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雷劍膽之勝(第一更)
雷劍膽非但不會輸,還會贏。
而且馬上就會贏。
寧宣得承認,關於這點,並不是自己看出來的。
他的招法超邁同道不虛,他的眼界高過百鍊無假,但這都是有理由的。
他的招式境界,一方面的確是因為他天資聰穎,另一方面也是王冬枝教學有方,他們師徒相得益彰、天賜良配,因而才讓他年紀輕輕,得以在百鍊境界進入清靜無虛空五字中的「靜」字訣境界。
他的眼界視角,更是來自於常年使用泣血法以得到在真氣境的運用經驗所制,這種損耗身體元氣、臨時催生內力種子的奇特秘法,不管在哪個時代,也都是少之又少的秘傳。
換言之,寧宣並非那種天命眷顧的真正天才,他走到今天,是借勢而得,借力而成,甚至是借運而起。
謝易已經很看好他了,亦只是將其稱作「人才」。
所以一開始,寧宣眼見雷劍膽在黑河幫四人配合無間、攻守具備的圍殺之勢下,似乎已經是危如累卵、岌岌可危,便心中有了判斷。而接下來木姐和趙岳平即將參戰,自然不可避免地加速這個過程,令雷劍膽難逃一敗。
而在這個時候,謝易卻說,「你快準備好給你們這伙的人收拾一下吧。」
寧宣一愣,「什麼意思?」他誤會了謝易的意思,隱蔽而全面地打量了一遍當時的兩位旁觀者,二人對雷劍膽的處境似乎毫不在意,「難道他們要出手……但我聽說一氣劍極為倨傲輕慢,他不會接受其他人的幫助,名劍山莊其實也不太好意思……」
「我不知道他們厲不厲害。」謝易說,「忘了嗎?我只是一把劍而已。」
寧宣眨眨眼睛,謝易的話很有跳躍性,他的思想凝滯了半個呼吸。
然後他明白了。
寧宣將目光重新移動回戰場中的雷劍膽,「……你的意思是,雷劍膽不會輸?」
謝易只是一把劍而已,這是老穿越者多次強調的事實:他只能夠觀察到物質層面上發聲的事情,比如齊勇的跟蹤,卻無法看清齊勇的境界如何,只能從寧宣無法感受到齊勇之事上推論出齊勇的水平。
當年的封印者對他的限制太大。
而既然謝易只能夠「看」——其實也不是看,而是一種類似於看的觀察——到所發生的事情,那麼他所說的當然也只有發生的事情,黑河幫不會被任何人收拾。
雷劍膽就能收拾他們。
聽了寧宣的疑問,謝易似乎很得意,「哼哼,不知道了吧。」
寧宣笑了笑,「老謝,請指導我。」
「嘿,你真當我是你什麼人了?」謝易嗤笑一聲,「我巴不得你死。」
「求求你了,我太想知道這事兒了。」寧宣收斂了笑容,作懇求語氣,可惜沒有去掉話語中的笑意,「我知道你不願意說,可是我真的很想聽。老謝,你就大發慈悲一下吧。」
「……」
謝易沉默了一會兒,即使知道寧宣在裝腔作勢,但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而且他一開口就直接一句話連續不斷毫不停歇地說了一連串,從原因到過程到結果到其中的每一個邏輯每一處細節都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乾乾脆脆,就好像是一個窒息了許久的人總算有機會呼吸一口氣一樣,既快又急,既忙又亂,卻偏偏又能忙中無錯,亂中有序。
說完之後,他嘖嘖嘴,帶著些過癮和痛快,最後不忘加上一句,「拿著我的東西滾去裝逼吧。」
「是是是。」
寧宣再抬起頭時,已經能夠將這場戰局看得很清楚了。
不只是清楚,他甚至有些乏味。
