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倒轉強弱
這邊狐狸面一去,場中是沒了亂象,一片寧靜祥和,周圍卻漸漸亂糟糟起來。
一些人打著火把,聚眾起來,朝著這邊匯攏。
站在寧宣這個角度遠遠看去,腳下的許多人流匯聚過來,就如同星星點點,夜空閃爍。
方息壤從這屢次的驚變中反應過來,抬頭一看,站在高處的寧宣面色平靜,閉眼運轉,體內的氣息變得平和溫吞,宛若月華一般,居然快速跌落下來,展現出一種非同尋常的虛弱,似乎已經無力顧及其他。
而另一邊,姚洗月十分憤慨地關注那離去的狐狸面的背影,剛走一步,卻又顧忌著寧宣安危,卻還是憤懣無比。
似乎沒有人關注自己……方息壤目光一轉,腳步悄然移動。
他剛走了一步,姚洗月就來到了身後,一手抓向他的領子。方息壤身子一躲,轉身撤開,姚洗月如影隨形地跟上,他便伸出中指食指,分戳姚洗月的雙眼,姚洗月什麼都懶得動作,只閉上了眼睛。
嘎吱,一陣脆響。
方息壤的手指戳中姚洗月的眼皮,就像是兩截竹筷子奮力戳在了鋼鐵上,當即是摧枯拉朽一般,骨裂肉疼,發出好像是折斷的聲音。
不是人人都是寧宣,能夠在真氣境的時候,就有與玄關境抗衡的肉身。
方息壤臉色一變,額頭上立刻出現一層層的汗水,還沒等他更多反應,姚洗月伸手一點,也不知怎麼地,就點中方息壤的一處穴道,他腦中千百種反應和變化,一時都無從施展,就只能定在原地。
他的武功離玉蟾子都差得極遠,玉蟾子又輸給寧宣一籌,寧宣則還不如姚洗月這個正牌的玄關境。
這些變化說來複雜,其實也只發生在一瞬之間。周圍那些因此番動靜而響起的鬧騰,仍然相去甚遠。
姚洗月一手像是抓小雞一樣抓住寧宣,同時抬頭,用一種驚奇的目光看向寧宣,「沒想到你居然這麼厲害。」
她雖然跟隨寧宣,卻是被迫與齊勇相約,這下才真正了解到這個人的本事與底牌。
「過獎。」
寧宣睜開眼睛,一躍而下,來到街頭。
他早不是那金色肌膚,紅色眼眸的模樣,連體內那種沸騰燃燒,膨脹升華的熾熱氣息,也漸漸消失。現在的寧宣,看上去普通而平凡,將一切神妙收蘊內藏,如同一尊失去了光亮的金器。
「你有這樣的能力,看來我們的目標不難達成。好,很好。」姚洗月雖然對狐狸面的去留很是遺憾,但對寧宣的身手表示很高興,然後又問,「現在該怎麼辦?」
寧宣伸手一指,點在方息壤腦袋上,「先把這位晉人興中會的會長帶回去吧。」
……
晉人客棧,半夜中,點燃了一點燭光。
一群人鬼鬼祟祟地匯聚在一起。
方息壤在人群的中央,被寧宣,姚洗月,王冬枝,玉幽子團團圍住,身上綁著麻繩,點著穴道,只好將自己的所知所見,一五一十說了個乾淨,清楚,以及明白。
「哦,我說怎麼玉蟾子來到了陽首城,原來是我的名頭透露了底細。」寧宣苦笑起來。
他萬萬沒有想到,僅僅就是暴雪書生這個名頭,也讓玉蟾子一路追蹤過來,成了自己足跡的線索。
也幸好,看玉蟾子過來詢問方息壤的模樣,似乎只是機緣巧合才跟了過來,而並沒有什麼貨真價實的證據。要不然到來的只怕不是玉蟾子了,而是龍孽虎煞山老一輩的道長們。
他所猜測的其實也屬實,玉蟾子從殺手的手中探聽來了消息,便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一點兒也不準備,更不報告山上,便輕裝上陣,獨自前來。
以他五雷天心正法的造詣,其實在一般的真氣境面前,幾乎是無敵的。以五雷天心鎖來進攻,普通的真氣境根本沒有人能夠阻擋。以雷化五行進行防禦,再強烈的攻勢也被他所化解阻擋。
如果不是遇上了寧宣,他的確是橫行無忌,無人能擋的。
而從他們口中,方息壤也只能隱約知曉,這玉蟾子似乎和他們之前有仇。一想到面前這一伙人和龍孽虎煞山有仇,他就忍不住目光異樣,彷彿在看著一夥不要命的狂徒。
他本來以為,染指陽首城就是莫大的眼界,觸碰數百年前的人物就是極深的淵源。可是寧宣言談之間,什麼大鼎戰爭,龍頭門派,都好像阻礙不了他的道路,這一下就將方息壤的認知給顛覆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同輩里有這樣一個人物!
