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面具人之還沒死
寧宣出劍如用刀,一劍斬去時,只感覺自己渾身上下都要燃燒起來,幾乎每一顆細胞都充斥著力量,並且釋放著力量。這股力量之強,簡直比之前的時候更加厲害十倍、百倍!
真人道的確是一條極為成熟的道路,和迄今為止盛行的武道體系有決然不同的地方,甚至隱隱間更為優越。
現在的武道,思想的核心是「借假修真」——因為這個世界的人根本不存在實際意義上的經脈和丹田,所有的幻想力量都是虛假的。
所以他們便通過虛假的內力種子,傳遞四肢百骸,又通過百鍊境的鍛煉手法,將那些內力種子催生為真氣,最後以這些真氣凝結出典籍中所描述的「丹田」。
這些武者們都是藉助虛假的觀想,才能催生出真實的真氣。再藉助這些真氣,打開性命玄關一竅,以天地之間的偉力來洗鍊肉身,這樣才能踏入非人境地。
先有真氣,再有丹田。
先有虛假,才有真實。
而真人道,卻是從一開始就改變了肉身的結構。
那是謝易對人體精細無比的掌握、對武道超乎尋常的理解才能完成的體系。就好像要發現微觀世界的量子力學,必然要建立在對宏觀物理的經典力學之上一樣,謝易必須要有一定的能力去干涉人體,才能完成一個最基礎的真人。但只要有了第一次的經驗,之後的改造人體就會越來越高效,越來越精妙。
到了現在,僅憑武劫中蘊藏的一股元氣,他亦能夠在短時間內改造寧宣的身體構造。這股改造寧宣的力量,與其說是來自於謝易,不如說是寧宣本身的力量,只是被謝易高屋建瓴的目光所撬動、所挖掘、所尋覓出來,再被用在了寧宣自己身上。
如是,他成了真人。
原來這就是真人!
一具完全用於戰鬥的軀殼:大量比之前更優越十倍百倍的肌肉纖維結構,高效的新陳代謝生命體系,幾乎不會出現除了殺戮戰鬥慾望之外的情感中樞,極強的生命恢復能力……在寧宣的眼中,整個世界都好像全然變了模樣,竟然是一塊一塊的冰凝結而成的,沒有一點溫度。
唯有自己,是火。
這團火一念即動,一念即至。
普普通通的武劫抬起時還在數丈之外,斬下的時候已經落到了面具客的胸前。
起落間,已帶著一道極為誇張巨大雪亮輝煌的刀芒。
面具客心中小瞧寧宣,又見他說話瘋瘋癲癲,沒頭沒尾,根本未將其放在眼中。可這下聲勢浩大的一擊過來,才知曉原來這小子竟然不只是個一直被人拿捏的棋子,反而極可能是一場掀翻棋局的巨大地震!
他猝不及防遭受如此一擊,一時吃驚愣在原地,似乎根本來不及反應。
嗖!
武劫止住在面具客胸前。
這止住極為突兀,像是一場點到為止的切磋,彼此都有默契。劍鋒割裂了面具客的衣裳,刃尖與面具客的肉體稍稍一觸,然後便停頓下來。
嘩啦啦!