就好像是一個人看一部電影,如果只是單純地看電影,那麼這個人一定會為其中的跌宕起伏而牽動。可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人將電影的製作流程掰碎了嚼爛了地告訴他,並且劇透之後的每一個情節的關鍵轉折點和每一個演員的表演過程,而這電影甚至還沒有足夠的水準,那這觀影體驗一定會顯得蒼白無力、味同嚼蠟。
現在的寧宣甚至能一定程度上看清楚這場戰鬥的未來,雖然這其中任何一個人對上寧宣,他也沒有絕對勝過的把握,可他還是覺得這裡面已經沒有了任何秘密,被自己洞悉得清清楚楚。
常飛和馬黃葉自然不知道個中緣由。
他們驚訝於寧宣的判斷之精準,更驚詫於寧宣的態度之自信。
他們雖然自信雷劍膽肯定會贏,但其實很難說准何時能贏。要做到這種事情,不只要看出雷劍膽留有餘力,更要準確判斷出雷劍膽此時的狀態、心意,知道雷劍膽什麼時候不留餘力。
這種高屋建瓴的目光,似乎只應該出現在名劍山莊莊主馬赤弓、魁星門門主吳寒臣、長河派派主張傲等人的身上,而不應當是一個小門派的黃毛小子身上。
這少年人好奇怪。
他們剛升起這個想法。
這個想法的念頭升起,還沒有一個切實的形狀,甚至那股疑惑還沒有升起對寧宣的質疑、嘲笑或是更多詢問……僅僅只在那一個疑惑的念頭產生於心湖之中,而並沒有落入湖面,激起一陣陣的思緒的時候。
就在這樣一個間隙與間隙之間,變化產生了。
寧宣說話的時候,雷劍膽面前是孫鎚子的大鎚,左邊是李仲文的連環腿,下陰處有木姐的紅玉,長槍幻化出道道槍影封鎖他的一切後退,而頭頂便是王有財如同墨水書筆、劃出一條長長黑河的鬼頭大刀。
寧宣話音一落,常飛和馬黃葉的心緒起了變化,也就在這個時候,雷劍膽臨危不亂,踏步向前,忽地大喝一聲。
這個鬍鬚長、頭髮長、劍身長、劍鞘長、劍穗長的中年男人,在這場戰鬥之前的階段簡直像是個啞巴。
這是他從頭到尾第一次大喝出聲。
真氣境高手一旦大喝出口,口舌間暗含真氣,肺腑和丹田發力,氣神與勢意潛藏,這一切力量爆發出來,驟然一響一動,不啻於一道萬鈞悶雷爆響當空。
王有財等六人聽此一響,不免震了一震。
但也只是一震。
他們該刺的繼續刺,該砸的繼續砸,該出槍的出槍,該橫掃的橫掃,王有財的刀也揮舞得更像一條從天而降、撲滅一切光明的黑河。
不僅威勢不減,反而鬥志更濃!
原來雷劍膽此法雖是真氣境的獨特象徵,卻成不了武功。
武功不是這麼簡單的東西,那只是本能,就好像一個人一抬手一樣的本能。
真正運用聲音的「音殺」「言靈」之術,都是成體系的心法。如齊勇的「雷音叱吒」,真氣裹著聲音、聲音運著力道,兩者混合撬動自身骨髓氣血筋膜,就是真氣境的人聽了,都不免腦袋一轟、神思一空,五臟六腑都猶如遭了一次重擊。
名劍山莊自然沒有這樣的心法,雷劍膽的大喝也只是大喝。
所以他大喝一聲時,聲音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接下來的動作。更準確來說,雷劍膽這麼一個「一氣劍」,甚至連他身體上的任何變化都應該算作次要,真正重要的,仍是他身前那像煙似霧如雲的真氣。
——那真氣果然變化。
它突兀地一下翻滾,翻滾之後膨脹,膨脹得像是裡面有火在燒,有電在躥。
一股比火焰更加猛烈、比閃電更加徒然的力量,應了那一聲大喝,在其中爆發開來。
本來只有手臂環抱大小的一團真氣,在一瞬間成倍地擴散開來。
雷劍膽彷彿整個人陷入了雲氣的環繞、霧雨的籠罩之中,他站在這真氣里,朦朦朧朧、似有若無,好像是人融化成了氣,又好像是一個氣凝固成的人。
他長長的鬚髮、長長的劍,都好像和真氣難分彼此、融為一體。
而這個時候,五人的攻勢恰到。
雷劍膽抬劍便撩。
目標是面前的孫鎚子。
劍一動,氣也跟著動。
真氣被劍鋒所盪,自然而然地排開,氣與氣之間擠壓、塑型、構造,竟又產生另一道劍氣。
