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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活著(第二更)

  秦清和寧業離開了寧宣的家。

  兩人一連走了兩三里路,眼看著來到了陽關城外,都看得到陽關城的城門了。這座古老的城門,在黑夜之中看上去像是個沉默的巨人。兩個小小的人類在這巨人面前,顯得自然渺小。

  星夜灑下月光,照出他們兩長長的影子,投射在二三十丈高的城牆上。這兩道影子,又讓他們顯得非常巨大。

  這時候,走在前方的秦清忽然止住了步子。

  她一止住步子,後面的寧業也跟著止住了步子。

  寧業疑惑道,「師傅?」

  「嗯,沒事兒,只是我剛才一直在想些事情,有些想不通。」秦清背負雙手,抬頭看了看天空,皎潔的月光照耀在她娟秀的容顏上,幾乎比月亮更美,「不是正事,是師妹說的那些話,那什麼活著、生存——你怎麼想?」

  「無稽之談。」

  寧業倒是一點兒不動搖、不疑惑。

  他是個冷峻而鋒芒畢露的少年,這個少年臉上露出了不屑的笑容,那不屑也是同樣冷峻而鋒芒畢露的。

  「是家族給了我們一飛衝天、一鳴驚人的機會,家族教我們武功,是莫大的恩澤,我們回報家族性命,是應當的果業。這哪裡不算活著了?他們無非是看不慣有人壓在自己頭上,自己又不願意努力在家族內力爭上遊而已。」

  他一邊說,一邊抱著雙臂,從鼻子里哼出聲音,「寧宣這個人和我睡過一張床鋪,我得承認一點,他在訓練期間是一顆明星,什麼都做得好、做得對,但真正到完成任務的時候,就泯然眾人矣,不是這裡出了意外,就是那裡有了岔子,讓人失望得多。這傢伙恐怕就是由此產生了心理落差,於是便憎恨家族,怨天尤人,自暴自棄,逃避責任了——他或許有天賦、有能耐,卻沒有極大的毅力、智慧和決心,這樣的人即使留在家族,也遲早死在任務之中。」

  他一席話語說來,是那樣的理所應當,是那樣的合該如此,簡直像是已經把寧宣給看得通透明白,懂完了。

  秦清看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笑笑,「你從來沒這麼多話,唯獨對他好像不太一樣。我聽說他在訓練期間,受了許多同時期人物的追捧和崇敬,我們這些正式殺手也有所風聞,業兒,莫非你也是這些人的一員?」

  寧業在第一時間張嘴想要否定,可看著秦清那清澈得和月光分不清彼此的目光,卻一時之間,怎麼也沒辦法說出違心之語。

  他只得偏過腦袋,故作不在意般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他怎能配得上?」

  秦清笑而不語,轉移話題,「那師妹呢?你覺得師妹何以會離開家族?」

  「王冬枝我不太了解,是師傅這一輩的人了。不過就我所知,她倒恰恰相反,在平日訓練的時候只通武道,不學任何其他技術,但真正執行任務的時候,反倒是個殺星。你們這一輩里,在二十歲出頭就能到達真氣境的,她是一個,你是一個,也就你們兩個了。」

  寧業一邊回想,一邊說,「但就剛才看來,她武功雖高,腦子卻不怎麼靈通,反而容易被人矇騙。或者說,正因為她把心思都用到了武學上,才有了如今的成就。而寧宣那傢伙說話總有幾分本事,恐怕是想要找個保鏢,於是花言巧語把她帶上了賊船。但自此之後,她就懈怠下來,遠遠落後於師傅你了,若非如此,這次行動反而不能這樣順利。」

  「你說的不錯,很不錯。」

  秦清讚賞般點了點頭。

  對此評價,寧業那張冷漠的面容上,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笑意。

  這得意的笑意,讓他一下子從一個殺人無算、氣勢兇猛的刺客,變成了一個待他人誇獎的男孩。

  但他並沒有注意到,秦清只在他評價王冬枝的時候說出這句話。

  而前番對寧宣的評價,她卻棄而不顧,並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寧業並不知道一件事情,王冬枝在剛接觸寧宣的時候,就對親密的師姐講述過自己這個新弟子的獨特之處。

