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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黑白分明,同門相殺(第二更)

  唐鳳華落入人群中,一時間引起了不知道多少慌亂。

  這慌亂不在於唐鳳華的死亡,而在於寧宣以殺生劍殺死唐鳳華時所催生的一系列生理變化。那是一種最近陽關城所有稍微有些身份地位的人都知道的屍體變化。

  「這是……奪心魔!」

  「但那劍卻來自於少爺……」

  「難道說少爺和將軍才是真正的奪心魔?」

  「說來也是,少爺從未練過武功,怎會有這樣一身內力……」

  一時之間,不知道多少人開始檢察那屍體,更時不時驚疑地看向寧宣。而即使寧宣掌中已經沒有了人質,他們也再不敢有絲毫異動。其實如果只是唐鳳華私節有虧的話,他們倒也不是不能夠視而不見,畢竟寧宣殺了唐損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但這件事情和奪心魔扯上聯繫,那性質就變了。

  因為奪心魔一案涉及到一個極重要的人物,那就是前任龍孽虎煞山派下來的執事。

  堂堂龍頭門派的執事被害,怎麼能夠不引起重視?若唐家父子真和奪心魔有關,那寧宣殺了他們便不止無過,反而有功。而這些人更不能對他橫加阻攔,若是龍孽虎煞山施壓,朝廷自然不在意他們的性命如何。

  不過他們到底是人多嘴雜,一時之間倒也是搖擺不定,難有決斷,也沒有就此退去。

  寧宣正要勸解他們一二,恰在此時,卻聽到了一個奇怪的聲音。

  那是一個很深也很悠長的呼吸聲。

  所有人都聽到了那個聲音,人們的神色都是一怔。

  伴隨著這個呼吸聲,那本來被吸收了一切精氣血液、如同一具被曬了八九天的乾屍的唐鳳華,竟忽然產生了劇烈的顫抖。那種顫抖,就好像他那乾癟枯竭的身體內,還藏著一頭起碼五六千斤的大象,正在奮力掙扎一般。

  本來蹲在一旁,檢查屍體的幾個士兵,猝不及防之下想要按住這屍體,竟也給它一下子掀飛出去。起碼有五六人被重重打飛到一旁落下,嘔出鮮血。

  唐鳳華則一躍而起,來到了寧宣身前。

  他一雙被皮膚緊貼著的黑色眼窟窿裡面放出了一道道金光,既像是凝視,又好像是審視。

  「哦?你還留有後手?」寧宣愣了一愣,握住腰間的殺生劍,還以為是唐鳳華留下的什麼後手,畢竟這劍也是自己第一次用。

  隨後感覺到了這屍體體內的氣息,神色凝重了起來,「你不是唐鳳華。」

  「我當然不是。」「唐鳳華」淡淡道,他背負雙手,眼中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傲慢和高貴,像是一隻翱翔在九天之上的鴻鵠,忽然有一日閑暇,和下方的燕雀對上一眼。

  那並不是一種刻意做作的傲慢和高貴,他也沒有拿出盛氣凌人的姿態,而是以一種很自然隨和的模樣回答寧宣。

  可當他說出那話的時候,卻自然而然給人一種感覺,好像以他的身份能夠回答一個人的問題,就已經讓這個人很榮幸了一樣。

  幾乎在已出現的瞬間,他就成為了眾人的焦點。而他也理所當然,彷彿成為焦點就是自己天然的使命,註定的待遇。

  寧宣眯著眼睛,忽然有些恍然大悟。

  他一直很好奇唐鳳華身上的那份貴氣從何而來,因為連唐損本人都沒有那樣高貴的氣質,而後又知道唐鳳華的本來身份不過是個鄉里的普通孩子,就更加覺得奇怪了。而直到現在,寧宣終於知道了個中緣由。

  因為之前唐鳳華的氣質,比起現在「唐鳳華」的氣質,實在有太多太多的相似,卻又難有其中萬一的神髓。

  唐鳳華只是在模仿這個人而已。

  寧宣問,「謀聖?」

  「這隻不過是兵主的稱呼之一而已,我距離稱之為『聖』的境界,還差那麼一點點。」「唐鳳華」平靜地說,他左右看了看,雖仍然是一具乾屍的模樣,卻莫名讓人覺得他彷彿才是此地的主人家,所有人都要看待他的臉色,「我叫徐歸墓。」

  「差那麼一點點……」寧宣挑了挑眉,「這麼聽來,好像更加狂妄了。」

  江湖中人的稱號,本來就是誇大居多。刀鎮南山的未必鎮得住一座小縣城,拳打北海的別說打一座海,能不能打一座樓都算兩可,而人們也未必會對這種誇大的稱號認真。

  但「唐鳳華」——或者說徐歸墓的意思卻好像是:我的刀最多只能鎮半座南山,所以稱不上刀鎮南山。

  「我本非狂人,信與不信在你。」徐歸墓已經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了寧宣,「這次是他輸了。」

