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休戰
「是的,你不是姚洗月。」
面對這樣一個姚洗月,寧宣也只能夠苦笑起來,他是沒辦法了,「你只是一尊傀儡,獲得了姚洗月的記憶,活在這一場大幕之下,成為一個木偶泥胎。」
縱然早有準備,姚洗月也臉色蒼白,晃了晃身子。
原來她自剛才方天然那一席話語之後,就立刻審視自身,果然發現了諸多疏漏。
「動手!」
而此時此刻,赫連威和沈赤練,也一左一右,同時殺了過來。
寧宣揮舞著自己左右雙手迎上了赫連威,手中的曜日隱陽,若有若無,時時轉化,有一種揮灑自如的感覺。
沈赤練來到了寧宣身後,抬起一拳打了過去。
但只打到中途,一襲長袖席捲下來,擋住了她的拳法。
沈赤練連續變化拳法,都沒辦法攻破這一襲長袖。
忽然一下,被打退過去,長袖下露出了姚洗月那一張不只是在笑在哭的面容,「你這樣的高手,居然會被我族小孩子的招式打退。」
這些長袖,甚至還算不得妖狼族的真正武功,只是讓那些小狼崽們玩耍的東西,本來是沒有實戰威力的。
可不知怎麼,現在的姚洗月施展起來,竟然是福至心靈,沒有一絲一毫的阻礙。
「我也只是個小孩子。」沈赤練在甲胄下的聲音,嗡嗡作響,「你別又哭又鬧,我到時候下不了手。」
說完這番話,她悶頭前沖,又是一拳打了過來。
這邊姚洗月迎上了沈赤練,寧宣則對上了赫連威。
而另一邊,寧宣的聲音雖然不大,但現在在場中的人物里,無一不是耳聰目明之輩,都將這番話語,聽得清清楚楚。之前在姚洗月的背後,與方天然對壘的索伊,也聽到了這番話。
此時此刻的索伊,藉以凌空大掌,俯瞰而下,有君臨天下的氣勢。
他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一邊與方天然對峙,一邊興奮地露出笑容。
好啊,這個方天然,多年不見,武功居然有這樣的進步了,能和本王打成平手,這樣子才叫有趣,才叫痛快……
直到稍許片刻,才像是聽明白了話語中的意思,瞳孔收縮了起來,臉上的笑容雖然還保持著,但也不太那樣熱烈了,反而帶著一種僵硬——所有的肌肉都呈現一種死意,沒有了活力,喪失了興趣。
「他媽的,這小子在說什麼鬼……話……」
他再次看向方天然,懷著一種期待,從頭到尾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仔仔細細地審視一遍。
這一番審視,徹底讓他死了心。
方天然的氣息,相較於數百年之前,並沒有變強。
根本沒有,一點沒有,絲毫沒有。
根本不是他變強了,而是老子變弱了……老子怎麼會變弱……除非……我根本不是……
索伊聖王眼中的光很快地削弱了下來,一雙眼睛里只有灰心喪氣,像是兩根被推倒的蠟燭,砸到了靈龕之內滿滿的灰塵。
什麼有趣,什麼痛快……他微微張著嘴巴,似乎想要說出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直到此刻,索伊才忽然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從未注意到的細節,比如武功,比如威力,比如身體狀態的些許不同。這種種徵兆,其實非常明顯,即使是一個普通的真氣境武者,或也該有察覺,但他和姚洗月這樣的人,好不容易從數百年前轉世重生,再臨人間,幾乎是下意識地忽略了這種違和感。
他們都是死去的人了。
不,他們甚至連人也算不上,只是一段又一段回憶而已。
誰會願意承認自己只不過是一些回憶呢?誰會覺得自己此時此刻的心情,都是些虛假的東西呢?
「怎麼可能!」索伊仰天長嘯,怒吼一聲,身體周圍的氣勁,在陡然間狂增、暴增、怒增。
但越是如此,他越能夠感覺到體內體外,四肢百骸,五臟六腑,種種地方和自己生前的不一致。
甚至連一絲一毫,能夠證明自己是索伊的地方都沒有。越是懷疑,反而越是佐證。
他媽的!
