖南大學,張誠年在那裡上學。他的第一志願是計算機系,因為分數被調劑到了建築系。平時除了上課和泡在圖書館以外,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勤工儉學。 

  一開始周頌還會纏著他補習功課,有一次在他們學校圖書館,周頌解完一道題后,張誠年已經趴在桌上睡著了。他闔上的睫毛里一片陰影,面色疲倦。之後周頌就很少刻意去打擾他了,她意識到時間對他來說是那麼寶貴的東西。 

  而時間也是她最寶貴的東西,只有好好學習,才能不叫爹娘失望。 

  於是她學習更刻苦,對於補習班基本是來者不拒。有時候父母擔心女兒這樣下去會不會學成書獃子,周末也組織家庭踏青活動。 

  但周頌常常捧著一本課本坐在草地上,周禮不能劇烈運動,他便在父母鼓勵的眼神中,坐在姐姐身邊主動聊天。 

  看見天上的風箏,周頌也會合上書望一會兒。兩姐弟難得對同一件事兒感興趣,周禮終於找到了共同話題,在她耳邊嘰嘰喳喳不停,周頌覺得聒噪,便戴了耳機表示你可以閉嘴了。她微眯起的眼睛還追隨著天上那隻高高的風箏,心緒隨之飄蕩。 

  跟周頌相比,周禮的成績差很多,他在學習和生活作風上就是一個標準的紈絝子弟。 

  一個十歲的小朋友經常大手一揮請全班同學去遊樂園或是唱歌,吃飯也講究必須去中高檔西餐廳。妥妥一個冤大頭,誰叫他家大業大經得起揮霍呢,周禮缺什麼都不缺錢。 

  有一次,周頌被同學強拉去遊樂園陪玩。上完洗手間剛好碰到闊少周禮,周頌假裝不認識走過去,周禮卻十分開心的跑過去挽著她,跟自己同學們介紹:「這是我姐姐。」 

  他同學們上下打量了眼周頌,小小的孩子已經有了不小的虛榮心,對周頌十分鄙夷。 

  「你姐姐啊。」語氣嫌棄。 

  「怎麼穿的這麼破。」此話一出,周禮的同學們都笑出聲。 

  周頌穿的是娘親手做的一件淺色上衣和闊腿褲,在城裡人看起來確實有幾分土氣,因此馮依才會打著主意處理乾淨。 

  「你們笑什麼,我姐姐很厲害的。」周禮不開心就喜歡癟嘴,這點兩姐弟小時候很像:「我姐姐讀書很厲害,寫字很漂亮的,跑步還特別快比你們都快。」 

  這話一出更惹的同學們笑了,他們此刻笑得不止周頌,還有周禮,因為周禮不能跑步。 

  周頌還沒說話,她班上的幾個朋友先開口了。 

  蔣樂樂走上前:「小鬼,你們今天是欠教訓了。」 

  陳帆拎起笑得最放肆的小屁孩:「你爸媽不好好教你,今天哥哥好好教你。」 

  剛好位置偏僻,那個小孩很慘,因為周頌的原則是不能以大欺小,所以在親姐的教唆下,周禮動手揍的。這是周禮第一次打架,有他姐鎮場子局面穩贏。 

  事了,周頌告訴他:「周禮,朋友不是你這樣這樣交的。」 

  這波操作,徹底把周禮收服了,他一直以為自己姐姐是一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沒想到肚子里裝的壞水也不少。 

  之後班上同學在他面前也沒那麼放肆了,至少不敢當面笑話他。後來同學們一起去玩,到了買單的時候看向周禮,你們看我幹嘛?哦買單,於是周禮把自己那份買了,剩下大家自己付。 

  周禮很得意,不小心在爸爸面前說漏嘴,乾脆也就不隱瞞了,雄赳赳氣昂昂的說:「我姐簡直是女戰神,我心目中的繆斯女神。」 

  臨走前,不忘提醒老爸保守秘密:「別讓我媽知道哦。」 

  馮依如果知道周頌帶著身嬌體弱的兒子打架了,估計又要掀起一場家庭風波。 

  兒子下車后,周懷明坐在車裡點了一根煙。他回想著第一次見到周頌,燈芯橋上騎著單車的少女笑容明媚,臉上神采飛揚。如果不是曾經見到過,他很難把如今懂事知禮、沉穩嫻靜的女孩聯想到一起。 

  捻滅煙頭,他不得不又一次承認,女兒被培養的很好很好。 

  周頌剛進高中的時候,普通話說的很蹩腳。但為了第一次校運會,她準備了很久。在短時間內普通話提升的速度很快,因為表現積極被選為運動會廣播員。 

  廣播員是個苦力活,很少有人爭取。坐在主席台上一念就是半天,念的聲音嘶啞,帶隊的溫老師心疼孩子們,總是自掏腰包會給她們買飲料。 

  周頌看著溫老師,她到了即將退休的年齡,老師雖然年紀大了,但舉手投足都很有氣質,年輕時一定是個美人坯子,更難得的是她對學生髮自內心的關愛和包容。 

  周頌下午要參加兩場比賽,一場班級八百米接力決賽,還有一場女子一千五百米個人賽。兩場比賽放在一起很吃虧,但周頌是耐力型選手,她跟溫老師說了下,下午安排其他同學廣播。 

