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真氣境的針棄(第一更)
六人合擊雷劍膽。
雷劍膽卻嘆了一口氣。
是真的一口氣。
一口輝煌而燦爛的氣,像煙如雲似霧地從他的口鼻之間悠悠然地冒出來。這股氣配合上他長長的鬚髮、長長的劍身、長長的劍穗,氣與人合,人隨氣意,就好像是從一副道家仙人的畫像中走出來的一樣。
他站在原地,慢慢嘆完這一口氣。好像即將面臨的不是六個高手的合擊,而是六個孩童的玩鬧。
這時候,趙岳平的槍已經到來。
趙岳平的槍是出了名的瘋亂,人人都說他出槍的時候不像是出槍,反而像是槍在出人,槍一動,便帶著人走,再也不為他所控制。這槍就如一條活動的巨蟒蛟龍,隨時準備翻雲覆雨、滔天倒海,而他只不過是在儘力抑制這條巨蟒的凶性、化解這條蛟龍的蠻橫。
——這是他博百家之長自創的槍法,本沒有名字,寧宣為他命名為「龍蛇演義」。
演義是一種小說體裁,任何一個小說家都應當對自己的作品內容有絕對的把控。一條猖狂的龍也好,一條凶祟的蛇也罷,到了我的演義,便只能由我演繹。
換言之,這槍法的精妙之處,其實不在於如何殺敵,而是在於如何自控。
趙岳平的槍看似狂亂、瘋魔,實則條理清晰、目的明確,甚至是細緻入微的。
而在一旁的寧宣便看得清清楚楚,趙岳平的槍勢之下,隱藏的便是木姐的短劍。他的一招一式,都在給木姐作掩護。
他們二人想必是被小廝通報之後,來到此處,卻看出情勢不對,於是突然襲擊,意在打出一個措手不及的效果。
木姐的短劍是一柄比匕首略長、比長劍略短的武器,劍身單薄輕巧,劍柄上鑲嵌一顆寶石,非常的漂亮、精緻。任何人看到這樣一柄短劍,都難免會覺得這是玩具,而絕不會認為它具備任何殺傷能力。
這當然錯了。
簡直大錯特錯。
這柄「紅玉」不僅能夠切金斷玉,也絕對能夠隔著一片豆腐傷人而保證豆腐完好無損。
這當然不是紅玉本身奇特,這寶劍雖好,卻並非寶兵。這份能耐只屬於木姐自己,只屬於她的劍法。
劍有鋒芒,可她的劍法並不鋒芒畢露。
這反而是一種非常柔和、溫軟、細緻的劍法,以鈍力傷人,以陰力克敵,好似一場綿綿細雨,煙飛漠漠,露濕凄凄。
這劍法就名為「藏鋒」。
他們二人合作,一個演繹龍蛇,一個寶劍藏鋒,一個看似瘋狂而不亂,一個仿若剛猛而質柔,竟有種渾然天成、恰到好處的感覺。
而王有財等四人則稍稍落後,但也只差分毫。
可有時候,分毫的差別其實可以很大。
非常大。
滄浪一聲,雷劍膽面前的氣忽然一動,他身子沒有動,可肩頭上的長劍已經直飛入空。
刺啦,與此同時,趙岳平長槍如龍似蛇,這槍有龍一樣的威猛霸道,有蛇一樣的詭譎變化,氣流在雷劍膽的面前撕裂,令他的衣裳鼓盪、袖袍起伏。
雷劍膽輕哼一聲,「可笑。」
他的鬚髮一跳,面前的氣又一動。
以急速飛上天空的長劍忽地一下止住,又忽地一下落地。這一止一落,好像是有什麼無形的重量,眨眼間在劍身上加重、加重、再加重,直接加到千斤萬斤十萬斤重,才能有如此突兀的變向。
轟隆一聲劍落。
這簡直不是劍落,而是劍砸,劍射,劍去,劍撞!
這一柄因纖細而顯得修長、因修長而又顯得纖細的劍,像是一根針一樣刺穿了空氣,甚至將空間也給刺穿了。
這柄劍就叫做「針棄」。
真氣境的雷劍膽,擁有名為針棄的劍。
當他脫離真氣境時,他的氣就是他的劍,這柄劍亦要被他所棄。
針棄直墜而下。
趙岳平發誓,自己絕對沒有眨哪怕一下眼睛。在這麼快的攻勢下,他根本沒有眨眼的機會。
可這柄劍就這樣出現了,就這樣攔截在了他的槍尖前,那種攔截精準無比,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一切都剛剛好,就好像並不是飛射而來,而是在某種奇特的偉力作用下憑空傳送至此,傳送到一個恰好的位置。
鏗鏘一聲,金鐵交擊,氣流四射。
趙岳平腳下一沉,玄武街堅固而齊整的青石磚表面出現了一道又一道裂痕。
雷劍膽腳下卻平靜如湖。
趙岳平是一條九尺高的大漢,他手中的長槍純由生鐵打造,兩者加起來數百斤的重量,在這一柄細長的、看上去不過幾斤來重的劍面前,像是一座石獅子飛起來去撞擊一座小木門。
這當然應該是摧枯拉朽的。
但也只是「應該」。
所謂武功,常常就能做到「不應該」。
趙岳平只覺得在與針棄接觸的剎那,渾身上下連同手中鐵槍的所有力量,在頃刻間朝著那柄細劍湧現過去。可針棄只在半空中凝固不動,身後的雲氣忽然層層湧來,匯聚於細劍之後,像是一群簇擁天子的臣民。
針棄閃爍了一下。
趙岳平大叫了一聲。
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沛然大力打得他倒飛而回,一直飛到五六丈之外。
咕咕咕。
而另一邊,劍身上閃爍的火花被翻滾的氣給吞沒,細長的劍像是被蜻蜓點了一下的荷葉,在半空中微微一顫。
雷劍膽看也不看,以一種很自然的狀態伸出手,正好握住劍柄。
他握劍的手勢一如之前,其他四指緊貼劍柄,食指伸得筆直。
當他握住劍柄的同時,木姐也來到了他的左側。
刺啦!
