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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北極紫薇聖門

  這送信者也是頭一次來到不熄火這個地方。

  他是個青年,名叫「胡郎母」,臉上有一片胎記,看起來醜陋無比,卻是個出身卑微的赤族人。只是由於天賦出眾,智慧聰敏,得到了莽古麻的賞識,逐漸能夠擺脫自己先天條件的不利,慢慢走到了赤族的上層。

  他也是莽古麻的親信之一,「胡郎母」這個稱呼,講述的就是赤族神話之中一頭神牛,承載著古代的先賢降世,就好像是晉人口口相傳的麒麟、鳳凰等等,屬於祥瑞。

  胡郎母受到莽古麻的大恩大德,是打定主意要將自己視作神牛,為莽古麻護道持法了。

  對他而言,不熄火其實是個非常陌生的名字。

  原因很簡單,不熄火雖然是赤族的仰仗,但門派之中的主體仍然是晉人。

  他們秉持著近百年來天下各大龍頭門派對朝廷的主要態度——既不如龍孽虎煞山一般與朝廷交好,也不如大羅山太平教一眾邪道妖人自立為王公然造反,而是兩不相干,避世獨居,只在意陽州這一畝三分地的權威。

  這樣一個勢力,說是能夠與大晉抗衡,做一個地方黑惡勢力的保護傘,是沒問題。

  但要說是多麼願意主動幫助赤族撐腰,卻又兩說。

  要不然的話,莽古麻也不會懼怕大晉懼怕得要死,只因他分得清楚一些事情:不熄火是不熄火,赤族是赤族,二者終究不是一樣的存在。

  正是這個緣由,在赤族上層,雖然人人都知道自家的靠山是不熄火,但對於下層的宣傳而言,卻還是將這個名號避諱過去。其實對於普通的赤族民眾而言,也根本很難知曉這個世界有多大,更不知道龍頭門派所蘊含著的概念,有多沉重,有多有力。

  胡郎母雖然是莽古麻的親信,但也屬於下層平頭百姓的一類,出身寒微,對不熄火沒有一個確切的認知。

  所以他按照地圖記載來到此處時,心中也滿載著好奇。

  不熄火坐落在一處死火山中,但這座火山卻時時刻刻維持著噴發的狀態,終日朝著遙遠的蒼穹飄蕩出一層一層的黑煙、紅霧,以至於這裡千里之中的雲層,都孕育著天火烈焰,溫度也遠高於其他地帶。

  而在火山山腳,便也有了一片連綿的建築。牆體瓦片都是紅通通的一片,像是火中的烏龜殼一樣。

  這些建築,屬於不熄火的外門。

  胡郎母報上名去,引到會客廳中坐著,不多時便得到了一個身穿赤色長袍,腰間挎著一把刀,刀形奇特,又長又窄,帶著一些弧度,眉心有一枚火焰標緻的晉人少女的接見。

  少女一見了他,便笑眯眯道,很是熱情,「啊,你就是莽古麻師兄遣來的人吧?」

  胡郎母露出詭異神色,一時失色,「師……師兄?」

  他實在很難想象,一個晉人居然有對著莽古麻喊師兄的時候。

  「哦,你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么?之前來到此處的那位烏沙老兄怎麼了?」

  胡郎母老老實實地回答,「烏沙兄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病死床榻了,之後族長大人與貴門派的交流,都由我來做。」

  「啊,他死了,真是病死嗎?不會是死在走火入魔之中吧,他沒有聽我的教導嗎?」少女瞪大了眼睛,「我早看出了他練功急躁,真氣沸騰,只要行差踏錯一步,都有生命的危險。哎,他若聽我的,這一年來停止與人動手動氣,只怕還能好好養下去。他一定是與人交手,用力過度,之後自傷經脈,漸漸在床榻間衰弱致死吧?」

  「是這樣的……難道他真是走火入魔而死?」胡郎母用驚奇的目光審視少女。

  烏沙是赤族之中,自莽古麻和南庫塔木之下的第三號人物。而且與出生貴族、象徵著保守一派的南庫塔木不同,烏沙和胡郎母類似,都是出身低微,受到莽古麻提拔,才逐步走上高位的,他是胡郎母之前為莽古麻聯繫不熄火的人,算是胡郎母的前輩。

  胡郎母也不知道烏沙的死因,到底是不是這樣。

  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面前這個少女,似乎就有些深不可測了。

  在她的口中,烏沙好像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一樣,被她叮囑了記吃不記打,可胡郎母卻清楚烏沙可不是個孩子,而已經是族中最可怕的幾個人物之一了。

  接下來,兩人分別自我介紹了一番。

  胡郎母講述出自己的名號,也知道了晉人少女的名字叫做趙茵,順帶也清楚了趙茵為什麼叫莽古麻作師兄。

  「你們赤族,與我們趙氏一脈,在數百年前有過一段緣分。而到了上一代,我的爹爹很看好莽古麻師兄,早就要他來門中為我們這一脈出謀劃策效力了咧,只可惜莽古麻師兄心有牽絆,離開不得。」

