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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橋上少年橋下水

  第9章 橋上少年橋下水 

  經過一個暑假的補習,小六的成績有了質的飛躍,一步從中游邁到了上游,以前只能考二十多名,現在穩步在了班上前十名。 

  每個學期還能抱著獎狀回家,一開始是積極分子,有時候能拿個三好學生。老師都覺得教了這麼多年書,居然低估了這匹黑馬。 

  家長會上,周老六夫妻又一次體會到了風光無限的感覺。女兒得成績真是跟開過山車似的,讓人提心弔膽。 

  這些年的長期抗戰,父女兩人都有了些過激反應。 

  小六的應激反應是,彈跳起射——關電視鎖房門打開作業一氣呵成。 

  周老六從地里回家第一件事,先伸手摸電視機,溫度是不會騙人的。 

  一次去耕地的路上,夫妻兩人還曾經打過賭,周老六賭女兒肯定打開電視了,富英也賭女兒打開電視了,儘管他們都無比希望自己可以輸,就輸一次小六求你了。但女兒怎麼捨得讓他們輸呢,半路打道回府的夫妻兩一看電視熄的,嗯可以。小六在寫作業,很好。 

  覺得不錯的夫妻兩人多此一舉,又摸了一下電視機背面。 

  就那次之後小六每次都記得鎖好房門,否則容易引發家庭矛盾和生命安全隱患。 

  如今面對不再只做表面功夫敷衍他的女兒,老六一時還有些不習慣。 

  小六的自行車技術已經很好了,上車的姿勢都研究過好幾種,最後選了一種自認為最瀟洒的。她還能單手把握方向盤,雙手放開也試過,摔了幾次狗吃屎,把籃子都摔爛了以後,就老實多了。 

  除了爹娘關心她的成績,還有一個傢伙也總愛問候。每次軍子明示或暗示問她學校怎麼樣然後成績怎麼樣時,小六就皺著眉頭嘆氣:「唉,這次考試沒發揮好。」或是「唉,這次題目太難了成績不理想。」 

  當她這樣說的時候,軍子就會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你儘力就好。」然後他笑得十分燦爛。 

  小六就知道,小心眼自己成績不好,一定見不得別人好。 

  每個星期天中午,小六就喜歡頂著大太陽騎著自行車在村裡轉悠幾遍,按軍子的話說,小六會騎了就總想顯擺,還十分孩子氣性。 

  那兩年,張誠年每周放學回家,常常能偶遇小六。女孩兒已經到了愛美的年齡,她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不再頂著一頭小短髮,而是慢慢留到了齊肩的長發。 

  「小六。」他招呼。 

  聽到聲音小姑娘不經意瞟他一眼,騎著自從車調個頭,慢悠悠的踩過來:「你找我有事嗎?」 

  張誠年斜挎著書包:「大中午的,你遛哪門子彎?」 

  小六上下掃他一眼,嫌他怪招人的,主動開始教訓起他:「張誠年,你書包能不能背好點。」 

  張誠年把書包掛在她車上,伸手就賞她腦袋兩個慈姑:「你喊什麼?你爹不是說你叛逆期過了。」 

  這段時間誠年爺爺發現孫子的心態比以前好些。張誠年剛上高中的時候,天之驕子一下變成吊車尾,因為農村和城市的教育水平天差地別,學生的質量自然也層次不齊。 

  張誠年是最底層的那一批,於是他只能更刻苦的學習,有時間就泡在圖書室里,那個時候他的性子突然就變得沉悶了許多。現在高三了,張誠年回了家也願意主動跟他爹打聲招呼,父子間常年凍成冰霜的關係也略微緩解了些。 

  而這一天,村裡突然來了一對陌生的中年男女,衣著很是體面,男人一身筆挺的西裝,手上還帶著一塊銀色腕錶,女人著一套洋氣的連衣裙踩著雙高跟鞋,一看就是非富即貴的人家。他們拉著老鄉打聽:「老鄉您好,你們這裡有沒有女孩子,走路有點問題,還有些痴獃?」 

