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不熄火
寧宣站在原地,靜靜看著莽古麻帶著一大堆赤族立刻離開。
周圍的奪魂道人,不怒和尚等等,都一下子大喜過望,面露喜色。對他們而言,能夠一挫莽古麻銳氣的時候,實在是少之又少。赤族在這個首領的帶領下,已經令許多晉人都覺得反抗無望了。
可寧宣卻不同,他當場殺了赤族的第一戰將南庫塔木,莽古麻卻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舉動。
這在以前的陽首城,是不敢想象的。
就算是方息壤的到來,令他們有了晉人英雄會,有了一個期望和希望,可晉人英雄會仍然要受到赤族的掣肘,這個期望和這個希望也才有了點微末的光芒。
而寧宣,卻就是這光芒的本身,連赤族也壓制不住!
他披著衣服,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眾人環繞——如此一看,居然有一種王者之風範。
奪魂道人和不怒和尚對視一眼,眼裡眼外都是喜色,如果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還對寧宣頗有成見,第二次見面的時候已經對寧宣極為敬服,那麼到了現在,他們對寧宣已經甚至有了一些敬畏、信仰、追隨的感覺,心頭一時都只有一個念頭:也許在有生之年,真能看到晉人們重新奪回陽首城的位置!
「玉蟾子,五日後的聚會,你來不來?」
就在這時,寧宣忽然轉過頭來,看向遠處的玉蟾子、常和子,「這是我與莽古麻的約見,也許到了那時候,你會有殺我的機會。」
「我現在不殺你,不是因為我沒有機會,對我來說任何時候都可以殺你。」玉蟾子跳下樹木,背負雙手,對寧宣淡淡道,「只是你剛剛經歷一場大戰,狀態未滿,我此時此刻是不願意對你動手而已。」
寧宣不以為然,他逐漸了解玉蟾子的個性了,「哦,那我換個說法吧。也許那一日之後,我和莽古麻之間就要分個生死,你如果真想要親手了結我,就來那裡吧。」
玉蟾子眯著眼睛,沉默了一會兒,好半響回了一聲,「好。」
說罷,他和常和子一同轉身離去。
等到這兩個強敵離開,寧宣才呼一聲,長吐一口氣來,忍不住按住自己的胸膛,雙眼也一黑,眼看就要跌倒下來。
此時此刻,他的氣息微弱,周圍的人也能發現出來。一時之間,不知道驚起了多少聲呼喊,人們一下子圍攏過來,攙扶住寧宣。奪魂道人和不怒和尚兩人尤其緊張,奪魂道人一把握住寧宣的手腕,感應其中的脈搏。
「……怎麼回事,他的內力居然萎縮如一個初入真氣境的人物!是了,這是一種爆發戰力的秘法,代價就是現在的虛弱,寧宣公子並不是受了傷,只是一時脫力罷了。」
奪魂道人皺起了眉,不過看了看左右,卻沒有將這話說出來。
他的心思縝密,知道這些人雖然身在晉人英雄會,卻魚龍混雜,未必真的心向晉人英雄會。如果他們有心對寧宣不利,現在就是最好的時刻,而且如果這個消息外傳出去,以莽古麻的性格,一定會針對這種特性,大加布置的。
不過寧宣的倒地是瞞不住的,人人都看在眼裡……
不怒和尚眼看著奪魂道人沉吟的模樣,忍不住著急起來,「二哥,暴雪……不對,寧宣公子的傷勢,到底都是什麼模樣了?」
「哈哈,大家莫急,寧宣公子雖然與那南庫塔木一時拼招到了極致,受了重傷,卻沒有達到威脅生命的地步,只需要靜養一段時間就好……」
如此敷衍下去,正說到這裡,人群之中忽然擠進來一窩女人,一些人不認識他們,鬧出一大片混亂來。
這三個女人,正是玉幽子,王冬枝以及姚洗月。
……
「老謝,我還是沒能贏。」黑暗之中,寧宣說,「如果是你的話,肯定不會用這種方式取勝的,對嗎?」
謝易說,「當然。」
寧宣又道,「那看來我還不夠。我雖然活了下來,其實也算是輸了。我並不是什麼武道上的天縱奇才,也沒有什麼靈光一閃的悟性,其實事後仔細想想,要破解他的武功,以我當時的情況,也並不是沒有辦法。我現在已經有五種手法,能夠與他相爭,但這都是事後諸葛亮了。」
謝易說,「沒錯。」