  「你是說唐鳳華?」

  「對我而言,他不是唐鳳華,不過我也無意說出他的真名。」徐歸墓道,「他的本來身份,對這個世界而言,已經是死人了。他的父親母親,親朋好友,都知道他的死亡,也都接受了這份死亡。既如此,他到底是誰也就不重要了,我再告訴你們,也只是憑空添亂、擾人清凈罷了。」

  寧宣意外,「你倒是有自己的原則。」

  「兵主兵主,既是萬兵之統帥、干戈洞主人,那沒有原則,便是難以服眾的。」

  「你的意思是,你其實不願如此有原則,只是在演戲作假?」寧宣追問道,「我看你手下死了,陰謀挫敗,對我好像也沒什麼殺意。」

  「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只要我自始至終如此做了,那他就是真的。我對你有沒有殺意你也無需清楚,因為一個人有殺意而沒有行動那就是沒有殺意,一個人有行動而沒有殺意卻還是能殺了你。」徐歸墓不急不緩地回答寧宣的每一個疑問,「我現在沒辦法殺你,又何須做出殺你的模樣?等我的刀落到你的喉嚨上時,你自然知曉我的殺意了。」

  「好。」寧宣為他鼓了鼓掌,「對我而言,這番話只有一點:你現在殺不了我——那你過來幹嘛,吃屎嗎?」

  「我來看看你,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這次計劃之所以失敗,就是沒有全部了解你的性格和底細。」徐歸墓一點兒也不生氣,「但我現在至少知道了四點關於你的信息。一,你和我不是同路人,我沒辦法吸收你成為我的屬下;二,你掌中的劍是你目前最強的底牌,劍中藏著的那人來歷神秘,武功更不容小覷;三來,你所修行的道路奇特,肉體之堅韌,連死手都無法將其傷之;四來,你還有一個弱點。」

  「弱點?」寧宣皺著眉,「你沒那麼好心,讓我彌補弱點吧?」

  「既然是弱點,當然不是那麼好彌補的。」徐歸墓用乾屍模樣的嘴巴扯出一個笑容,「你的弱點就是仁慈。」

  「哦?」

  「你沒有儘早殺死秦清。」

  「你猜錯了,只是事情太多也太突然了而已。」寧宣表情不變,「我現在就可以去去殺她。」

  「這只是你覺得而已,但事實上你就是幾次三番都有殺她的機會,卻仍然沒有殺她。因為你知道王冬枝和她很有感情,所以你仍然沒辦法對她真正下手。」徐歸墓道,「既然你沒有殺她,那現在就輪到她給你造成麻煩了。」

  「……你在虛張聲勢!」

  寧宣忽然一動手,掌中暴射出一道刀氣。

  這刀氣倏然而至,籠罩唐鳳華的全身上下。只用力一絞,唐鳳華的屍體立刻出現了無數道傷痕,從上而下變成了凌亂飛射的屍塊。它們落在地上,像是一片被狗拉下來又被路過的牛踩了十次的屎。

  之前看來令人望而生畏的徐歸墓,居然在寧宣一招之下就當場分屍。

  可寧宣的臉色並沒有變好,反而更加難堪,空中傳來了一個聲音,「沒錯,你應該一見面就對我動手的。我遠處附身,只能利用此身的餘力,就是為了救她而已。快逃吧,秦清,回到岳州來!」

  「多謝謀聖!」

  十五六丈外,一聲爆響,兩根繩子寸寸斷裂,秦清提著寧業一躍而起,朝著遠處逃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徐歸墓居然已揭開了秦清的穴道。

  「想逃!」寧宣正要向前追殺,但剛踏出一步,面前的一切竟然都面目全非,幻化扭曲。周圍所有的光線、雲影、氣流的變化,一時間都指向了讓寧宣不利的一個方向,讓他頓時陷身於一個奇妙的空間中。

  這種變化,就好像是常飛施展的欲劍,卻又比那一招更加高妙十倍不止。

  在外人看來,寧宣剛剛抬起腿,就落了下來,原地站著不動。

  但在寧宣自己看來,周圍的萬事萬物,都在一種奇妙的布置下,和自己體內的真氣產生了聯繫。

  而將這一切布置成現如今模樣的,竟然是那凌亂的屍體殘餘——那些零碎散亂的鮮血、骨頭、內臟,看起來隨隨便便落下來,實際上竟就此構成了一個陣勢!