  話說著男人便打算掏出照片。 

  張志軍上下打量兩人一眼,他照片都懶得看,四里八鄉還真有一個傻丫頭,軍子扛著鋤頭:「是不是長頭髮的?約莫十五六歲?」 

  兩人聽到老鄉提供的信息連忙點頭,這就對上了。 

  軍子朝梧桐村的方向指了指:「往那邊走,五里地有個梧桐村,有個傻丫頭常在村口。」 

  陌生男女聽到連忙道謝,轉身往那邊去,他們走之前還聽到老鄉感慨:「那小妮兒可憐勁兒的,身上臭哄哄頭髮都長虱子,跟流浪也差不多了。」 

  兩人著急忙慌的腳步略有停頓。 

  河道邊的柳枝吐了新芽,一片春色旖旎中,領了期末成績單的小六騎著自行車一路悠哉的經過,遠遠看見在燈芯橋跟人聊天的軍子,她輕巧的撥了下鈴鐺示意招呼。 

  軍子眼尖的瞥見了她籃子里的物件,一把截住她的車把:「出成績了,考的怎麼樣?」 

  「唉,這次題目太難了成績不理想。」小六殺停自行車,腳尖點著地,明媚的小臉上掛上幾分故作的凝重。 

  軍子半信半疑,眼疾手快的掏出她籃子里卷著的紙張鋪開。 

  紅彤彤的頁面四個醒目的大字赫然紙上,軍子咬牙切齒:「你沒考好還能拿三好學生。」 

  小六翻上自行車,一把抽回自己的獎狀,清脆的聲音留在風裡:「是沒考好啊,英語又沒拿滿分。」 

  一男一女聽見清脆的鈴鐺聲,他們回首觀望了片刻,繼續順著梧桐村的方向去了。 

  張芳是梧桐村的第三位老師,她在梧桐小學任職三年了,起初對這群孩子焦頭爛額到現在遊刃有餘,師生之間把握著微妙的平衡關係。 

  她親手帶的這一批孩子,從最初班上二十五個人,如今還剩十三個人,將近一半的孩子退學。 

  這個學期又多空了兩個位子,因此她的心情並不是太好。直到兩個陌生的男女向她打聽,張芳漫不經心的指了指樹下還在痴笑的小妮兒,推著自行車便離開了。 

  男人快步跟上她,說不是這個孩子,還從懷裡拿出一張黑白的老式照片,請她再幫忙看看。 

  張芳接過照片,端詳著上面的小人,手指捏緊了照片,終於認真審視眼前的兩人。兩人衣著體面,中年男人約莫四十齣頭的年紀,隆起的肚子有些微微發福,一張標準的國字臉,說話有些官腔,態度還算謙卑。 

  女人眼角有些細紋,但保養得到,因此看起來也年輕些,但纖瘦的面相刻薄了些,態度也有幾分倨傲,骨子裡有幾分看不起窮鄉僻壤。 

  男人是個老江湖,一看張芳的神情心裡便心知一二。他沒有表明身份,而是很官方的表明,是這個女孩的遠親。 

  張芳有些遲疑,把照片還了回去,留下一句不認識,便騎著單車走了。 

  那對陌生男女卻好不容易摸到了些線索,一路上跟著張芳的車軲轆印回了燈芯橋鄉。 

  一路上張芳越想越不對勁兒,她想著等吃了晚飯去告訴老六叔才行。還不等她出發,家裡的黑子站在門口吠個不停,叫人聽了心裡煩躁。 

  張志軍端著碗筷就去訓斥黑子,他看到了遠處兩個生人的背影。便把白天的碰到的事兒跟姐交代了。 

  張芳利索的解開狗繩,拍了拍黑子屁股:「去吧。」 

  「你幹嘛?」張志軍看著黑子躥出去的身影,他友情提醒:「黑子要是把人咬了,爹不得抽死你。」 

  張芳也不吃飯了,她解釋:「沖小六來的。」 

  「還記得小時候嗎?」張芳提醒:「那個房子。」 

  張志軍雖然遲鈍了片刻,但也聯想起來了,小時候小六經常做的噩夢,哭著醒來便說被關在房子里了。 

  張志軍腦筋一轉,急忙對著黑子吹了個口哨。聽見暗語,黑子向著生人沖的更猛了,嘴裡還不停的吠叫著。兩姐弟站在屋檐下,聽見陌生男女尖叫的聲音,女人跑的時候,高跟鞋都跑沒了。 

