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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所謂武道

  又是好一番安慰,王冬枝總算是收住了哭聲。

  寧其實她只是哭得累了、倦了、沒了氣力。因為當王冬枝收起哭聲之後,便順勢躺在寧宣的懷裡,她的腦袋靠著寧宣的心臟,頭髮散開,有極好聞的味道。當然她也沒有真正睡著,在這種距離下,寧宣能夠清晰感受到她的心跳、脈搏、呼吸,並不激烈,也不微弱。

  她只是想要靜一靜。

  寧宣也不說話,只輕輕撫摸她的腦袋,享受著難得的靜謐。

  在昏黃的燭火下,男人抱著女人,兩人身體貼近靠攏,像是互相把對方融入自己的身體,這確是一場哭泣最好的收尾。

  過了一會兒后,寧宣聽到懷中傳來了一個聲音,那聲音和他的身體靠得太近,以至於他懷疑這該是自己聽到的,還是聲音的顫抖傳遞到了身體里,讓自己感受到的。

  「小寧,對不起。」王冬枝輕聲說,聲音帶著些放肆哭泣后的沙啞,「我多胡鬧啊,一點兒也不像是個師傅,你罵我兩句吧。」

  「嗯,你這個臭傻逼。」

  「你才是傻逼。」

  王冬枝抬起頭反駁了一句,然後便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但並不是生氣,就只是這麼一直盯著而已,只是像一隻貓兒般專註。

  寧宣任由她看,她看了一會兒后忽然站了起來,然後整理了一下頭髮,臉上綻放出一個賢妻良母應有的笑容,「我給你做飯……今天吃元宵好不好?」

  「謝謝師傅了。」寧宣也笑了,「多加點糖,我愛吃甜。」

  廚房不一會兒傳來了生火的聲音,這間屋子一般來說是寧宣做飯,但如果王冬枝覺得自己做錯了,她便會去主動做飯,以示道歉。

  而很顯然,今天就是後者。

  ——當然,洗碗還是寧宣去做。

  吃完了元宵,洗刷了碗筷,王冬枝燒了一壺熱水,端來一口木盆。兩個人挽起褲腳,脫下鞋襪,將四隻赤腳伸入到熱氣騰騰的木盆里。

  王冬枝的雙腳小巧而精緻,但並不會給人瘦骨嶙峋的感覺,也不會太肥滿,以至於摸不到足肉的起伏彈性。她正是那種恰到好處的足形,既有質感,也能形變,凹凸有致,肉感適中。她的腳後跟是柔軟而肥嫩的,而偏偏到了前半部分又細緻精巧起來,五根腳趾白皙而飽滿,像是五顆放大之後的米粒,上面的指甲則是五片晶瑩的貝殼,有著完美的形狀。

  她很喜歡用自己的腳來挑逗寧宣,比如抓、撓、戳、按、擠,而寧宣往往在這時候也予以反擊。他們會用腳趾互相打架,將水打在對方的腿上,又或者打著打著糾纏起來,像是小貓小狗般依偎在一起,然後兩個人嘻嘻的笑,像極了兩個傻子。

  如此過了好一會兒,直到謝易咳咳兩聲,兩人才恢復正經。

  他們抬起腳,擦乾淨,倒了洗腳水,最後兩個人乖乖縮在被窩裡,面前的四條腿或立或斜地頂著被子,被子上架著一把劍——這畫面應當還挺奇怪的。

  話題總算再度回到了謝易關注的地方——即寧宣應當選擇怎樣的武功。

  「那肯定要用刀啊。」王冬枝說,「我看小寧在刀法上的領悟很高,老劍靈,你可別誤人子弟啊。」

  其實經此一役,王冬枝早就對謝易服氣了,但她對除了寧宣之外的所有人,從來也都是心服口不服的。

  「你現在的武功是什麼?」謝易壓根兒懶得搭理王冬枝,「我得知道這點才能對症下藥。」

  「根本功法是星火觀想法,至清大靜太無虛空刀,還有一些雜七雜八的輕功和拳腳功夫,當然也包括泣血法。」寧宣老老實實地交代自己的所有底細,「當然,若將武功的範疇拓寬,我還會催眠術、易容術、屏息術、假死術、幻術、施毒術……等等等等。而若運用泣血法達到真氣境界,這裡面的某些伎倆比我的刀法更加厲害。」

  「很好,看來你果真是底牌眾多。」謝易好像也有些驚詫,「何楚和齊勇都沒有逼迫出你的所有手段……你是殺手?」

  殺手。

  這兩個字一出,王冬枝臉色一變,而寧宣也怔了一怔,「你怎麼知道?」

  「因為只有兩種人會通曉這種伎倆,一種人是已經摸到了自己的天賦上限,不得不挖掘旁門左道之中潛藏的可能性。」謝易說,「而你這樣一個年紀自然是另一種人,你之所以懂這些東西,不太可能是自己願意去了解,大概率是別人逼著你去研究。除了殺手,好像沒什麼其他的可能了。」

  「瞞不過你。」寧宣嘆了口氣,「我是殺手出身沒錯。」

  「難怪你成熟得不像是個孩子。」謝易恍然大悟,「這麼說來,你經歷過很多事情咯?」

  「反正不少。」

  寧宣笑了笑,旁邊的王冬枝也跟著笑了笑。

  「我也不多問這些。」謝易好像對除了武道之外的所有事情都不感興趣,「回到最初的話題,我得問你一個問題了……星火觀想法是什麼玩意兒?和百鍊境之前的那個什麼『觀想境』有關係嗎?」

  他還不知道觀想境的真實含義呢。

  連這個也不知道啊……這什麼老古董!