「照你們這麼說,這道士出身這樣不凡,怎麼和狐狸面搭上關係的?」姚洗月對玉蟾子啊龍孽虎煞山啊毫無興趣,她那個年代陽州都不屬於晉人,更沒有這些亂七八糟與朝廷爭鋒的勢力。
在姚洗月那個時代,大晉朝廷就是天下第一勢力,九州百族之中,不知道多少高手,沒有一處能夠抵擋他們的鐵蹄,都被他們所統一了。
「玉蟾子一輩子可能都沒有來過陽首城,狐狸面所橫行的年代,龍孽虎煞山的祖師只怕都只是個小輩。按理來說,他們兩個不可能有交集。」寧宣為眾人捋清思路,「不過大家不要忘了,狐狸面背後還有一人。」
「你是說,那位狐狸面背後的命定者,讓狐狸面救下了玉蟾子?」玉幽子點點頭,卻又問,「這確實是唯一可能,但這個推論卻只是踢開皮球,疑問本身還是不變——這位命定者如何要去救下玉蟾子呢?」
「在這方面,我相信暫時是沒辦法得出結論的,因為可能太多,而且也無法確定對方是因玉蟾子的武功,身份還是別的什麼因素而救人。」寧宣說,「但反過來,我們卻可以判斷出一件事情,這個狐狸面一直在追蹤我們,觀察我們。玉蟾子才剛和我們交手,他就立刻知曉。但直到玉蟾子將死的時候才動手,足見他在此之前,並沒有殺死我們的準備。」
「為什麼他不動手?因為他沒有把握?」
「這可能是其中一個原因,但另有一個原因,我估計方會長是非常清楚的。」寧宣笑眯眯地轉過頭,「方會長背後那人,送我這本書籍,只怕也是相同想法吧?」
王冬枝沒怎麼參與他們的討論,只在一旁靜靜地聽著。但寧宣一說話,她立馬很明白地掏出那本無子書籍,擺在桌面。
方息壤的目光一下子被這本書所吸引,一時遲疑,「你……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你剛才說了許多,唯獨漏了這點,其實我早就知曉了。他不過是想要拿我作為棋子,祝他掃除敵人,引蛇出洞罷了。」寧宣笑道,之前他所扮演的暴雪書生,性格乖僻孤傲,桀驁難馴,卻反而沒有現在這幅滿臉笑容的和煦樣子,讓方息壤覺得難以捉摸,「那他要引誰出洞呢?現在看來,只怕就是這狐狸面背後的人無措了,如果我所料未錯,他們早已經察覺到彼此存在,並且互相忌憚,所以會長背後的那人,才要費力不討好地讓我得利。因為他深知,這一尊古魂沒辦法為赤族使用,與其這麼埋沒變成變數,不如送給一個自詡可以掌握的人物,然後操控那個人對付那狐狸面。」
「看來他錯了。」方息壤聽到這裡,忍不住嘆了口氣,「你並不是一個可以掌握的人。」
其實他也不知道,莽古麻是否與狐狸面一夥有過衝突摩擦,但寧宣從些微信息之中推論出的這個結果,卻沒什麼明顯漏洞,而且以他對莽古麻的理解,這也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情。若非有一個狐狸面是個棘手的人物,莽古麻絕對不會培養出寧宣來。
這個叫做寧宣的傢伙,分明是身在局中的棋子,卻走著走著,轉過頭來,將兩名棋手的面具都要給撕開了。
方息壤一下子感覺到了一種窒息,他本認為任何人都難是莽古麻的對手,可現在卻有些質疑這個觀點了。
寧宣問,「他叫什麼名字?」
方息壤老老實實地說,「他叫莽古麻,是赤族現任族長,也是陽首城城主。」
「哦,還是個大人物,既然你背後的那位族長有了這樣的想法,狐狸面背後的命定者,對玉蟾子這個突如其來的因素如此關注,似乎也就只有一種可能了。」寧宣仔細推敲,道出自己的結論,「他也知道了一尊古魂的所在,並且那尊古魂和方天然,姚姑娘類似,必須要特殊因緣才能開啟!他不滿足這一項條件,而玉蟾子,就滿足這個因緣!所以他要竭力保住玉蟾子的性命,這樣才能和莽古麻達成對等。」
此話一出,在場眾人無不驚訝。
寧宣和狐狸面背後那人素未謀面,居然就將其用意猜的七七八八,這簡直就好像是故事中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見一葉而知天下秋的智者謀士。但他們仔細一想,寧宣所說的東西,卻又是尋常人都能夠想到的東西,並沒有什麼神乎其神的思維,有的僅僅只是細節。
可又有多少人能夠將自己所處的環境看得清清楚楚,細緻入微呢?