  「爹也不會放過你了。」張芳從屋裡推出自行車,打算往小六家趕,軍子眼疾手快得跟了上去,一屁股坐在車後座上。 

  兩姐弟跟老六叔說明情況后,見老六叔的表情無異,兩姐弟提著的心略鬆了些。卻瞟見男人卷著煙葉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平時利落就能卷好的旱煙,今天卻抖落的鬆鬆散散。 

  這段時間,娘的眼睛越來越不好了,好不容易拖到去醫院檢查了,醫生說是白內障晚期,父女兩不知道這是什麼病,聽見晚期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醫生繼續補充,這個病一般能治好,沒什麼問題的。 

  所以這段時間,夫妻兩人忙著醫院跑。小六放了學便回家做好飯,等著爹娘回來,有時候太困,她便撐著桌子睡著了,早上睜開眼她又在自己小房間里,身上還妥帖的蓋好了被子。 

  今天阿爹難得有時間檢查她的作業,父女兩坐在書桌前,看完小六的作業又檢查了她的課文,小六都能對答入流。英語阿爹聽不明白,小六有時候隨便胡謅幾個反正阿爹也聽不懂。 

  阿爹摸著她的腦袋,粗糙的繭子撫著她的髮絲。小六歪著頭躲開,小時候阿爹最喜歡用鬍子茬她的臉頰,後來長大了,父女之間便很少再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小六的字是阿爹手把手教的,以前調皮的那段時間她會模仿阿爹的字跡在試卷上簽名。她的字可以寫的很好看,但性子有些急躁,加上作業多,於是每次都馬虎了事,只有考試的時候才願意把字寫的整潔些。 

  阿爹檢查了她的本子,大抵又要挨罵了。 

  阿爹拿著作業嘆了口氣:「小六,你的豎彎鉤寫的不好看,阿爹再教你一次吧。」 

  於是父女兩人又伏在案桌上,一筆一劃的開始寫字。阿爹的手掌很寬厚,包裹住小六的手心一陣溫暖,慢慢的寫完一行重複的字又開始寫下一個。小六看著書桌上的樹輪,思緒開始神遊。 

  她被爹的筆杆子敲回了神,父女兩繼續伏案寫字。 

  放了學小六照往常回家做好飯,等著爹娘回來。屋門敞著,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捧著自己的英語書,沒看一會兒便開始犯困。 

  小六遠遠聽到嘈雜的人聲,遠瞧著是一輛車子陷進泥潭裡了,真稀罕,這破路也能開的進小汽車了,這得擺多大的譜。 

  小六繼續看著自己的書,這會兒倒是不困了。聽到錯落緊促的腳步聲,小六沒抬頭,她知道這步子不是爹娘走路的聲音。 

  但那聲音卻在他家門前停下來了,小六驚訝的合上書,看見門口站著兩個衣著富貴的男女,手裡拎滿了禮盒。 

  一看就是沖著他們家來的,奇怪爹娘啥時候還有皇親貴戚了。 

  「你們找誰?」小六起身解釋:「我爹娘還沒回來,你們不是找錯人了吧。」 

  女人的目光看著她,從上看到下,再從下到上,眼淚一下就決堤了。男人的神色還好,但看向她的神色里也有種諱莫如深的憂愁。 

  女人張了張嘴,幾次沒說出話。但是男人鎮定些,語氣也有些顫抖:「沒找錯,是這裡的。」 

  小六這才起身,給二位搬了張椅子,用家裡的搪瓷缸泡好一碗熱茶,然後繼續自顧自看書。 

  兩人把茶水放在一邊,眼光緊緊跟隨著小六。見小六動手,便反客為主搬了椅子,不讓她動手。 

  到底是女人先忍不住了,她握住小六的手,眼淚婆娑,緊緊摟住她:「兒啊.我的小頌。」 

  聽到這話,小六也愣住了。她著急掙脫開女人,屋外她爹娘的身影已經站在月色里。小六快步跑出去,跟在爹娘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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