而隨後,面具客才聽到那一聲隨劍而來的尖嘯。那尖嘯銳利得如同燒得沸騰了的開水,又好像是破爛的風箱,卻又比這兩者加起來都更加猛烈洶湧。
勁力一吞一吐,面具客身前沒有任何損傷,衣袖卻忽地飛揚,身後颳起了一陣無形的狂風。
那是刀勁。
以及劍氣。
一連串的刀勁劍氣,以斷金碎玉、削鐵切石的氣勢,一路摧枯拉朽無物不破地斬去。剎那后,面具客身後的殘垣斷壁、斜牆冷樹等等一切,都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道筆直的黑線,那線肉眼難辨,細如髮絲,延綿數十丈,漸歇漸止。
到這時,面具客又急退猛退,身子一連化作數個幻影來到遠處。等到他止步時,第一個幻影將將消失,寧宣卻沒有追擊。
他驚魂未定地看著寧宣,忽然道了一聲,「好!」
轟隆隆,他這一聲叫出來,之前所在的地方之後便又一連串的巨響,那些建築、物件之上的黑線逐漸加深加重,並且一個個全都左右分離、滑落,緊接著砸向地面,發出響動。
而對應的地面上,則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刀痕,這刀痕極深,難見其底,又極為規整,找不出半點歪斜,精準得如同用儀器丈量過。
到了此時此刻,旁人才看出來,原來寧宣這一劍看似以劍鋒制敵,實則卻是以劍中深藏的內勁制敵,只是這一點被面具客捕捉到了,果斷卸去其中力量,致使寧宣這一劍只能斬去數十丈的天地,並未傷及面具客的分毫。
這是以內勁傷人而非以實體傷人的弊病。
面具客問,「你為什麼不再進兩寸,以劍鋒殺我?」
寧宣神色不變,「關你屁事。」
面具客卻不怒反笑,「我知道為什麼。」
他伸手一指,卻指在寧宣劍上,「你雖然變成了這副模樣,進入了真氣境,並且力量強大,幾乎和完好無整的我與秦清相仿。但你的強大處不在真氣,而是一種肉體的力量,強盛得堪比玄關境的怪物。而既然是肉體的力量,那自然和你手中的劍無關。你之所以不用劍鋒殺我,是因為你怕以此劍傷我,縱能殺我,恐怕也反要被我挫傷劍鋒——可你又為何如此在意這把破劍呢?」
說完這話,他收起手,面具后的雙眼緊緊盯著寧宣的表情。
他專註地觀察著那張有著血色眸子的一張臉的表情變化,如一個在野獸的爪牙下的獵物觀察這頭野獸何時睡著般細緻。
寧宣不急不慢,不慌不忙,好整以暇地說,「對啊,那你說說是為什麼呢?」
面具客本來期待說出這話,能讓寧宣心急、慌亂,可現在寧宣露出的表情和態度,卻反而讓他感到模稜兩可、難以捉摸。
他眯起了眼睛,試探般說,「答案就是——你現在這一身的功力,都來自於這柄劍!」
寧宣笑著點點頭,「恭喜,你猜對了。」
他的表情,就好像是一個老師,面對孩童的回答給予讚賞一般。在那張笑臉下,居然有一種天然的居高臨下目空一切的意味,讓面具客相當不適。
面具客冷笑起來,「那這樣一看,只需要針對此劍,你就未必這麼厲害了。」
寧宣繼續點頭,理所當然道,「沒錯,以我現在的英明神武,帥氣陽剛,威武雄壯,強而有力,的確都來自於此劍,你既然看出來了,我也懶得遮遮掩掩了,那你就來針對這劍啊——你來殺我,斬我,破我,滅我啊!」
面具客瞳孔收縮,卻不說話了,「……」
他似乎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寧宣為何敢如此託大,將這種弱點明目張胆地說出來。
旁邊的秦清也皺起了眉,她也多少聽出了一些端倪,只是仍然還有些不信——她有些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張狂的男人,竟然是之前那個謹小慎微的寧宣。
寧宣一字一字道,「我就算告訴你,你也殺我不得、斬我不死、破我不解、滅我不掉!」
是的,他的理由相當簡單。
因為他強!
這本不是寧宣的模樣,這也不是寧宣的性格。如果是之前的寧宣,就算擁有同樣的處境,一旦被識破了弱點,也不會肯定此事,反而會虛張聲勢、捕風捉影,藉此迷惑他人。那時候的寧宣,即使佔盡了優勢,也寧願讓自己只儘可能地隱藏在安全的地方。
可現在的寧宣不是這樣。
他強!
更狂!
他自信!
簡直自大!
他說完這番話,忽然大笑一聲,向前面的面具客沖了過去,「看我殺你。」
可他手中的劍卻往後一揮。
「師伯,你也過來!」
一道刀氣如天上落下的長河,其中卷著一輪烈日,浩浩蕩蕩、橫無際涯地撲向秦清。
秦清臉色一變,卻發現自己退不得、躲不開,心中眨眼間有千變萬法,唯一的解法就是向前進攻。
寧宣人向面具客,劍向秦清。
這也沒有任何計謀,更沒有任何機巧。
他就是單純地想要以一敵二!
不,不是想要。
他就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