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諸多雜事
「今天這一戰,也就是讓局勢明朗了一點而已。」寧宣坐在高位,審視著周圍的眾人說,「不過我們和赤族那邊,彼此底牌也已經出得差不多了,這次沒有見生死,下一次就一定分輸贏。」
下方一群人同時點頭,為他鼓掌,齊聲道,「說的是,說的是。」
他所處的位置,是一處臨時用以安置眾人的大宅院。
這座大宅院的主人,也是晉人。
不過在這之前,這晉人是給赤族當牛做馬的走狗鷹犬,算作赤族的勢力劃分之內,和晉人英雄會的不是一路人。但此一時也彼一時,經歷了那驚天動地,震撼整個陽首城的一戰後,但凡有眼力見的都該知曉,這兩大勢力的交戰,已經來到了世俗江湖許久不見的玄關境級別。
而且不是一個玄關境!
這樣的火力猛攻之下,寧宣居然撐得住、頂得了,這實在是一件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的事情。於是有一些嗅覺敏感、耳目聰明的人,立刻知曉了這是個該擺頭的機會。
一戰之後,立馬有許許多多本來游移不定的晉人主動找上門來,效忠投誠。
寧宣自然也來者不拒。
除此之外,方天然的出現,也讓許多人心神震動。
不過這個消息傳播出去,實在足以震驚天下,所以只在小範圍圈子裡流傳下來。而但凡對此稍有異議者,只一見這老頭兒,就立刻能夠感覺到他的身份非虛,有些氣勢、有些心態,畢竟是做不得假的。當然,寧宣也沒有透露大鼎戰爭會復活人的假消息,只說是得了一縷殘魂相助,遲早還是要魂歸西天,也不給這些人虛無縹緲的幻想。
「這一戰是玉石俱焚、你死我活的大爭之格局。兵書有雲,勝敗乃兵家常事,未有敗局,難有勝勢。」而對於方息壤的失蹤,方天然則站出來,一臉嚴肅地給了答案,「息壤是我家的唯一血脈,是我們手握希望的唯一火種。老夫一輩子光明磊落,這第二輩子做一件不太磊落的事情,令他遠遁他處,留作後備,待我們失敗之後,也可養精蓄銳,重振旗鼓,這其實是他所不願的。可須知勇氣並非是要捨生忘死、一味前進,有時候急流勇退、成為希望、不負寄託,這更是難能可貴的!息壤能聽得老夫的言語,忍辱負重,將一切交託給寧宣小子,實在是個了不起的孩子!」
一時之間,奪魂道人、不怒和尚等眾人聽了這傳奇人物的一襲話語,也心動情動,潸然淚下。
他們紛紛敬佩,方息壤一個熱血激昂的大好男兒,居然願意為了大局而捨棄尊嚴,忍辱他鄉。豈止是偉大,簡直是偉大!
而寧宣在一旁看著方天然一副理所當然、毫不心虛的模樣,隱隱約約才明白了方息壤那一本正經說鬼話,玩弄權謀話術感情的本領,原來是從血脈里傳下來的。只怕誰也想象不出來,這個一臉嚴肅地說著感人話題的老傢伙,曾經親手將他口中讚許有加、後世唯一的血脈給擊斃掉。
也就是方天然明知自己的本質,再無翻身可能,所以單純成為了一名打手。
若非如此,以這老頭兒的自我、狡猾,寧宣也覺得很難掌握。
會議結束之後,大家便各行其是。陽首城這幾日風起雲湧,晉人英雄會漸漸展露爪牙,都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忙碌無比。而寧宣雖然不想搭理這些俗事,但也被迫要摻和進去,做一個態度的表達。
現在他隱隱約約,已經取代了方息壤的存在,成為了陽首城內晉人們的人心所向,肩負起了一些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不過到了現在,他該做的已經結束了,總算能有一些自己的空間了。