寧宣又笑道,「其實這仍只不過是一種可能,因為我的推論雖然合乎道理,但是一環扣著一環,一路推導下來的。如果其中任何一環出了問題,這個看似合理的推論都將出現問題,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我們將其視作猜想便是。」
「換言之,我們目前也只能將這個結果,視作唯一的可能。」玉幽子道,「因為我們不清楚玉蟾子和那位命定者之間,到底是因其他因素,還是就因為大鼎戰爭。」
「沒錯,我們做好這個準備就是,但也不要篤信這一種發展,而忘了其他可能,以至於反遭其害。」寧宣向玉幽子投出讚賞的目光,這女道長雖然是初出江湖,卻日漸成長,已經有了一些江湖經驗了,「這件事情,想來想去,也就這樣一個結果吧,大家還有別的想法嘛?」
其他人自然沒有更多說法了,紛紛搖頭不止。
「那這個男人怎麼辦?」姚洗月指著方息壤問,「他到底算我們的敵人,此番落入咱們手中,得好好折磨一番才對!」
方息壤縱然早有心理準備,一聽到這段話,一時也心裡一緊,面色忍不住一陣煞白。
但他居然也沒有當場求饒,而是閉口不言,宛若成了個泥胎木偶。
寧宣笑道,「姚姑娘,你準備怎麼折磨他呢?」
姚洗月想也不想,脫口而出,「自然是——自然是……」但具體怎麼個自然是,她卻嘟嘟囔囔,說也說不出來。
其實以她的經歷,哪裡有什麼折磨人的辦法,只是知道這個方息壤和方天然有血緣關係,恨屋及烏,想要遷怒罷了。
寧宣也不搭理她,再轉頭看向方息壤,「方會長一語不發,好有氣度啊。」
「你不用諷刺我,我不是不怕死。」方息壤蒼白著臉,苦笑,「我只是知曉她在嚇唬我,不願意向她服軟而已。但若是你說話,我什麼都會相信,也絕對不敢沉默。」
寧宣,王冬枝,玉幽子聽到這裡,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姚洗月眉頭一豎,狠狠看了方息壤一眼,「你!」
卻繼續說下去。
看來她也清楚,自己武功高歸高,但也就是打手,而非真正的領導者,誰都怕自己的武功,卻不怕自己本人。
事實上,姚洗月當年若有領導者的才能,也不至於被方天然一手殲滅全族——須知當年大晉四面擴張,也有不少本地的妖族勢力阻礙,但其中能存活下來,直至今日的也不在少數。
陽州妖狼之所以如此慘烈,一是方天然是大賢學齋的人物,不容妖孽,打定主意要將其全數殲滅;二來,就是姚洗月根本不通思變,所作所為都被方天然預料,叫他吃得死死的,連一個純血後代也留下不來。
「放心,我不會殺你的。」寧宣道,「一來,你畢竟是這位方天然的子嗣,他還有一段時間出現,咱們到時候合作無礙,若你死了,斷去方家血脈,難免令他傷心,即使我要瞞住他,那莽古麻深知你的安危,說不定反而拿你的事情作文章,離間我們;二來,你剛才還隱瞞了許多東西,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一一告知我比較好,你說是嗎?」
「沒錯,沒錯。」方息壤看了寧宣許久,忽然喪氣道,「莽古麻一輩子沒失誤過,但他終究奇差一招,親自將老祖宗送給了你……暴雪,不對,寧宣,此時此刻,你已經是大鼎戰爭最強的一方了。」
「棋子偶爾也會成為棋手的。」寧宣笑道,「從今天開始,我也來下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