寧宣再道,「不過我也認為,這種事情並不是非要一蹴而就,天然而成。我雖然沒有天賦,但也未必不能夠以勤補拙,至少我今次有了這樣的經驗,下一次面臨類似的敵人,就可以拿出我的那五種手法,即使彼時情況有所變化,但也可以作為借鑒參考。你認為我這麼思考,有沒有一絲絲可取之處呢?」
謝易問,「你問我這些幹嘛?」
寧宣沉默了一會兒,「因為我不太確定答案。」
謝易嗤笑一聲,「你有模有樣地分析了半天,得出了個答案。其中的過程,邏輯,結果,清楚明白,但你拿到了之後還是要問我,這是什麼道理?」
寧宣苦笑道,「這不還得要您蓋章嘛。」
謝易問,「如果我給你一個否定的答案,然後說出一個道理來,將你的所思所想給駁回。你能想象出,那是一個怎樣的道理嗎?」
寧宣沉默半響,「想不出來。」
謝易道,「這就是了,如果我非要胡說八道,硬說你錯,你也會忍不住與我辯論的。說白了,你根本不信你是錯誤的,因為你就是對的,你所想的東西再正確不過了,你根本沒必要問我。你與其說是在問我,不如說是在找一個人來支撐你,可既然你是對的,為什麼要讓人來支撐你呢?其實你只要堅信你是對的就行。」
寧宣笑道,「因為一直以來,不都是你在支撐我嗎?」
謝易罵道,「去你的,老子可沒想過要支撐你。我想的無非是扒你的皮,抽你的骨,將你生吞活剝,在這個世界上不復存在,然後唯我獨尊,天下無敵罷了。不過話又說回來,就算我有那麼一丁點兒支撐你的可能,也不可能一輩子支撐你的。寧宣,你不會忘記要幫我重塑身體的事情了吧?」
寧宣愣了一愣,「當然不會忘記。」
「不會忘記就好,記住這件事情。你我之間,遲早是要分開的。」謝易緩緩說道,「寧宣,你做了個很正確的回答。」
寧宣從夢中驚醒過來,抬頭一看,環顧四周,正是晉人英雄會的駐地。
看來是戰鬥結束之後,由奪魂道人送到了此處,開始靜養。
他心中疑惑夢中與謝易的交談,不僅迷惑於內容,更迷惑於形式,因為此前從未有過在夢中與謝易交流的過程。
那朦朦朧朧、迷迷離離的感覺,令他一時無法反應,直到醒來的時候,才想起其中的不妥和違和。
武劫正好就在旁邊,寧宣抓起就問,「老謝,你之前說了什麼?」
「嗯?什麼什麼。」謝易疑惑道,「你被那個南庫塔木打得犯了病吧?這幾天我不都在研究武學嗎,哪有功夫和你聊天兒?」
「額……」寧宣皺了皺眉,然後問,「老謝,我覺得我這次雖然輸給了南庫塔木,但是我也從中學到了很多,如果下次我再和他戰鬥,即使我的力量不變,也能夠戰而勝之,你覺得我想的有沒有問題?」
「沒問題吧。」謝易說,「這世界哪有什麼真正的天才,還不是一場一場打出來的,你這麼想是沒問題的,你信我准沒錯。」
「哦。」
寧宣的眉頭舒緩開來,他鬆了口氣。
……
「依我看來,寧宣的實力,恐怕已經在我之上。」莽古麻回到房間,坐在椅子上,和自己的古魂「索伊」對話,「而且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經漸漸得到了民心,這就是息壤所欠缺的了。」
本來,莽古麻雖然一力提拔息壤,但陽首城畢竟是赤族掌權,其勢力根深蒂固,莽古麻也不能獨斷專行、一手遮天,所以實在很難讓方息壤以晉人最嚮往的方式崛起。一時之間,只能夠讓息壤先融入赤族,做出一些對晉人而言有損利益的事情,才能夠讓赤族人接受他的崛起,而不將其擊潰。
這樣一來,赤族不至於給予方息壤迎頭痛擊,但在晉人那邊,晉人英雄會的風評卻不算特別好。
這本來不算是個問題。
因為到了現在,方息壤已經漸漸站穩腳跟,逐漸能夠干涉一些赤族的要務。只要他一聲令下,一些像是哈齊木爾多的赤族人,都還是很畏懼他的。按照他們兩的計劃,在這之後方息壤就要慢慢收買人心,為晉人成事,逐步變成所有晉人眼中的「救世主」——最關鍵的是,要讓大晉朝廷也深信這點。
這樣,大晉朝廷反而才不會真正讓赤族毀於一旦。
這是莽古麻深思多年的以退為進,避險之法。
但萬萬沒有想到,臨到頭來,卻冒出個大鼎戰爭,以及暴雪書生……不,現在應該叫做寧宣了。
莽古麻忽然極為後悔,因為對他而言,大鼎戰爭根本沒有方息壤來得重要,他參加這場戰爭,不過是眼饞大鼎的珍奇。但這尊大鼎固然珍貴,又怎麼能夠與赤族的生死存亡、修生養息要來得重要呢?