  趙茵一邊帶路,一邊為胡郎母解釋,「不過他雖然現在沒有加入不熄火,但我們相信,他遲早會加入進來的。所以自我很小時候,就叫他師兄了。咱們不熄火內部,也是各有派系的,莽古麻師兄一旦派人來此,都是找我們趙氏一脈,別無例外。」

  「是的,族長大人邀我前來,是送信給趙平輿大人。」

  「那正是家父。」

  不熄火的外部,似乎人極少,來來往往的山路上,也只有他們兩個,周圍荒蕪到了極點,連一根雜草也沒有,只有灰黃的亂石,大塊小塊地隨意堆放。

  胡郎母說話時偶爾抬頭看去,一層一層翻滾著的厚重烏雲之中,隱隱約約孕育著火光,發出轟隆轟隆的聲響。

  這可真是一出險惡的地界!

  可趙茵卻美得和周圍場景並不相稱,她的臉色也沒有絲毫看起來應該身處如此惡劣環境的粗糙與暗沉,反而珠圓玉潤,靚麗無比。胡郎母本來還在觀察四周的環境,但過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偷看她起來了。

  就這麼看著看著,胡郎母忽然發現路到了盡頭。

  他們本來從前面的建築向後走來,按說應該是有一道蜿蜒而上,直入火山口的小路。但是走著走著,趙茵卻帶偏了路途,來到一處山腰,前方不是懸崖就是絕途,根本無路可走。

  而她走在前路,卻步子不停,竟然直直撞向前方的山體。

  「小心……什麼!」

  胡郎母倒吸一口涼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東西。

  只見趙茵一步踏出,竟然直接走進了那山體之中,身體與山的邊界融合,好像那不過是個虛無縹緲的幻影。

  「哦,忘了你是第一次來了。就先進來吧,小哥。」趙茵回過頭,身子一半露在胡郎母面前,一半深入山體之中,招招手,笑容很是颯爽地說——她實在是個很喜歡笑的女孩子,從胡郎母見到她為止,就沒有見過她不笑的時候,「你以後要常來此處,這次就好好見識一下吧,看一看真正的『不熄火』!」

  胡郎母愣了一愣,才點了點頭,儘力做出冷靜的模樣,「這是幻術嗎?」

  「幻術?哈哈哈,小哥,你可真夠可愛的……」趙茵看他的神色,噗嗤一笑,「這不是幻術,也不是陣法,而是一種更加奇妙的東西……你可以理解,這是一道門。」

  「它連接著另一個世界。」

  ……

  胡郎母跟著趙茵走進山體,只感覺到周圍那熾熱的溫度,一下子降低,變得涼爽,清新。

  他彷彿從環境惡劣的北地,一下子來到了南方。

  還沒等胡郎母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他再一抬頭,一下子屏住了呼吸。

  遠處有座高山,高山上盤踞著一片浩大的宮殿群落,起起伏伏,氣象萬千,風格典雅而華麗,好像是畫卷之中的仙境來到了現實一般,美不勝收。

  而在遠天,則更讓人驚奇。那是一片光怪陸離的景象,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雲層,而像是一面鏡子,裡面有一些看起來十分熟悉,卻又難以一時想到的景緻。

  胡郎母仔細觀察,才發現那是什麼。

  ——那赫然就是不熄火所在的死火山。

  但是此時此刻,這死火山就好像是鏡中花,水中月一般,完完全全是個倒映著的形象。胡郎母甚至可以看到,那倒映著的會客大殿,以及火山口中冉冉升騰而來的黑霧濃煙。

  胡郎母驟然驚醒:換言之,自己所在的這個世界,豈非就是那赤地千里之上的烏雲之中?

  他忍不住喉嚨發乾,「這到底是……」

  「這是我派的祖師,用一身大神通,打破虛空,開闢出來的天地。聽說在古代的時候,也有一些前輩探討過踏破虛空的境界,最終還是失敗。而千年之後,這份暢想由我們的祖師完成了。」趙茵在他旁邊背負雙手,笑盈盈地說,「相比起這樣的地方,什麼天下九州、大晉赤族,不過是讓人發笑的玩意兒而已,不是嗎?」

  「……」

  胡郎母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什麼了,只好獃滯地點了點頭。

  他現在忽然有些明白,為什麼莽古麻一心要離開赤族,離開陽首城,遠去不熄火了。

  一個人開闢一個世界,和這樣的力量相比,什麼種族榮辱,權勢地位,家族榮光……如此種種,都好像是虛無縹緲的煙一樣,沒有任何價值。

  「來吧,我帶你去見爹爹。」

  趙茵帶著胡郎母,循著一條路,靠近了遠方那一座建築群落。

  ……

  而在建築群落之中,某座宮殿裡邊兒,一個身穿華服,神色威嚴的中年男子,正在與一個男人交流。

  這個男人不是中原人,但也不是赤族。

  只見他高鼻深目,發色暗紅,一縷一縷捲曲下來,看起來有一種奇特而濃烈的男人味。這個男人的相貌,對大部分晉人而言,卻是個比赤族更加遙遠也更加可怕的民族。

  他是北狄人。

  所謂北狄,是在天下九州之外的更北處,在那一望無際的草原黃沙之中。

  北狄人和赤族類似,也是與中原人體質不同的異族。

  不過和赤族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他們在五百年前的大晉征伐過程中,始終與大晉來犯的強敵爭鬥不休,並沒有如同赤族一樣,被征服、被收納,一直以來都是大晉的心頭之患。