「怎麼可以……」索伊的臉色逐漸變得灰白,忽然埋頭喪氣,身體則失去了內力支撐,像是一塊高空拋物,以自由落體的姿態墜落下來。
轟隆一聲,索伊從數十丈的高空一落而下,像是一枚巨炮,直接撞到地面之中,動蕩了許多塵埃,人卻沒了動靜。
「看來他需要靜一靜。」方天然能夠感覺到,索伊還活著,只是意氣喪盡,哀大於死。
這就好像是數百年前,面對赤族的投降,當時的索伊一樣。
這個人雖然有萬丈威風,王者霸氣,但他並不是一個為了自己而戰的人,而是非常誠摯、非常有信仰的人。對於索伊而言,赤族很重要,他人生的意義也很重要。
這其中任何一者,喪失了意義,他都會覺得了無生趣,不如死去。
但方天然也不敢肯定,現在去與索伊動手,對方會不會還擊。一時半會兒,倒也是頗為投鼠忌器。
既然如此,那就根本不用管這個傢伙了。
「莽古麻小輩,我來殺你!」
方天然一轉身,足尖一點,長身而去,已經來到了莽古麻的身前。五指併攏,指尖如同蜻蜓點水,起伏跳躍,在半空之中一抹——這便是一副水墨畫卷。
現在索伊喪失了戰意,寧宣這邊的姚洗月又真正明悟本心,戰力大增。
雙方的實力對比,卻又一下反了過來。
不趁此機會直搗黃龍,他也就不是那個以一人之力蕩平陽州各路妖魔鬼怪的文武侯了。
莽古麻面臨此招奇襲,根本來不及反應。
赫連威和沈赤練眼見他遭遇襲擊,卻被寧宣和姚洗月攔住,也救濟不到。
其中的赫連威單獨面對寧宣,已經是分身乏術了。
而另一邊,沈赤練也始終攻不破姚洗月的防守——她本來在玄關境之中,就是依賴身體條件的那一類,可大鼎傀儡再怎麼變化,也沒辦法完全模擬她自己真正的肉身,於是真正實戰下來,反而比姚洗月、方天然、索伊這種正統的真氣道修行者,都要弱上幾分。
昔年的大鼎,本來就是紫薇聖門用來捕捉世俗普通武者的,根本未曾想過拿自己人開刀。
結果到了最後,沈赤練進入其中,反而成了吃虧最大的那個。
眼看莽古麻就要喪生於方天然的手中,方天然忽然又停下了手。
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頭。
索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方天然的身後。這個之前看來不可一世的赤族聖王,現在看也不願意看方天然一眼,「停戰吧,老頭子。」
方天然肩頭一抖,震開了索伊的手掌,「你怎麼不去躺著?」
在這一瞬間,莽古麻的面前出現了一連串的幻影。
他眼花繚亂,仔細分辨,才發現是方天然和索伊身體的殘象,這兩個人就在一句話的功夫,已經交手不知道多少次,並且還悄無聲息,以至於讓莽古麻有了一種自己經歷過什麼,但又忘卻了這段時光的感覺。
等到再看過去,方天然已經站在了遠處,索伊正站在自己的身旁,他的雙手掌心,都已經焦黑一片。
「停戰吧,再打下去,是給不出結果的,只能兩敗俱傷。」索伊忽然高聲道,「那邊的晉人小子,你難道要給別人做嫁衣嗎?」
寧宣笑了一笑,「好,休戰。」
他一個翻身,脫離戰局。
在場眾人,同時看向了遠處的屋檐之上。
而在那裡,兩個道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端坐良久,正在觀戰。
常和子被眾人看了幾眼,問玉蟾子,「他們發現我們了,怎麼辦?」
「不是我們,我不是會坐收漁翁之利的人,他們防備的是狐狸面。」玉蟾子昂頭說,神色驕傲,他還不屑做這種宵小之事。
然後又有些怪異地看了看常和子,「不過看他們言行,你似乎不是當年的常和子真人,你覺得……」
「無所謂的啦,那就說明我還沒那麼蠢。」常和子倒是樂天,「剛出山就死了,這麼蠢的事情,我就說不是我做的嘛。現在看來,死的是那個叫常和子的蠢貨,哈哈,丟人的是別人咯,我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