  溫老師點頭:「下午我們班也要比四百米,我要過去加油。」 

  周懷明和馮依今天都來觀賽,小兒子知道了也鬧著請假跑來了。 

  聽著廣播台上女孩鏗鏘有力的聲音,馮依眼眶紅了,她喃喃道:「小頌小時候.走的時候話還說不利索.」 

  周懷明沉默良久,倒是周禮聽的有些雲里霧裡。 

  班級接力賽,兩男兩女組合,周頌是第三棒,最後一棒是班上的男孩子,因為男生的爆發力更強,所以留在後面最有優勢。 

  裁判手裡的小紅旗揚起,準備,少年們蓄勢待發。 

  砰,指令槍一響,跑道上的少男少女們便如離弦之箭沖了出去。第一棒下來周頌在的十四班穩佔第一,但第二棒卻落後了。場上一共四隻隊伍,他們落到了第三,接力棒傳到周頌手裡的時候,少女鼓足勁兒,往前沖。 

  她不是爆髮型選手,但此刻看著老師和同學們鼓舞的神情,周頌心裡燃起火焰,她一口作氣往前沖,旁邊沒有對手,只有穿梭的風和同學老師們鼓舞的聲音。她把接力棒傳給最後的男同學后,才鬆了口氣。 

  他們班上終於有了趕超趨勢,扭轉局勢成了第二名,距離第一的差距並不遠。不管怎樣名次穩了,加上最後一個同學也爭氣,十四班拔得頭籌拿了第一名。 

  最大的功臣莫過於一、三、四棒,其中一四棒都是男同學。賽道上反超的第三棒女生,倒讓人瞧著讓人覺得巾幗不讓鬚眉。同學們高興的聚在一起歡呼,打算表揚一番周頌時,她已經遠遠走出人群了。 

  溫老師的班級好不容易殺進決賽,卻無憾名次,她點著自己班上的兵將,語氣卻很溫柔:「你們呀,平時只知道讀書,叫你們多運動,以後體育課哪個老師還敢占,我去跟他吵架。」 

  周頌買了水拿過去,她笑著請大家喝,對溫老師說:「老師,下學期我幫你們班跑。」 

  同學們滿臉錯愕的看著她:「啊,那怎麼行,你是十四班的」 

  周頌自通道:「期末我考進五班。」 

  「哈哈哈,可以,有志氣。」同學們不忍心打擊她,十四班是普通班,五班是重點班,中間可差了將近500個名次。 

  這時,周頌班上的同學也過來了,聽到她的豪言壯語忍不住上前痛扁她:「周頌,你這個叛徒,吃裡扒外的傢伙。」 

  一群人圍在一起笑鬧著,周頌看見熱鬧之外站著的人,張誠年沖她微微招手示意,她面容驚喜一路小跑過去挽著他:「你怎麼來了?」 

  「我看見了。」在一旁觀賽的張誠年,他對她的嘉獎從不吝嗇:「小六很厲害。」 

  溫老師看見兩人,語氣變得有些嚴肅:「周頌,不能早戀。」 

  周頌笑著摟的更緊了,看著老師沉下去的臉才緩緩解釋,她示意:「溫老師,我哥。」 

  周頌帶著張誠年在足球場上找了一處相對人少的地方坐下:「一會兒要跑一千五百米,我得累死了。」 

  張誠年手上毫不留情的開始糟蹋起草坪,他像小時候一樣,熟練的編了一個草環,戴著她的頭上:「知道這是什麼嗎?」 

  「草。」周頌指著地上的莖葉。 

  「幸運之環,送給你。」張誠年眯著眼,語氣有幾分調侃。 

  兩人坐在草坪上,難得享受著此刻的悠閑,周頌也需要休息會兒,為之後的比賽準備。 

  「你是誰?」不知從哪鑽出來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憤怒的質問:「姐,你都把你弟忘了。」 

  小男孩的身後還站著周懷明和馮依夫妻兩,他們打量著張誠年,周懷明的神色如常,馮依的眼裡有幾分不加掩飾的輕慢。 

  張誠年有禮貌的站起來打招呼:「你們好。」 

  他沒有稱呼。 

  周頌也站了起身,她皺著眉頭有思考了會兒,顯然是才想起來他們。 

  夫妻兩在一側看見了周頌跟同學老師們在一起笑鬧的模樣,也捕捉到張誠年出現時,她瞳仁里乍現的驚喜。 

  但站在父母面前,女孩的態度不冷不淡、有理有節。周懷明看到女兒課文里的一篇文章《裝在套子里的人》,就像他們一家人此刻的關係,周頌把這層界限划的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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