  秦清現在還記得當時師妹的表情,王冬枝眉飛色舞,充滿了好奇和期待。

  「有些目標,他明明能殺,卻要裝作不能殺。有些事情,他明明能做,卻要故意做不了。我親眼看過他面對一個武功拙劣的書生,一揮手就能殺死對方,卻一腳踩在地上滑倒,放任那書生逃去。但另一方面,他若想殺人了,就算是一個真氣境中的高手,也要無所不用其極、拼了命都將對手殺死。」

  「我有時候沒事兒做,就莫名其妙偷偷跟著他,一路看他完成任務。他任務失敗的時候居多,但每一次完成任務的時候,都會長長舒一口氣,好像是一個剛算完了一筆賬的人。師姐,我真想知道他在算什麼賬,更想知道他算完了那筆賬之後,又會去做什麼。」

  寧宣在算什麼賬?

  他算完那筆賬之後,又會去做什麼事情?

  秦清繼續邁步,她在心裡念叨著一個辭彙。一個自聽入耳中之後,就一直在她腦袋裡邊兒盤旋的辭彙。

  「活著。」

  她想,「一定是活著。」

  ……

  秦清和寧業翻身越過城郭,好像兩隻大一些的鳥雀,輕巧而無聲地落入城牆。

  武道世界的城牆自然也有些不同,首先就是高度。三十來丈的高度,不是一般武者能夠越過的。其次就是牆壁的光滑度,在十五丈以上的位置,牆壁都會蓋上一層光滑的鐵皮,以掩蓋那些可供著力的地方。最後則是牆壁最高端的地方,有連接著鈴鐺的紅線,有陷阱,有經過訓練的惡犬,有尖利的刀牆以防止鉤鎖……總之,是儘力在防備那些高來高去的江湖人士隨意進出。

  就是寧宣想要進出這裡,也是靠著和守城士兵相熟,對方知道他背後有黑河幫,又住在城外,所以網開一面而已。

  當然,這一切兇險在秦清看來,其實都不在話下。

  而寧業則差得遠了。

  他得依靠秦清拉著,才能夠翻過這城牆。

  他們翻過城牆,落入街頭巷尾,卻沒有急著回家,而是先來到了這城市中徹夜不歇的某條街道。

  只見這街頭巷尾都是亮堂堂、明晃晃,周邊每一座樓宇都亮著大紅燈籠,亮如白晝。街道上也時不時有行人,要麼是男人形單影隻急匆匆來去,要麼是男女相伴,浪語淫聲。舉目望去,周圍的樓閣之前,都有著「紅裝軒」「毓秀樓」之類的牌匾。

  顯然,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應該明白的地方。

  「我在下面等。」秦清停了下來,面色如常地對寧業說,「你去找白日看好的那幾位。」

  「是。」寧業點頭,然後快步走入一處「薔薇亭」內。過得一會兒,他從中領出三位女子,一個眸如秋水高不可攀,一個笑得甜蜜活潑可愛,一個胸前豐腴腰肢纖細。

  「啊呀,這位姐姐……」她們三人雖各有特色,見了秦清,都不經自慚形穢。

  「跟我們走。」

  秦清看到了她們,面無表情。她和寧業也不多言,就這麼領著三位青樓女子,一路左拐右拐,找到了城南一座偏僻的小宅子。宅門緊閉,好像其中的人已經沉沉睡去了。

  秦清蓮步輕移,走到小屋前,伸手叩擊兩下房門。

  門開了。

  裡面閃爍出一個若寒星般的目光,一閃而逝。

  「長老,不是旁人,是秦師伯和業師弟。」門再度關上了,裡面隨後傳來了聲音。

  「今日怎麼這般晚?」一個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個聲音響起來的時候,門就開了。這種開法,好像並不是一個人從裡面打開的,而是一種無形的力量,從秦清那個位置由外而內地將其推開。

  三個女子啊了一聲,知道是武林高手要瀉火,但也十分疑惑,因為門內分明只有一個年輕人。

  另一個聲音又在何處呢?