這劍氣似虛是實,無形有質,一凝聚出來,便筆直地刺向了旁邊一人。
這一人是木姐。
本來就很像針的針棄,與孫鎚子手中的大鐵鎚一對比,便越發像極了一根真正的針。可就是這樣一根真正的針,卻一下子點在大鐵鎚上最無力的一處,其中的力量蕩漾傳播,大鐵鎚的鎚頭就好像是一下子從鐵變成了棉花。
鐵當然不可能變成棉花,這只是一種感覺,因為大鐵鎚不住地顫抖。那種顫抖會讓人覺得它的所有硬度,都在這一下便變軟了,變柔了。
孫鎚子接了一劍,手上不住地顫抖,這種顫抖傳遞到了他的身上。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大地連續震動了八下,是他接了一劍,連退八步。
他的每一步踩在地上,就深深印出一個腳印。八步下去之後,青石板轉上出現了八個深邃如刀刻斧鑿般的腳印。而這最後一步,孫鎚子甚至仍然難以站穩,矮壯的身子搖晃了一下,趴一聲坐倒在了地上。
看到了這一幕,最外邊兒的天哥兒臉上卻帶著笑。
雷劍膽畢竟是真氣境,就算他不善氣力,一劍過去也是萬斤之力,難以人力可擋,這本就是預料之內的。但這一道劍鋒送給了孫鎚子,那一道劍氣送給了木姐,他自然便難以招架李仲文、王有財、趙岳平的攻勢了。
已經贏了。
這便是天哥兒的想法。
——他滿意地看了戰局一眼,只看了一眼,眼睛卻幾乎瞪了下來。
原來,就在剛才的一點之後,雷劍膽身旁的雲氣忽然又在激蕩,竟然又生出了另一道劍氣。這劍氣如雨,自一激生,便與旁邊槍如幻影、龍蛇並存的趙岳平撞上了。
現在竟有了兩道劍氣,一道飛射木姐,一道潑灑趙老四。
而雷劍膽面色不變,手中劍去勢也不變。
因為這招本來就並非直刺,而是向上的斜撩。當孫鎚子退開之後,這一劍繼續按照既定的方向前進,便劍指天上的王有財。
一躍而起的人本來就是追求最大的威勢、最猛的力道、最強的氣概,而缺陷便是難以轉向變動,一旦決定攻擊,就難以改變去勢。王有財心中清楚這點,索性咬牙一聲大喝,將全身真力灌注手中,鬼頭大刀如一條鋪天蓋地的黑河澆灌而下。
這一下交鋒輕而巧,在空中發出了一個蜂鳴般的輕盈。
雷劍膽收劍。
王有財大叫。
他本來大開大合的動作忽然一下凝滯,像是一隻被射中的飛鳥。他臉上的表情也忽然變得難看,像是褲襠里塞了一塊冰。
轟一聲,他就這麼僵直著身體被打飛了出去,撞入了旁邊一座高牆之上,將高牆砸得碎裂垮落。
而另一邊,雷劍膽這一收劍,身旁的真氣翻騰起伏,竟又生出了一道劍氣。
這一道劍氣柔和,變化多端,目標自不必說,赫然是李仲文。
孫鎚子和王有財被雷劍膽一劍退敵。
而木姐、趙岳平、李仲文三人,野各自面對雷劍膽所激發的劍氣,竟然也絲毫不能抵擋。
木姐兒手中的紅玉被劍氣一觸,就再次被打飛,她人狼狽一滾,劍氣擦著頭皮而過,在地上劃出一道極深而極寬的痕迹,切了數百根頭髮,她也腦袋一震,一下暈了過去。
趙岳平手中的狂龍巨蟒在半個呼吸后便規矩得如同半截死龍、一條殘蛇,不再有瘋性、不再有迷亂。趙岳平持槍站立原地,表面上看上去沒有傷勢,許久之後才嘔出一口鮮血,癱軟在了地上。
李仲文倒是意識清晰,卻只抱著右腿咬牙切齒地躺在一邊,右腿上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鮮血流淌得正開心。他本來是個怎麼也停不下來的男人,可現在卻滿臉是汗,安靜得像是連放聲痛哭的餘力也沒有了。
於是,雷劍膽今朝——
出一劍,退兩敵!
激發三道劍氣,擊潰五人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