可現在他也沒辦法退了,因為寧宣已經接著這場戰爭,逐漸獲取了民心。
在這個方息壤還沒有獲得晉人聲望的時候,寧宣已經先一步攫取了影響力,甚至比方息壤這個「晉奸」更加被晉人所關心愛戴。
在莽古麻給予大晉朝廷的陷阱之中,方息壤已經不是晉人唯一的選擇了,寧宣隱隱約約之間,已經有取方息壤而代之的能力。而更致命的是,寧宣還和方息壤沆瀣一氣,這更讓莽古麻焦頭爛額。
「下一次見面,我必須殺了他。」莽古麻說,「一來,我要讓晉人只有一個選擇;二來,我要讓息壤收心,繼續為我所用。不如此,是不能夠完成此局的。」
渾身花紋,火蛇纏繞的索伊一拍大腿,「好,有志氣,我幫你。」
你就算幫我,也成不了事了,反正我也不會讓你真正復活。
莽古麻心中暗想:不只是不會讓你復活,連這尊大鼎我也不要了。
他是立下決心,非殺寧宣不可了。
原本五日後的會面,莽古麻準備與梅伏杏一起招來古魂,以二對一。即使做出最壞的打算,寧宣喚醒了無字書籍中的方天然,但方天然不是索伊的對手,而姚洗月更是玄關境中的弱者,莽古麻起碼有八成勝算。
但現在,莽古麻看到了寧宣的本事,連服下炎玉的南庫塔木也被他擊敗,自己不是他的對手。
再加上玉蟾子、常和子兩人在一旁窺伺,更和之前的局勢截然不同,按說是不能夠和寧宣拚命的。可到了現在,寧宣所攪動的風雲越來越大,所積蓄的聲勢也越來越重,本來陽首城好好的一盤棋,被他弄得支離破碎,令莽古麻是真正動了殺意。
他要冒著被玉蟾子、常和子攪和的風險,強殺寧宣。
到了這時,光是梅伏杏的相助,就有些不夠了。
所以莽古麻準備放棄大鼎。
他修書一封,書向不熄火,要請來結交的好友,來此襲殺寧宣——而代價,就是這尊能夠復活他人的大鼎。
大鼎可以不要,寧宣必須去死!
……
莽古麻的書信,被赤族一位輕功極高的真氣境下屬拿著,兩天功夫便傳遞到了陽州北極的不熄火處。
不熄火所在的山門,是戈壁之中,一座死火山。
這裡赤地千里,一片荒蕪,而灼熱的空氣之上,遍布的雲層百年不去,全都是一重一重濃濃的黑煙、烏雲,裡面翻滾著的不是雷霆,孕育著的不是暴雨,而是一團一團的烈焰,一片一片的天火。
這是一處天空不會下雨,會下「火」的地方。
那是數百年來無數不熄火門人們運轉功法,生成的黑色濃煙,從火山口噴發而出,傳遞到了天空,堆積起來的「火山雲」異象。
這異象的締造者,既有真氣境,也有玄關境,還有先天境,洪爐境……他們的存在,匯聚一起,永久地改變了這裡的地形地貌,天象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