  這個陣勢,是以寧宣自己的力量構成的。寧宣一擊擊中了唐鳳華的屍體,屍體內殘餘的力量落到四周變成了陣勢,而這陣勢反過來也和寧宣有了聯繫,限制著寧宣自己。

  以至於寧宣一旦有所動作,就會讓自己體內的真氣互相衝突。

  他問,「老謝,你懂陣法嗎?」

  謝易咳咳兩聲,「我們那個年代的陣法……」

  「是不懂嗎?」寧宣打斷了他,「你要是懂就直接開始吹起來了。」

  「我不懂。」謝易簡短地給出了答案,「這些技術方面的東西進步也太快了,才一千多年就讓老子看不懂了。」

  寧宣暗罵一句廢物,知道這次被那徐歸墓給玩弄了。

  眼看著秦清就要逃出這座小山,寧宣被困,馬赤弓和馬黃葉都沒了戰鬥力,周圍的士兵對她再無更多威脅。恰在這時,王冬枝忽然站了起來,大叫一聲,「師姐,你就準備逃一輩子嗎?」

  秦清的身影一頓,卻去勢不止。

  王冬枝伸手一攝,旁邊一名士兵腰間的長刀一震,倏然出鞘,落入她手。

  她手握長刀,立刻也施展輕功,跟上了秦清。

  「師傅,你要幹嘛!」

  寧宣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內,立時大急,「老謝老謝,要怎麼出去啊?你出手行不行?!」

  王冬枝可不是秦清的對手,更何況之前在斬殺唐損的過程中妄動真力,現在還舊傷未愈呢。她這一去,不是自找死路嗎?

  「此地已經和你的肉身結成密不可分的聯繫,你越強,它的限制之能也就越強。我若上場,它也跟著壯大。」謝易說,「我是沒辦法料理這東西了,你現在只有運氣導力切斷這股聯繫,以我觀察,大約需要半個時辰左右……」

  「我#@#¥#%¥……」

  寧宣罵了兩句,趕緊開始運氣。

  ……

  片刻后,秦清帶著寧業停留在一處廖無人煙的破廟之前,神情複雜地看向王冬枝,「你到底要如何?」

  「既然彼此已經為敵,不可迴旋,那就來打一場吧。」王冬枝看向她,「你之所以能夠留得性命,還是小寧體諒我,這是我的問題。我的問題我來處理,現在小寧被困,你若殺了我,也算除了大敵;而我若殺了你,也就將功補過——怎麼樣,很公平吧。」

  「你不是我對手,我更不想和你交手。」

  秦清神深皺著眉,深吸一口氣,話語中已有了些怒意,「師妹,我從未想過傷害你,你為什麼非要與我為敵?」

  「師姐,因為這就是我們的命啊。」王冬枝道,「因緣際會,命運交織,你不去迎接它,怎麼會想要去逃避它呢?從我逃出寧家,而你留在寧家的那一刻起,我們就遲早有一戰了。這一戰不是今天,也是明天,不是明天,就是後天。你怪這怪那,為什麼不怪你自己呢?」

  「怪我自己……」秦清眉微顰,露出一個痛苦的淺笑,「呵,你可真是一貫的強盜邏輯。」

  「這才不是強盜邏輯。」王冬枝遙遙以刀指向秦清,「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陽關城首次見面的時候,我就想要殺你。」

  秦清臉色抽搐了一下,「你一直想要殺了我?」

  「沒錯,我也很驚訝你居然不想殺我。」王冬枝道,「由此可見你活得簡直是懵懵懂懂,沒有一點自我想法。你若想殺我,那一日我們就該大戰一番;你若不想殺我,更早時候該跟著我們一起出逃。你這條路不走,那條路不走,不上不下,卡在中間,何其可笑——師姐,你今日該給個答案了!」

  「答案?」

  「沒錯,你到底走哪條路。」王冬枝道,「是好人,就陪我們一起反抗寧家!是壞人,就和我相殺一番,你死我活!怎麼會有中間的選項呢?」

  「好人壞人……」秦清笑道,「如此黑白分明的形容,你可真像個小孩子一樣。」

  「在我們和寧家之間,就是如此黑白分明,焉能有中間派系?」王冬枝說,「師姐,你若覺得中間存在道路,那才叫做小孩子呢!你到現在還以為這是過家家嗎?不,我在認認真真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秦清怔了一怔,忽然問,「那我的幸福呢?」

  「你自己去爭取啊!難道要我為你送上來嗎?其實我現在也差不多是在送給你了。」王冬枝一臉理所應當,「你若殺了我,得了那謀聖的賞識,在寧家也是地位大漲吧,這有什麼不對?真到那時,我還為你開心呢。」

  這話聽來刺耳,但任何站在王冬枝對面的人,看到她的表情,聽到她的語氣,都會感覺她的誠意和真摯。

  若秦清真的殺了她,她便真會為秦清祝福。

  正因為她對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所以才以己及人,對他人的生命抱有同樣態度。

  「你真是……」

  秦清看著王冬枝沉默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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