寧宣站起身來,獨自往後院走去,迎頭正撞上了玉幽子和王冬枝。
「姚姑娘怎麼樣了?」
玉幽子和姚洗月算是不碰不相識,玉幽子作為道家傳人,對妖族本來頗有偏見,但後來知曉了姚洗月的經歷,也十分同情。
自此之後,兩個人關係算是不錯。而當日一戰後,寧宣考慮到自己身份尷尬,就沒有和玉幽子進行過交流了,都是讓玉幽子去寬慰勸解。
「我勸了一會兒,她一開始沉默不語,後來漸漸和我聊了一會兒,但還是態度不明。我就一直和她講我從話本小說里瞧見的故事,她聽了一會兒,說自己想通了,但還是要一個人靜一靜,讓我們不要打擾。」玉幽子嘆氣道,「哎,怎麼會這樣……」
王冬枝在一旁想了想問,「會不會是你的故事講差了?」
「啊……」玉幽子臉色不自然地抖動了一下,無奈道,「王姑娘,你真會說話。」
「嘻嘻。」王冬枝滿臉笑意,朝著玉幽子比劃了一個V字形的手勢,這是跟寧宣學的。她還真以為玉幽子在誇獎自己呢。
「她不要我們打擾,就不打擾吧。還有,這個消息一定要瞞著老齊。」寧宣沉思片刻,又轉過頭看向王冬枝,「師傅,我交代的事情完成了嗎?」
「沒問題,小寧長官!」王冬枝一本正經地挺胸抬頭,比劃了一個敬禮的姿態,看得一旁玉幽子眼睛眨巴眨巴的,「王冬枝下士向您報告,人已經準備好了,馬上送往候客廳。」
寧宣笑著揉了揉王冬枝的腦袋,「等我休息一下就過來!」
王冬枝點頭應道,然後雄赳赳氣昂昂地離開了。
而寧宣則獨自來到了一處靜室。
「現在是談談我們的事情的時候了。」他盤腿而坐,將武劫橫在腿間,「老謝,對我所描述的那個女子,你有沒有什麼頭緒?按照方天然老頭子所說,她是來自於紫薇聖門的使者,擁有著與中原九州迥異的武學體系,還有那個外貌,以及對武劫的在意……」
「你都已經猜出來了,問我還有什麼意義呢?」謝易的語氣平緩,「不過我還真沒想到,自己居然留下了傳承。」
寧宣笑道,「你說是沒想到,但話里話外卻一點兒也不驚訝呢。」
「這些俗事,對我而言沒那麼重要。我還存在就足夠了,只要我還存在,就算沒有人得到我的傳承,我也會將其傳承出去。如果我死去,就算有人得到我的傳承,也和我沒有什麼關係了。」謝易說,「你要清楚,寧宣,真人道的傳承是為我而生,是我的附庸,而不是我成了真人道的附庸,我不是科學家,一輩子就靠著一個結果過活的,因一個結果而得到名聲,為自己蓋棺定論。武道就算成了道,也是用拳頭說話的人,永遠不可能脫離『自我』這個概念。她就算和我有些關係,也就是一個沒什麼關聯的後生晚輩罷了,在意她做什麼?」
他的意思明明白白,自己是主,真人道是次。
在這個穿越者前輩的心頭,「我」這個字眼,永遠是最重要的。其餘的東西,都是可以追求,但不用強求的,甚至都不過是為了磨鍊「我」、鍛煉「我」而進行的一些活動。
這些環繞在「我」之外的東西,是有也罷,沒有也無甚所謂的。
「這麼一看,你好無情啊。」寧宣苦笑,「我看那個小姑娘,對你好像挺有執念的。她要是知道你的無情,不知道會不會哭出來啊。」
謝易冷笑一聲,「相比起我,你才對這件事情更加警惕吧。這什麼紫薇聖門,和我沒啥關係,不知道怎麼得了真人道的傳承,但打出了一個武道之起源的招牌,何等狂妄自大——」
「這其實就和你很有關係了。」寧宣截斷了謝易這番話,「光是狂妄自大四個字,我這輩子遇到的人裡面,還沒有比你更加符合其中意思的。」
謝易話語一噎,過了好半會兒才無奈道,「別打斷我。」
相處這些日子以來,他也漸漸習慣寧宣偶爾之間的對自己的無禮了,畢竟他實在拿寧宣也沒什麼確切的辦法。
當然,寧宣也不會太過分。