  可以簡單的認為,北狄就是一個更加強大的赤族。

  據說赤族和北狄之間,還有可能有一些血脈上的聯繫,不過這就屬於沒有什麼根據的流言了。

  「赫連威,你作為北狄一族的大將,玄關境的高手,為什麼要來到我們陽州?若不是我將你抓起來,你只怕要將這周圍鬧得天翻地覆了。」這中年男人就是趙茵的父親趙平輿,他背負雙手,凝視著面前的北狄人,「難道你們北狄停歇這麼多年,又想要掀起戰爭,染指我們陽州不成!?」

  他這一問的同時,聲音在宮殿里來回不住地撞擊,產生一種強烈的威嚴和聲勢,足以令一般的人肝膽俱裂。

  玄關境的高手,在他口中卻是說擒拿就擒拿,說殺死就殺死的。

  「趙先生,我們自然沒有那個意思。」

  不過這個北狄將軍赫連威卻神色平靜,不卑不亢,「其實我這次過來,和我們一族沒有任何關係,也沒有想要挑起戰爭矛盾的想法。但是我的行動,連我們的汗王也不得不支持。其實我們的汗王並不願意挑起戰爭,北方近年來的收成很好,牛羊豐足,黃沙草原之中的漢子都已經習慣了和平。但如果趙先生要將我處死,汗王就算不想挑起戰爭,也得動手了,而且不是與大晉動手,而是與你不熄火動手。」

  「哦?你想要唬我不成?」趙平輿冷笑起來,「誰不知道,你們北狄是神權王權合一,你們的汗王就是不朽天的長子,徹頭徹尾的神子之選。你這話說來,好像你的身份比他更重,是死不得也傷不得一般,你死了他就寧可舉全族之力,與我陽州火併不成?」

  赫連威渾然不懼,淡淡道,「我的身份的確微不足道,但我這次行為,卻對我族至關重要。因為我這次過來,肩負著一個重大使命。」

  趙平輿冷哼一聲,不以為然,「能有什麼使命?」

  「這使命來自於比北狄更加北方的地帶,跨越黃沙與戈壁,劃破大海的弊端,一片永夜和永晝之寂靜所在。」赫連威雙手交錯,橫在自己肩頭,神色無比誠摯,「那是萬族之獨一,萬國之心腦,萬法之源頭,萬武之盡路。」

  「……」

  隨著他的話語,趙平輿的臉色忽然變了。

  他的臉色,就好像一個橫行無忌、蠻橫慣了的人,忽然遇到了一件很棘手、很難辦的事情,以前無往而不利的任何手法遇到了這件事情都難以為繼,於是陰沉,於是凝重。

  赫連威看著趙平輿的神色,收回手勢,問道,「趙先生,你是不熄火聖火使者之一,身份高貴,達到先天境界,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趙平輿回答,「你是指紫薇聖門,三十二龍頭門派之中的寰宇六極之一。」

  寰宇六極,就是指三十二龍頭門派之中,最高一階層的六大勢力。

  這是個很少有人知道的概念。

  不過而在這寰宇六極之中,卻有天下武人耳熟能詳的兩個名字,一個是大賢學齋,一個是天道宮。

  大賢學齋,就是支撐著大晉朝的勢力,大晉朝就是大賢學齋,大賢學齋就是大晉朝。可以說大晉朝也算是龍頭門派,而且是其中最尊貴的寰宇六極之一。

  而天道宮,則是當年正面挫敗了大賢學齋,並且令皇帝橫死,朝廷威嚴掃地的武學聖地。

  至於紫薇聖門,就與這兩個勢力齊名,不分上下,神秘無比,不為世人所知。

  赫連威搖頭糾正道,「是紫薇神國。」

  「傳說之中,這門派認定自己是非人非妖非魔,非僧非儒非道,於是自稱為神,塑造一尊神國。不過在我看來,這完全是無稽之談,這個世界上怎麼可能有神!。」

  趙平輿目光深沉,抬頭看向面前的赫連威,「我知道他們有些特殊,而你們北狄人的高層,也一直認為自己和紫薇聖門,有著血脈聯繫,認定了紫薇聖門的紫薇帝君,就是你們的不朽天在人間的化身……也難怪你們的汗王也聽命於他們,原來是給自己找了個爹。說吧,紫薇帝君讓你們做什麼?」

  「尋找。」赫連威說,「尋找他的父,他的王,乃至於他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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