  秦清、寧業和三名青樓女子邁步其中,剛剛進入,那宅門便立馬嘎吱一聲,關上了。三名青樓女子正驚訝間,那開門的年輕人帶著寧業去了一個房間,裡面燃著燈火,還有幾個男人的身影,正在閑談。

  而另一邊,秦清和三名青樓女子,則去往了另一個房間,裡面也燃著燈火,窗戶間只透露出一個身影。

  一個盤坐著的身影。

  「長老,找來了。今日調查了一些關於師妹和寧宣的事情,所以耽擱了些許。」秦清來到房間面前,她低垂著眼眸,也不將手放在身後了,也不做那一切盡在掌握的勢態了。

  現在的她,柔弱得乖巧,乖巧得可憐。

  「放她們進來。」那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從裡面傳來,「秦清,你也進來。今日用了忒多時間,本長老非要罰你不可。」

  秦清動作一頓,「是。」

  她打開房門,帶著三名女子進了去。只見房間簡陋,看來只是臨時住所,床鋪之上正盤坐著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老邁身影,乾瘦得猶如一隻野猴,那身影抬起頭來,也露出了一張和那身材、那聲音相得益彰的老邁面孔。

  秦清走入房間的正中央,三名女子在他身後一應展開。

  他上下打量了那三名女子,道了一聲,「好,脫衣。」

  秦清比任何人都快地伸手解開衣裳,旁邊的三名女子有些詫異地看著這位姿色出眾、面無表情的佳人,心想這原來是個同行。

  她們一愣神間,秦清已經將外袍解下,露出其中一條淺水色肚兜,肚兜之外則是一片光滑柔嫩的肌膚,其中有精緻小巧骨肉均勻的鎖骨,如玉雕冰砌蓮藕般的兩隻手臂,當然還有平坦緊繃的小腹,以及小腹中那一粒可愛迷人的小肚臍。

  她身上的氣質既不高貴,也不可愛,更無性感,但卻帶著一種天然的靜秀雅緻。

  她渾身上下,好像每一處都精巧得如同天工製造,找不出絲毫的瑕疵。現在俏生生立在那裡,登時給人一種凄楚又動人的感覺。

  這三個青樓女子在陽關城內,也是小有名氣,平日里互不相讓,可看到秦清的身材相貌,卻都升起了憐惜的心思。

  一時之間,她們愣在原地,竟也忘掉了手中的動作。

  「你們也脫。」那老人伸手一指,手指上指甲竟長達半尺,十分駭人。

  三女看得害怕,連忙繼續脫衣服。

  他又看著秦清,咧嘴笑道,「不過她們脫了,本長老也只看你。這些庸脂俗粉,畢竟還是比不得你百玩不膩。」

  秦清只淺笑道,「長老不日將能找回師妹,便體會遠勝於我的風情。」

  「哎,本長老絕非貪花好色之輩,你莫怪我。」老人摸摸自己一下巴的花白鬍子,又裝模作樣嘆氣道,「只是為家族效力,練了這一身武功,心念駁雜、欲壑難平。現在又一時找不到王冬枝和寧宣兩個叛逆,心火一氣、意火一燒,便近乎發狂發瘋,非得要多個女子才能止得住。此事實非我願,一切仍得怪罪那逃竄的師徒。」

  一旁的三個女子聽到這裡,雖不懂得什麼高深武功,也不知道這兩位有什麼來歷,卻都忍不住暗罵一句得了便宜還賣乖。

  「我深知長老之困。」

  秦清深情款款地走上前去,一伸手已在老人臉上輕柔地撫摸,她像是既沒有看到那老人斑,也沒有看到那灰白的頭髮,更看不到那一臉的皺紋,臉色如常道。

  「若非師妹桀驁不馴,不願意為長老分憂,長老一年前那一次也不至於走火入魔,到如今境地。而她受了那寧宣蠱惑,師徒相戀,大逆不道。此番又東躲西藏,引髮長老的心火,自然也是他們的錯。長老為了家族而備受折辱,他們自私自利不願奉獻,兩相類比高下立判,清兒焉能不知?」

  「好好好。」老人李丞連笑三聲,顯然大為受用,「如是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不虧是門中新生一代最負盛名的『解語花』——秦清,你為我寬衣吧。」

  「解語花」是指能善解人意的花朵,秦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就是仇人也愛她三分,又嬌俏如花,因而有此外號。

  秦清只笑了笑,便帶著三名女子,共同為李丞脫衣。

  當蠟燭熄滅,五人齊齊入了床鋪之後,她那甜膩的笑容收了一收,她那柔和的眉毛跳了一跳,她那深情的雙眸冷了一冷。

  她的腦子裡突兀地、猛然地、驟然地出現了一句話。

  活著。

  她問自己:你這樣,能算是活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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