寧宣嘻嘻笑道,「繼續吧你。」
「聽你描述,那個赫連威……奪走何楚屍體的那人,對那個小公主很是尊敬的樣子。」謝易指出了一點,「如此看來,這個什麼紫薇聖門的影響力,恐怕遺留到了現在。他是遵循那個命令,前來尋找我的,卻遇上了沈赤練這個新主子,於是展開了合作。而他既然能夠知曉我的存在,那他背後的人知道這件事情,也不晚了。我之所以說紫薇聖門狂妄自大,就是忌憚這點。你招惹的徐歸墓,雖然是個狂徒,但也得受限於規則,於是一時反而沒辦法對你下手。但紫薇聖門,卻未必在此之列,這群人要是知道我的歸屬,只怕會百無禁忌。」
他所用的是百無禁忌四個字。
這並不是指紫薇聖門會對寧宣百無禁忌,而是對自己。
因為謝易認為,自己是一個大大的禁忌。
可是以紫薇聖門的能力,似乎也可以動一動自己這個禁忌。
他雖然是真人道的祖師爺,但謝易深知,自己也已經遠遠地落後於當代的真正頂尖強者了,如果紫薇聖門的領袖真有完成那「武道之起源」的豪言壯志,就算自己全盛也應該不是對手。雖然謝易很有自信,只要給自己時間,就能夠吃透當世的武道,推動到一個從前也想不到的境界,但誰讓他現在恰恰缺乏時間呢?
在這種人面前,謝易也和寧宣利益一致起來了。
他不願意去面對一個善惡不知的晚生後輩,而且還和自己走同一條道路,更可能遠比自己走得遠,走得開。
寧宣感受到了這點,但他沒有說。
對謝易這樣的人來說,你平日里開些玩笑是無妨的,因為謝易根本不在意這些玩笑。可一旦是真真正正能威脅到、能觸動到他內心的東西,那就不好說了。
「是這個道理沒錯……」寧宣點點頭,轉移話題道,「所以我準備去找她。」
「……你什麼意思?」
「我覺得一碼事歸一碼事,赤族的事情是赤族的事情,紫薇聖門的事情是紫薇聖門的事情,不能因為都是我們的敵人,就都去一股腦地敵對,這是你的想法,而不是我的。」寧宣說,「大鼎規定,一尊古魂只能聯繫一位命定者。姚姑娘的命定者還是老齊,而方老爺子的命定者才是我,我們幾個命定者都無法違逆這個規則,莽古麻當然也一樣。但他還是擁有了沈赤練和索伊聖王作為助力,沈赤練對他渾不在意,態度陌生,不像是他的古魂,我猜她只怕另有命定者,或是與莽古麻合作,或是被莽古麻脅迫,所以才有如此表現。」
「你想要離間他們?」
「總得試探一二,而且我認為她的命定者,大概率是『刮山人』梅伏杏。」寧宣又說,「現在已經確定的命定者是老齊,我,莽古麻,梅伏杏,玉蟾子,以及一個未知者,而六尊古魂的身份各自確定。在這其中,梅伏杏只可能是沈赤練和狐狸面的古魂,但我最近讓師傅遣人調查此事,發現最近莽古麻手下死了不少人,而死者的傷勢都是點穴這樣的輕巧手法,應該是『刮山人』的武功路數無錯。從這可以看出,梅伏杏和莽古麻接觸過,而莽古麻自此也就有了沈赤練作為助力,兩者的聯繫不言而喻。」
「你想要怎麼做?」
「我讓師傅遣人去調查此事了,她是資深殺手『小刀』,調查隱秘、拷問他人這種事情最為拿手。」寧宣說,「她找到了莽古麻的得力屬下之一,聽說從中得到了一些消息……嗯,玉幽子道長怎麼找上門來了?。」
寧宣一抬頭,彈指一點,房門打開。
玉幽子站在門外,神情焦急,「寧宣,妖姑娘獨自離開,無人知曉去向。而且剛剛薛老頭也找上門來,說齊勇也一同失蹤,以他的武功,應該是妖姑娘擄走的,你說說該怎麼辦啊?」
姚洗月擄走了齊勇……
寧宣愣了一愣,隨後站了起來,輕輕撣了撣衣裳,神情平靜道,「其實也沒什麼,不要著急,先做正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