紅玉的鋒芒如同一道刺穿太陽的雪亮的光焰,它一個逼射,便瞄準了雷劍膽的腰身。這一瞬間,木姐有把握在雷劍膽的腰間連續穿刺十五下,每一下都能讓這老劍客斃命。
偏偏在這時候,雷劍膽呼出的「氣」又不知怎地,就到了木姐的面前。
這「氣」到了,於是「劍」也跟著到了。
雷劍膽神色平淡,鬚髮依然在隨風而起、而動、而舞,眼神也只是看著遠方的趙岳平,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一個人已經威脅到了自己的要害。可他手中的針棄卻像是自有一股生命力一樣,循著某種奇特而靈性的軌跡,自然而然地來到了一個已經確定的地方。
他的劍到了,於是他的手也跟著到了。
那根本不像是一個有意識的人的動作,反而更像是放鬆渾身上下的所有力量,讓劍牽引著自己行動。
但就是這種狀態,反而無比快速。
紅玉碰上了針棄,好像一抹閃電刺入了雲層。
木姐眯了眯眼,她並不算是白皙的五指貼在紅玉的劍柄上,忽然扭動了一下手腕。
這一扭動,本來直刺過去的紅玉,便一下子變換了力量的方式。本來的直,變成了曲,本來的刺,變成了打,本來利用的鋒刃,現在利用的卻是劍側。
兇猛的閃電變成了迷離的細雨,融入了雲層之中。
「哦。」
雷劍膽哦了一聲,似乎有些驚訝,又似乎並不驚訝。他以奇特手勢握住的劍也跟著木姐一起變化,那種變化同樣是自然而然的,好像他和木姐擁有著同一顆心靈,當木姐的心念有所變化時,他這邊也同樣有所變化。
他的變化是倒轉劍柄。
劍柄倒轉,同樣也喪了鋒芒。木質的劍柄和紅玉的劍側輕輕一撞,發出一個有些悶又有些響的敲擊。
「我的娘!」
就這一聲敲擊,木姐眉頭一挑,整個人都在發麻。
她感覺自己在紅玉之中所有潛藏的勁力,種種變化、一切柔和,都在這一撞之下,變得零散、迷亂,像是一堆沒了頭緒的毛線團,胡亂粘粘在了一起。
她的手忽然不合常理地隆起,手中的紅玉脫手而出,左腳下面發出了一個像是屁聲的聲響,一塊磚頭變成了破破爛爛的數個部分,她整個人也像是害怕觸摸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忽地一躍數丈而去。
紅玉跳入半空,嗡嗡嗡,傳來一聲聲蜂鳴般的聲響,高速旋轉著落下。
「去。」
雷劍膽再吐一口氣,凌空打在了紅玉上。
紅玉的旋轉猛然一停,一定,卻已經調轉方向,飛射向木姐。木姐臉色一沉,卻不肯躲開。
一名劍客,哪有躲開送上門的佩劍的道理!
「兔崽子,你敢傷我!」
她雙眼瞪得兇狠,筆直地伸出手來,想要攔截寶劍。
可在此之前,一片白布卻已經籠罩住了那凌空的寶劍。那是一片長而寬的袖袍,颳起了一團又一團的罡氣,罡氣包裹著紅玉,就好像是用紗網來攔截飛蛾。
紅玉落入木姐的手中,像是沒有了力氣的飛蛾,要稍稍歇息。
「別做傻事。」天哥兒掠過木姐的身子,已加入前方的戰局。
「呼,多謝。」木姐狠狠握了一下手中的劍,像是在教訓一個不聽話的孩子,然後她再看向前方,「嘿,老四,老四!」
在她面前,王有財、李仲文、孫鎚子和天哥兒如期而至,已經糾纏住雷劍膽了。
雷劍膽能輕鬆對付兩個百鍊境,能夠壓制三個百鍊境,卻還是要被四個百鍊境所牽制。他的「一氣」雖快,「針棄」再強,卻還是在接踵而至的攻勢之下,顯得疲於奔命。
一時之間,彷彿已經露出了敗相。
「我在。」
趙岳平在一旁站起身子,深深呼吸一口氣,「我還能打。」
「不止要打,還要打得他哭!」木姐狠狠對著空氣打了一拳,咬牙切齒道,「拿我的劍刺我,老娘要他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