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魔兵(第一更)
此話一出,房間頓時沉默。
秦清好像完全陷入了這段話語之中,她的表情不變,可眼珠子卻時而閃爍,彷彿在思考著其中的道理。
過了許久,王冬枝才嘆了口氣,「動手吧。」
「何必動手,我本不是來抓你們的。」秦清卻站了起來,笑眯眯地對王冬枝說。她站起來的過程中很自然地揚了揚頭,大辮子像是長鞭般從身前甩到身後,然後她背負雙手,長身玉立,文靜而溫柔,素凈而清澈,看上去極有書卷氣質。
寧宣目光閃爍,而旁邊的寧業也終於冷哼一聲,「知道自己錯了吧!」
他看起來像是嘲諷,可說完這番話,卻又長長呼出一口氣來。
秦清要抓的人不是他,寧家要對付的也不是他,可現在他卻表現得比寧宣和王冬枝還要安心。
那是因為從頭到尾,王冬枝就連在說出剛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話語時,刀意刀勢依然瞄準了寧業。
直到此時此刻,秦清說出這番話,她才稍微分神,片刻鬆懈。
她一鬆懈,寧業也才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他就好像一直背著一座大山,時刻不能放鬆,直到此刻這座大山才被搬走,頓感天廣地闊、呼吸自在。
最重要的是,他也知道此行目的如何,所以在這種境地下連拚死一搏的鬥志也沒有,因為這本身就是很荒謬的誤會,他們壓根兒沒必要拼死拼活。偏偏秦清又要故弄玄虛一陣,而他也絕對不敢先於秦清道明真相,只能一直把所有想說的話悶在心裡——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是憋死他了。
王冬枝還愣著呢,「……你不是來抓我們的?」
「準確來說是來抓你們的,但我不會動手。」
秦清溫潤如水般笑著,「師妹,我們的感情不說是生死之交,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就算真的要殺你,我也絕對會謊稱不去,但我還是來了。」
「師姐……你……」
王冬枝的眼睛不敢相信般慢慢放大,其中滿滿都是驚喜,「我真不知道你原來……」
寧宣卻察覺到王冬枝所沒有察覺到的地方,他皺眉問道,「師伯,你翻山涉水過來,卻沒有帶人回去,那怎麼交代?」
「我不需要交代,因為此事根本不需要我來承擔。」
秦清收斂了笑容,然後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寧宣,最後感嘆了一聲,「宣兒啊宣兒,李長老說你比師妹更危險,我一開始還不解其意,現在我是真有點明白了。」
「李長老……哪個李長老?」寧宣臉色一僵,旁邊的王冬枝臉上的喜色還沒有完全出現,也是一褪。
他其實是明知故問,而且是不太願意聽到正確答案的明知故問。
因為兩人都知道,寧家根本沒有第二個姓李的長老。
秦清無奈地揭露事實,「就是那個李丞長老——現在你也該明白我為什麼不用擔心交代的事情了,因為這次來到陽州,不是我帶領隊伍,而是李長老帶領隊伍。他是貨真價實的玄關境,因為破關在即、實力下降,那次沒有能攔住你們,所以對你兩人是懷恨在心、恨之入骨的。這次行動本沒有必要讓他出馬,可他還是自告奮勇前來。」
「這當然不是自告奮勇。」
寧宣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對付我們根本不需要勇氣,一隻老虎對付兩隻兔子,只需要食慾就行,勇在何處?」
剛才王冬枝唉聲嘆氣、心態不好的時候,寧宣是嬉皮笑臉。而現在寧宣心態也被這突如其來以大欺小的李丞長老弄得十分糟糕,王冬枝反而知道不能夠任由他這般下去,此番輪到自己來安慰自己的小丈夫,她瞪大了眼睛,腦子仔細開始思量。
不過她說俏皮話的功力不怎麼樣,憋了半天只冒出一句,「母兔子要大一些,還有爪子呢,嘻嘻。」
「……」
「……」
「……」
三個人包括一直狀態外的寧業都一臉驚奇地看著王冬枝,彷彿一起奇怪她那張漂亮臉蛋下到底是怎樣一個腦子。
「別擔心了,有李長老負責的好處就在於,即使拿不住你們,我也不會受到懲罰。」秦清咳嗽兩聲,「既然如此,那我乾脆先一步找上門來,讓你們現在就跑來得好。」
王冬枝咧嘴一笑,「原來如此,真是好師姐!我們今晚就出發逃走!」
寧宣卻沒有她那麼開心,他若有所思地看著秦清,「師伯真有這般好嗎?不是我不領情,實在是我不願意相信。你和師傅的關係眾所周知,你來她便逃,這無疑是拿自己的性命來換取我們的性命,你如何會擔這樣的風險?」
彼此都是刀山火海、陰謀詭計里走出來的殺手刺客,寧宣相信這對師姐妹的感情不假,卻絕不至於能有這樣深。
「現在看來,你們兩人里,倒是你這個徒弟為主,她這個師傅為輔。」
