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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殺唐鳳華(第一章)

  周圍本要圍攏上來的人一頓。

  「不要傷害少爺!」

  「你好大膽?竟敢屢犯禁忌!」

  「朝廷知道了,決不會饒了你。」

  一時之間,周圍的叫罵威嚇不絕於耳,寧宣卻像是完全聽不見一般,只以殺生劍橫在唐鳳華的身上,同時感覺唐鳳華體內的磅礴內力正在飛速流逝,他正在迅速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

  唐鳳華也感應到了此節,他下意識伸手,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可一握再握,掌中只有空氣。

  他意識到了這點,臉色一下子變得煞白,好像丟掉了自己的魂、去掉了自己的魄,白得嚇人。

  輸了。

  一個念頭清晰無比地閃過他的心頭。

  馬黃葉忽然低聲道,「現在怎麼辦,爹?」

  「看來是寧宣贏了。」馬赤弓道,「這件事情到目前為止,我們仍然只是被人擺布的棋子和局外人,靜觀其變,保護自己。」

  馬黃葉愣了一愣,忍不住問,「那真相呢?」

  「這是你內心想要問的問題,對吧?」馬赤弓轉頭看他,中年人的目光有種洞穿金石的力量,「但黃葉,你應該知道答案的。真相併不重要,誰對誰就是真相,你如果選擇我這條路,就應該學會把這些問題憋在心裡。」

  「……我知道。」馬黃葉沉默許久之後才點頭,攙扶著馬赤弓,悄然地往後走了兩步。

  同時,抬頭看了看遠方的寧宣。

  馬黃葉的眼神中帶著一些羨慕和期待,他以一種用力得好像要記住寧宣的眼神看了過去。再然後,這一切的羨慕和期待就好像是被一把火燒掉的雜草一樣化作了一把灰,最後隨著飄向遠天的風煙消雲散了。

  「為什麼不殺了我?」唐鳳華忽然道,「你怕招惹上我身後的人,你怕死!」

  「沒有誰是不怕死的,但我不殺你和怕死沒關係。」寧宣道,「我只是想要問問你一些東西,因為我不是個嗜殺之人。你就這樣死了,我也覺得遺憾。」

  「呵,我死了,你活著,結果卻是你難受?」唐鳳華冷笑起來,「這麼說來,我雖死了,卻仍算贏了。」

  「不不不,這只是一根刺而已,這不是輸贏的問題,是我贏不贏得完全、贏不贏得完美的問題,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寧宣伸出食指,搖擺了一下,另一隻手上的殺生劍仍在唐鳳華脖頸上,「不管我到最後如何,你都已經死了,也已經輸了。」

  「……」唐鳳華沉默了一會兒,「你的話我沒辦法反駁,我的確輸了。」

  他道出「輸了」二字時,長長舒了一口氣,就好像是將身上的某些重擔卸下來一樣,有一種別樣的輕鬆感。

  寧宣挑挑眉,「你很坦蕩嘛?」

  「因為我想過會輸,說到底我還只不過是一個鄉下來的孩子而已,我有什麼把握就一定能夠勝利呢?」唐鳳華面色漸漸恢復了平常,就好像沒看見自己脖子上的殺生劍一樣,神色自若地道,「我沒有一天混過江湖,我目前所擁有的一切,要麼是別人給我的,要麼是我自己閉門造車想當然的東西。我的武功普通,我的意志也不算堅韌,我除了有一些從小鑽研的演技和謀划,便只有一個覺悟了。」

  「覺悟?」

  「是的,那就是失敗的覺悟——此時此刻此地我在你面前展現的覺悟。」唐鳳華說,「我早知道,『他』將我安排在此,遲早會有用到我的時候,那一定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能不能做好這件事情呢?這種疑問從我成為唐鳳華開始,一直伴隨在我的腦海中,我每天都會詢問自己有沒有把握,有沒有信心,我也為此做了很多很多準備,但即使做了再多準備,我也依然沒有信心,所以我已做好了失敗的覺悟。」

  說到這裡,他又看了看寧宣,眼神複雜,「當然,我從未想過,我沒有敗給李丞,沒有敗給玄貞,也沒有敗給接下來我本想要對付的玉幽子……而是敗給了你,一個我本以為只是無名小卒的傢伙。」

  寧宣提醒了一句,「我是無名小卒這件事情其實不用一直強調。」

  「當然,也沒差。」說到這裡,他又笑了笑,身上那股難言的貴氣又冒了出來,「輸了就是輸了,我也不是輸不起的人。」

  「但你本可以選擇不做這種事情的。」寧宣卻又收斂情緒,問,「你是被謀聖強迫的嗎?你走到今天,會不會有幾分後悔?」

  唐鳳華聽了這話,愣了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了一份飽含著譏誚夾雜著憤怒的表情,「寧宣,你既在小看我,也在侮辱『他』啊——我們倆是公平對等的合作,『他』給我機會,我成為『他』的助力,這如何能算是強迫呢?我是懷疑自己的能力沒錯,但我從來沒有一分一秒想過不做這件事情,因為我不做這件事情,我就只有去種地,去面朝黃土,去當一輩子任人宰割的農民。」

  寧宣不說話了,他只是靜靜看著唐鳳華,「……」

  「誰願意這樣活著?我絕對不要這樣活著,與其這麼一輩子過下去,還不如拚命一搏。」

  唐鳳華則一字一字,慷慨激昂地說,「人生在世,不能大勝,也得大敗。大勝最佳,大敗也不錯,最怕的是籍籍無名,參與不了這個江湖,只能旁觀他人的精彩,自己卻活的無味。現在往回去看,我要麼死,要麼生不如死,那我還不如去死來得好,起碼這幾年我也享受過,我也殺過人,我也有過得意時,我的未來更充滿期待,我的每一天都快樂無比——我雖只活了不到二十歲,但絕對比村裡那些五六十歲的人更加了解怎樣活!」

