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收隊友咯
等寧宣急匆匆到達此處的時候,面前的一切令他驚訝無比。
王冬枝不僅沒死,而且還反殺秦清,這已經出乎他的預料了。而玉幽子的到來,就更是讓他始料未及的。再之後王冬枝所透露的東西,信息量就更加巨大也更加突然了。
寧宣站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接受了這突如其來的發展。
「接下來你準備怎麼做?」玉幽子忽然問他,「殺生劍和殺生石在你那裡,也不知道是什麼時代留下的古物,此劍竟然能夠斬去外魂、重現真靈。這將是天下至寶,幾可保證武道元神境的宗師轉世重生后的安全,沒有哪個宗門是不想要這東西的。此事牽扯到干戈洞的謀聖,是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事情,山上一旦細查,就知曉你手握此劍。待到事後你若願意和山上交易,當能獲得豐富報酬。」
武道元神境界的高手,將孕種胎源凝成一股,再度壓縮,獲得了不死不滅的成就。
這種人在道家稱之為金丹,在佛門稱之為舍利,在妖族稱之為龍門躍,在魔門稱之為他化自在,能夠在壽命將盡甚至危難之際,將自我兵解轉世,投胎重生。
但這樣的選擇也有一股風險,那就是意味著要捨棄一切,令智慧蒙塵,使知覺匿蹤,形成「胎中之迷」。
若不能解開此謎,此生再死一次,雖仍有真靈元神在,還能夠轉世,但智慧和知覺卻藏匿更加深邃,也更加難以解開。而如此反覆九生九死之間,若還不能夠重回武道元神境界,那便是真的魂飛魄散,再不復在天地之間。
不過按照徐歸墓所說,這兵主「霸王」所有的殺生石和他所有的殺生劍,二者相合,竟然能夠斬殺外魂,保存真靈,幫助大宗師解開胎中之迷。
這顯然是天下至寶,足可保證所有武道元神境的宗師永恆不滅,越是大組織、大勢力,就越是需要。
「合著老子就是破爛是吧。」謝易道,「寧宣,快告訴她,我比這劍厲害得多。」
寧宣壓根兒不想搭理這傢伙,從懷中掏出殺生石,比劃了一下腰間拿著的那柄殺生劍劍柄上的凹陷,卻沒有將其放進去。這種魔劍一旦合二為一,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沒有萬全的準備,他還不想將其合併。
然後再抬頭看了看玉幽子,只見其神色緊張地看了過來,忽然笑道,「其實你很怕我把它交給龍孽虎煞山,是吧?」
玉幽子神色一僵,卻沒有說話,「……」
「這東西若給了龍孽虎煞山,只怕第一個拿道長開刀。老實說,我也聽說過武道元神境界的大宗師轉世投胎一說,但我一直以為既然是轉世投胎,今生和前世應當利益一致,彼此共存。」寧宣審視著玉幽子,「但聽道長說來,這什麼轉世怎麼有些像是奪舍寄生,等待時機之後再將其吞噬反撲啊?」
「這世上哪有什麼輪迴地府,所有的魂魄其實都是隨處飄蕩,自然生長,如同一片片的野草。『他』自尋到一處野草佔據,既不喝孟婆湯,也不過奈何橋,只是潛藏在我的真靈中,待我孕育意識、接管身體罷了。」玉幽子沉默了一會兒,苦笑道,「而我早已做好了為『他』的重生而犧牲的準備了——事實上,整個山上,我的父母親朋,師傅同……還有老杜,他們都巴不得我做出這個選擇呢。」
她的笑容很苦澀。
任何一個人,在知道周圍一切對自己好的人,其實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另一個人的時候,都會很苦澀。尤其是這個人一旦出現,就代表著自己的消亡,那就更是一種難言的滋味了。
寧宣問,「道長願不願意死呢?」
「我……我不知道。」玉幽子喃喃道,「從小到大,他們都是這樣說的,連我的父母都認為這樣才對,才正確……我怎能有其他的選擇呢?」
寧宣皺著眉,「我是問道長的想法,和其他人無關。」
「我?」玉幽子指了指自己,以一種無比驚訝的眼神看向寧宣。
她好像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聽說這個辭彙一樣。在此之前,竟從未有人對她傳達過「我」的概念。
「沒錯,你!」寧宣一伸手,指著玉幽子說,「龍孽虎煞山是對你有恩沒錯,但恩情是用來回報的,而不是被奪取的。既然是回報,那就要由你自己選擇回報的方式。否則這便不是恩情,只是強盜的一種施捨,道長您說對嗎?」
玉幽子仔細思索著寧宣的話,有些迷迷糊糊地說,「我……我不知道。」
「那就不去思考了,還是回答那個問題吧。」寧宣斬釘截鐵地問,「道長,你想活下來嗎!」
「我當然不……」玉幽子張了張嘴,最後咬一咬牙,「不,我想活下來!」
寧宣笑道,「既如此,我不會把這東西給龍孽虎煞山的,道長就放心吧。」
玉幽子的瞳孔放大,她到這時才明白寧宣一系列問話的意思,「為什麼你要……」
寧宣冷哼一聲,「因為我最討厭奪舍這一套了。」
謝易:「嗯!?」
「那山上……」玉幽子有些憂慮,又有些手忙腳亂,「啊,不對,我先謝謝你。」
她握住寧宣的手,那手柔滑而冰涼,握得寧宣一時意亂神迷,好不受用。
「把我刀還給我!」一旁的王冬枝忽然一抓寧宣的背後,把那干戈取去,並狠狠地抽了出來,咬牙切齒地在半空中奮力砍了兩刀,如電閃般迅速起落兩道刀光,「我的東西不準別人碰!」
寧宣看得心驚膽戰,趕緊掙脫。
女道士根本沒察覺到這其中的微妙,一臉擔憂地看著寧宣。
她一邊擔憂,一邊又有些開心——因為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擔憂別人。
玉幽子自小就長在龍孽虎煞山上,她的成長過程中沒有任何人需要她擔憂。事實上,她也不需要做任何事情,她不用擔心吃,不用擔心穿,也沒有任何人敢對她無禮,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
然後在某一天的某個恰當時機去死。
她感覺自己從一出生,就生在一場夢中,夢醒時分就是死期。
可今天,在寧宣說出這番話的時候,玉幽子卻覺得自己好像脫離了那一場夢。
夢之外還有另一個真實的世界,這世界有個少年闖了進來,他的一切都和這個夢毫無關係。
她甚至還能擔心他呢!
