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哈齊木爾多
寧宣說完這番話,直接沿著黑血老人的足跡走了過去。
他神色泰然,彷彿並沒有看到那些圍攏過來的外族人。周圍的晉人都站得極遠,不願意摻和這場爭端。
「%¥……¥……」一隻手伴隨著嘰里咕嚕的赤族語伸了過來,要攔住寧宣。這隻手臂的主人正是這群赤族人的領頭人,眼看他身高八尺,體壯腰圓,但步伐卻是輕盈無聲的,好似一片羽毛,竟然身懷真氣,是貨真價實的真氣境。
那肌肉虯結,如盤龍柱一般的手臂,像是一截忽然探出的長槍,掃來的鐵棍,在寧宣的咽喉位置打了過來。
如果寧宣繼續邁步,就會被這手打在咽喉。
即使這只是尋常人的力量,這一手打了過去,也會危機生命。更遑論這手的主人在赤族中被稱作「哈齊木爾多」,其意在赤族語中為「斃牛者」,意思是哪怕一頭水牛朝著他衝過來,他一掌打下去,也能將其當場擊斃。
赤族的風俗中,達到真氣境的高手,被稱之為「得名者」。能從古籍傳說、神話史詩之中,挑選一個名號,成為自己現在的名字。
哈齊木爾多當年就是一掌擊斃水牛,因而受到族中許多年輕一輩的敬仰,後來白手起家,建立了手下幫派,以勒索脅迫晉人、強迫住宿買賣為生。
一頭成年水牛,起碼有上千斤重,鼓足其蠻力衝擊過來,那種威勢幾乎是常人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
可這位哈齊木爾多,卻能一掌打出,以自己深厚的「破皮掌」「催骨手」的掌力穿透厚實的牛皮,直接來到五臟六腑之中。一掌之後,黃牛氣勢仍在,可數步之後,便當場倒地,再也不能醒來。
他拿這樣的功夫,對付這一個蠟黃著臉的書生,也是知曉此人武功不俗,是個難纏的晉人武者。
大晉這個矗立在九州大地多年的帝國,現在已然是日落西山、一日不如一日,而這天下之大,八荒六合,向來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北地的狄族、南方的大羅山太平教、世外的天道宮,乃至於各大世家,都是暗流涌動,躍躍欲試,無不想要逐鹿中原,成就一方霸業。
像是赤族,雖然勢單力薄,不求能夠參與這場縱橫天下之亂局,卻也想要獨立自主,脫離大晉的掌握。
大晉立國之根基,就是千年前建立的「大賢學齋」,大晉皇族依賴學齋立國,就此定鼎江山、成就大業。
而這國本之動搖,朝堂江湖地位之顛倒,也來自於那五百年前,大賢學齋的齋主,被天道宮宮主所擊殺的一役。
這麼多年來,許多人翻看這段歷史,從中得出一個結論,這樣一個帝國未來到底是行將就木還是老而彌堅,就看它接下來所儲藏、儲備的武者力量。甚至不只是大晉朝,不管是任何一個勢力、組織,不管是經商、從政、學文、參軍,都和武道有息息相關的聯繫。
這是千百年未有之大局。
而近幾十年來,赤族族長就暗中頒布法令,要陽首城內,所有武功有成之同族,若遇到了晉人中有潛力者,能格殺之,就儘力將其格殺,損害大晉朝的根基,便有利於讓赤族脫困而再起。
這位「哈齊木爾多」,懷著這樣的心思,對寧宣發出了雷霆一擊。這一擊看來普通,實際上是要置寧宣於死地!
不過他也知道,寧宣這個書生看來普通,實際上卻是個高手。所以在發出這一擊的時候,一雙眼睛也如獵鷹一般銳利,暗中觀察著寧宣的脖頸、眼神、肩肘等地方,一旦寧宣有任何反擊,他接下來就會準備起碼六種變招方式,給予此人迎頭痛擊。
——寧宣則不反擊。
他不只是不反擊,甚至也不停步伐。
他就好像全然看不到哈齊木爾多的攻勢,也看不出其中的餘力,以一種木然乃至於呆愣的態度邁著步子,直愣愣撞向了那鋼鐵般的手臂。
這種反應,一下子讓哈齊木爾多生出一種些許滑稽、些許憤怒的感覺。滑稽是因為,這小子反映這樣慢,怎麼也算是高手?憤怒是因為,自己這一番出招變招,都好似給瞎子拋媚眼、在聾子耳旁唱歌、對著一頭牛彈琴,在有心人的眼中,不知道會多麼可笑!
即使在場沒有高手,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出了丑,因而臉上一紅。
這一紅,他手上更多了不知道幾分力。
然後寧宣走了過去,幾步跟上了前方的老頭,一隻手搭了上去,「老人家,等等我。」
哈齊木爾多獃獃地站在原地,看了看寧宣的身體,又疑惑地皺了皺眉,回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大概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沒有攔住寧宣。
剛才那一瞬間,他有種說不出來的迷糊感,想要仔細回憶點細節出來,可怎麼也想不出來。
就好像……就好像做了一個夢。
玉幽子和王冬枝兩個女子路過,王冬枝直接跟上了寧宣的步子,看也不看他一眼。哈齊木爾多怒火中燒,正想要一掌打殺了這女子。
玉幽子則在這個時候停下步伐,她倒是看了哈齊木爾多兩眼,然後嘆了口氣,用赤族語說,「你去找個醫生吧,要記得多喝熱水,用枸杞泡蜂蜜會有些好處……」
哈齊木爾多一皺眉,「你說什麼?」
他德高望重,乃是真氣境的高手,在赤族中被譽為「得名者」的勇士。這次給自己的手下出頭,自覺手到擒來,可沒想過會受到這種好像是大人關心小孩子般的對待。
玉幽子純是好人心態,卻沒料到好人沒好報,這下嚇了一跳,用一種嫌棄般的目光看了看哈齊木爾多,撇撇嘴巴,「不喝就不喝,凶什麼?」
她也偏過頭,走了過去。
哈齊木爾多更是大怒,一伸手要對這女人動動手,忽然整個人好像是被人戳中了要害,又好像是個平衡的玩偶打破了平衡點,以一種非常奇怪且不自然的姿勢倒了下來,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周圍的赤族人都發出了鏡湖。
玉幽子則抖一抖自己的右手,好像是揮灑一下上面不存在的水珠,驕傲地昂著腦袋前進。
而另一邊,寧宣的手剛剛落下,卻沒有拍中老人的肩膀。
他手一揮空,就看到老人已不知什麼時候,轉過身子,看著自己。
「不錯,不錯。」黑血老人笑了笑,臉上的皺紋成了一團,像是一朵盛開的菊花,「繼續來,跟上我。」
他剛說完這話,寧宣手就一動。
寧宣手一動,他身子就一縮。
兩個人幾乎在同時動作,卻也保持著同樣的距離。
寧宣臉上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