  唐鳳華這一番話,發自內心,油然而生,絕沒有一絲一毫的違心之言。他認為這是世上最毋庸置疑的真理,沒有誰能夠質疑這其中的東西。

  他抬頭一看,臉上帶著幾分倨傲和挑釁,即使輸了他也要闡述自己的理念,要讓寧宣知道自己毫不後悔。

  哼哼,如果能讓寧宣從自己這裡獲得不了任何勝利的快感,只能夠獲得挫敗感那就最好了!

  但結果卻令他失望了。

  唐鳳華並沒有從寧宣的臉上看到一絲一毫的氣憤或是不爽,甚至連譏諷和輕蔑都沒有。寧宣的眉毛微皺,嘴唇抿住,眼神複雜,流露了一個唐鳳華很陌生的表情。

  唐鳳華用了好一會兒,才從腦子裡想到了這個表情比較合適的描述:憐憫。

  就好像看著一個連自己失敗在哪裡都不自知的愚昧者的憐憫。

  「你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唐鳳華心中莫名升起了一種憤怒,他本想要讓寧宣氣急敗壞,可現在自己反而有些無能狂怒了,「難道我說錯了什麼?嗯?」

  「我覺得你很可憐,你背後的謀聖也很可憐。」寧宣靜靜地說,「你說的道理聽來沒錯,但卻建立在了一個錯誤的世界上。為什麼任何人生來就有不公,為什麼你天生就要種地而真唐鳳華天生就是貴族少爺,又為什麼種地是自古無法缺少卻又沒有人願意去做的事情……這些疑問你有些是思考到了,有些卻沒有思考到,但不管如何,最悲哀的是,你沒有任何改變它的方式。因為你太弱了,弱小就會被這個強大而錯誤的世界按在地上踐踏,直到你跪下來向它磕頭,依附於它,屈從於它,最後你找到了一個好的順從它的方式,你將其稱之為『真理』——可只有讓世界為之屈服的『真理』,哪有對著世界跪拜的『真理』?」

  「……我弱小!?」唐鳳華心頭的火更盛了,他冷笑起來,「你若沒有這柄劍,又能比我好多少呢?你即使有了這柄劍,又能囂張多久呢?你要不了多久,就要和我一起下地獄了,到時候你還能可憐我嗎?」

  「我不是在貶低你,你很弱小,我也很弱小,你我在這個世界面前都只不過是蟲豸而已,這點我很清楚。我能夠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這裡,靠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別人的力量——更準確的來說,是幸運。」

  寧宣很承認自己的勝利得來僥倖,「換言之,我是幸運一些的你,你是不幸一些的我,我們是否很相似呢?」

  唐鳳華張了張嘴,可明明心中一肚子火,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寧宣已經要將他心中的話說完了,「……」

  他曾經認為寧宣和自己是一樣的,可現在寧宣說了類似的話,他卻覺得兩句話的意思不大相同。

  唐鳳華認為的相似,是自己作為一個農人在反抗唐家,寧宣作為一個殺手也在反抗寧家。

  可寧宣所說的「相似」,好像是在一個更加廣闊、更加宏大的領域內的。

  「所以我既在可憐你,也在可憐我自己。如果我沒有武劫在手,我將會多麼凄慘呢,我所堅信的東西將會變得多麼一文不值呢?」寧宣皺著眉抬起頭,然後嘆了口氣,「那簡直是讓我現在想起來也不寒而慄的未來。因為我無比地相信,我所踐行的道路比你更加正確一萬倍不止,這條路如果消失了、斷裂了,我所感受到的也是比死更讓人難受一萬倍的悲哀。看來我真的沒辦法再這麼半吊子地活著了,那隻能活成你這樣子。」

  他再看向唐鳳華,無比認真地說,「所以我可憐你,但絕對要殺你,你明白嗎?」

  「我還是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什麼,你要麼是瘋了,要麼是傻了。」唐鳳華眯著眼睛說,「我只知道,你殺了我之後,就會招惹上不該招惹的人。『他』遲早會來取回殺生劍的,到那時候你劍中的神魂再厲害,也保不住你。」

  寧宣說,「那我就殺了他。」

  他又說,「誰擋了我的路,我就殺了誰。」

  他再說,「我現在殺不了,就一定要變強,然後再去殺他。」

  他最後說,「我現在說得夠不夠明白,夠不夠清楚,夠不夠好懂。」

  唐鳳華笑了,「我明白了。」

  他大吼一聲,「你殺了我啊!」

  寧宣手一動,劍起劍落,一道光影從唐鳳華的眼前閃爍。

  刺啦,殺生劍從唐鳳華的前胸穿入後背,劍身上的骷髏頭浮現出來,無比詭異。

  唐鳳華定住不動,面無表情,肌膚、血肉卻全在產生某種詭異的變化,其中的營養和精氣也都匯聚到了心臟的位置,整個人像是一隻被蜘蛛捕獲在蛛網上的小蟲,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能力。

  過不多時了,他全身枯萎,如一具包著皮的骸骨。

  寧宣以劍挑起屍體,抬手一送,唐鳳華的屍體立刻砸入人群,在周圍士卒之間,激蕩出無窮的驚詫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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