秦清再次審視了一遍寧宣,似乎意外他的冷靜,最後也老老實實承認了,「你說的沒錯,我這次找你們,雖是通風報信,也是另有目的。李長老雖然絕對願意來抓你們,但家族不能浪費資源,他這次也另外兼具一個任務,恰好也在陽關城。」
寧宣皺一皺眉,「任務?」
「沒錯,奪取一柄『魔兵』的任務。」
秦清侃侃而談,「據說是干戈洞上層的指示,你該知曉干戈洞號稱『兵起干戈、洞中藏凶』,自詡為戰爭之源、兵禍之起。而古語有云,『上兵伐謀』,所以他們真正可怕的並非自古流傳的武學、訓練有素的洞兵、千錘百鍊的兵刃,而是謀算天道、洞察天機之法。」
寧宣沒有說話,魔兵二字震得他不清,「……」
秦清卻繼續說,「而這次,就是某位干戈洞中的大人物,算得陽關城有一柄遠古時期的『魔兵』現世,他有心奪了此兵,但又不願意為他人所知,擔心自己一動,惹得平日里的對手也把目光聚焦此處。因此到了最後,便找到了李長老出手,令他借著拿你之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她想了想又說,「事實上,來到此處之後,我們調查一番,也知道了魔兵下落的可能,要麼是前番大鬧的『何楚』事件,要麼是今朝名劍山莊和長河派之間爆出的『奪心魔』事件——當然,它們二者也有可能是同一人所為,應當是城裡盛傳的那位解決前者之事的『棄刀人』。」
寧宣臉上的表情不變,哪怕是一絲一毫的肌肉也沒有多餘的變化,他好像完全不懂秦清所說的是什麼。
實際上,他真實的內心之中,卻早已經翻江倒海了。
如果不是他在如何控制心跳等身體特徵上的能力一向不錯,任何一個百鍊境武者,都別想在這個房間掩蓋自己的心緒。
秦清靜靜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這個少年吸收完這番驚天動地的信息。
寧宣許久之後才說,「而師伯現在來此找我們的目的,無疑也和『魔兵』有關。」
他一字一字,說得很是認真。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並不是認真,而是為了精準,要不然他真的很怕自己說錯話。
「沒錯,那位大人物雖然謀算隱秘,但到底不是天衣無縫。我這邊也得到了另一位干戈洞中大人物的指示,來干擾李長老的行動,我倒不用奪取魔兵,只需要不讓李長老得了魔兵即可,關鍵時刻動手毀掉也不在乎。」
秦清將幕後真相娓娓道來,「而目前還不知道魔兵下落,所以最好的干擾就是讓你們走。李長老所修鍊的『燎原火心經』,與常規武學越練越靜相反,一向是動中求靜,火中求道,一旦有了一絲火星般的念頭,就要揮灑心火,肆虐氣火,若不能夠燒遍心頭一切雜念,行事便有偏頗。而強龍不壓地頭蛇,這裡到底是龍孽虎煞山的地界,李長老再厲害,若不能小心行事,也不免功虧一簣,惹出事端。」
「最好是惹出事端來。」王冬枝恨恨道,「讓龍孽虎煞山派出個道士,將他人頭斬了。」
秦清笑了笑,然後看向寧宣,她現在已經習慣和寧宣對話了。
經過這番交流,秦清已經很清楚,在這對師徒中,寧宣才是真正的話事人,「宣兒,你現在還有什麼疑惑?」
寧宣搖搖頭,「沒有了。按照師伯所說,兩位雖然是利用我們,卻也是相助我們,我們倆師徒實在沒什麼好說了的。現在看來,我們當下最好的選擇就是跑。」
「沒錯,馬上跑。」秦清點頭道,「最好是如師妹所說,今晚就走。」
寧宣應聲,「好,我們當然要今晚就走。但在離開之前,我還得了解一件事情。」
「你說。」
「為什麼你們知道我在陽州?」寧宣死死盯著秦清,「難道是兩位大人物卜算得知?」
他覺得不應該如此,如果那魔兵真的是武劫的話,秦清自然不會饒過自己。換言之,秦清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武劫。
秦清款款淺笑,看上去不像是個武學高手,而該是個嬌滴滴的大家閨秀,「他們自然不可能對你上心,這件事情說來巧合。他們知道魔兵在陽關城,後來才有人對寧家傳來消息,說你也在陽關城,他們便將這兩件事情混淆,讓李丞帶著我前來此處,以你作為掩蓋。但你處於陽關城的具體位置,寧家還不得而知,我也是苦苦追尋,才找到了現在的地方。」
這麼說來,在別人眼中,自己應當壓根兒和「魔兵」毫無關係。
寧宣皺眉道,「有人傳來消息?是誰?」
「是官府。」秦清說,「是官府的密探主動送上來的,算作給我們一次人情。」
寧宣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有些奇怪,好像有點不敢相信,又好像有點憤怒,最後便是一些羞惱。
他耳邊傳來了謝易的嘲笑聲,而且是很得意、很張狂、很幸災樂禍的嘲笑聲。
「這就是好人的下場啊。」謝易故作可惜,「哎呀呀,好人啊……」
寧宣收斂了一切情緒,但收斂得過了。
他冷冰冰吐出兩個字,「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