這多大膽啊,我居然敢擔心和山上作對的人。她有些暈乎乎地想:我簡直是大逆不道了。
可一邊這樣想,她另一邊卻一下子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突破禁忌的感覺。
如果寧宣知道她的想法,一定會有一個非常恰當的形容:這是一個從小知書達理、乖巧無比的女孩子,終於有朝一日在上課期間學會了翻牆出去玩。
這一瞬間,讓玉幽子有些刺激,又不免害怕,最後剩下過癮和興奮——這讓她簡直都有些想要尿尿了。
她一邊憋著尿,一邊問寧宣,「那山上該怎麼辦?他們是不肯善罷甘休的。而且你沒有山上的庇護,又怎麼面對干戈洞的謀聖呢?」
「我們立馬就走。」寧宣說,「龍孽虎煞山威風再大,也管不住我。至於干戈洞,徐歸墓自己都在和兵主『霸王』爭鬥,足見他們內部不和,也未必能夠儘力對付我。」
「還有我。」王冬枝驕傲地昂起頭,將干戈回鞘,感覺這刀雖然變小了,但也還是很趁手,「我們並肩作戰。」
她說完這番話,已經伸出了手,在等著什麼了。
但一看前邊兒,寧宣還沒有反應。
眯了眯眼,走了上來,一把抓住了寧宣的手,掌心對掌心,十指牢牢相扣。
「……啊這。」寧宣一怔,才抬起兩人的手,喊口號般說,「我們攜手進退。」
於是玉幽子既看看寧宣,又看看王冬枝,臉上露出了羨慕的表情。
在這一刻,不知怎麼地,她腦子裡閃過了之前的一幕。
其實之前秦清和王冬枝交手的時候,她就在一旁,若非王冬枝最後拿出了相依為命,她也能救下王冬枝。
本來她對這對師姐妹相殘的過程,除了覺得某些莫名的悲哀,便別無他想。但到了現在,她卻忽然有了種奇異的聯想,好像此時此刻就是自己人生一個最關鍵的時期,若不好好把握,自己的未來也就和秦清差不多了。
玉幽子的腦中,電閃過一個此前從未有過的念頭。
她脫口而出,「兩位此行,能否帶上貧道?」
兩個人同時看向了她,連玉幽子自己都被自己這句話嚇了一跳,整個人瞪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是自己說出了這番話。
寧宣遲疑道,「帶上你……道長為什麼有這種想法?」
「你們為我而遭到追殺,我不能為了你們做點什麼,就感覺到一種難受和內疚。」玉幽子深深吸一口氣,好像要從這口氣中得到足夠的勇氣,然後抬頭看向寧宣,目光清亮,「若到了絕境,我就在你們身邊,你們獻上殺生劍殺生石,我再為你們求情,自可讓兩位無礙——不過,我也是自己想要離開山上的,我想要看看外邊的世界,如果今次不抓住這個機會,我就再也不可能離開龍孽虎煞山了……兩位覺得如何?」
面對這個回答,寧宣和王冬枝互相對視,當場沉默。
玉幽子也極為忐忑地看著他們兩人,雙手十指籠在道袍里,糾纏成了不知道什麼形狀,感覺就好像是面前這兩個人決定自己的命運一般。
這種感覺同樣很奇特,很新鮮,在龍孽虎煞山上連這種感覺都沒有過。
玉幽子下定決心,即使這兩個人不收留自己,自己也不回去了。
王冬枝看著寧宣,忽然問,「你為什麼不說話?」
「啊,我要說話的嗎?」寧宣眨眨眼,好像才反應過來,「我還以為這件事情必須得由你做主。」
「肯定是你做主啊,我是你武學上的師傅,又不是家裡面的師傅。」王冬枝有些鬱悶地說,「而且現在說不定連武功上的師傅也算不上了。」
寧宣笑了,「有機會切磋一下,我會讓你的。」
王冬枝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才不要你讓。」
到這時,寧宣才笑著看向玉幽子,然後伸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來吧,道長,咱們一起逃吧。」
他這是習慣性的動作,並沒有注意到,這並不合這個世界的禮法。
直到三個呼吸后,發現玉幽子一直瞪著自己看,卻沒有其他動作,寧宣才反應過來,露出了苦笑——但在他收回動作,這之前,玉幽子已經動了。
女冠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寧宣的手心。
「嗯!」
她使勁、用力、狠狠地,點了點頭。
再然後摸了摸肚子,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不過兩位能不能退避一下,貧道憋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