  王冬枝眨了眨眼睛,看向武劫的眼神多了幾分看土包子的嫌棄。

  不過她不敢說,到現在這女人哭腫的眼睛還沒消呢。

  「沒錯。」寧宣知道謝易其實也只知道觀想境的名頭,他們一路沒多少機會交流這方面的事情,「大概是一種……嗯,真氣的前置?星火觀想法在體內觀想出星火種子,等到百鍊境達到巔峰,以催化出真正意義上的真氣。」

  「我也是星火觀想法,只是比小寧更進一步。」

  王冬枝補充了一句,「此中真意乃是將這人世視作一場大火,而自己化作火焰中零星蹦跳的火光,一瞬即逝,也未必閃爍多麼耀眼的輝芒,但卻是獨一無二的光。」

  一邊說,她一邊伸出手來。

  女人的手白皙而纖細,五指併攏,形如一刀。她輕輕舉起,倏然間重重落下。

  這是一刀,但和之前的刀不一樣。王冬枝將所有的刀意收斂,只表現出自己的真氣屬性。她這一刀發出,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既沒有驚天動地的氣魄,也沒有驚心動魄的威勢。

  兩人正對面的牆壁上,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寧宣嘆了口氣,「敗家娘們兒。」

  王冬枝想要裝作很有底氣的樣子,「怎麼跟師傅說話呢……又不會塌掉。」

  「原來如此,從這條路走向真氣么?」謝易沉思片刻,「有點意思。」

  「什麼意思?」

  「所有真氣是不存在的,之所以能出現在人體內,都是借假修真、由虛返實、自因得果……換句話說,要得到真氣的力量,最重要的是由虛幻轉化為實質的這一刻,之後的一切神異都由此而來。」謝易說,「而不同武道,這個過程也自然不同。你們所修行的道路,是以觀想內力種子作為基礎,觀想是虛,真氣是實,內力種子就是介乎於虛實之間的半虛半實,而百鍊境的肉體則在這個過程中作為內力種子的培養載體。」

  他說完之後,笑了笑,「因為凝聚真氣的過程困難,就將其劃分為三個不同階段,穩則穩矣,對天才卻是耽誤……真是給庸人的把戲。」

  旁邊的王冬枝眨眨眼,她大概能猜到寧宣撿回來這把劍或許有個不俗的來頭——千百年流傳的故事都這樣。

  但真正聽到如此刻薄的評價,她還是忍不住有些驚訝。

  現在流傳的武道,公認是千百年前的武祖創立,經過如此多年的完善,也不是沒有人對其質疑,但這種行為從未有成功的先例。可現在這把能用不讓人過性生活這種卑鄙手段的「下劍」,居然有如此大的口氣,將其稱之為「庸人的把戲」。

  但仔細想想,這也確實沒錯。

  觀想境只是構建內力種子,作為真氣境的鋪墊,對戰鬥力的提升其實毫無作用,至多不過因觀想而頭腦清晰、靈動一些。

  像是寧宣和王冬枝這樣的殺手,在培養的初期根本沒有學習觀想法的機會。他們最先接受的訓練就是百鍊境的範疇,只有能夠在百鍊境有所成,能夠展望真氣境的部分人員,才會被反過來傳授觀想境。

  這其實和謝易所說的東西暗合。

  「……如此說來,的確是這個道理沒錯。」寧宣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然後再問,「那你的真人道呢?」

  「恰恰相反。」

  謝易自豪一笑,「真人道首先要經歷的是肉身變化,由一個夠強的武者灌注元氣,或者引入惡劣環境中的天地之氣,按照各自功法洗鍊肉身。每煉一次,便接近真人一分。視個人資質不同,經歷千錘百鍊,便能夠在真氣境之前先獲得比擬玄關境的肉身。有此肉身,根本無需什麼內力種子,一旦積累足夠,便就水到渠成、真氣自生——不過就是有點危險。」

  聽上去好像不止一點。

  「那我還是修鍊觀想道吧。」寧宣苦笑,這第一步就是把自己的身子送入虎口,哪有這樣的玩法,「對了,說回武功……你對星火觀想法有什麼看法?」

  「隱蔽而爆發,是刺客道。」謝易對寧宣的拒絕毫不在意,仍然是知無不答,言無不盡,「但其實不算是真正的武道,也沒有資格稱之為真正的武者。」

  寧宣和王冬枝齊聲道,「為何?」

  他們練得是同一套功法,王冬枝也是殺手,而且遠遠比寧宣更加有名。

  「在一個領域鑽得越深,就會越忘卻領域的本質。一擊不中、遠遁千里,固然洒脫,但一個刺客只需要思考兩點:一點是如何增加自己的隱蔽性,另一點就是如何增加自己刺殺那一顆的威力。」謝易說,「這種思考方式,其實迴避了很多東西,而這些東西又恰恰是成為真正武道宗師所不可避免的。」

  寧宣愣了一愣,「可武道的本質不就是將敵人擊倒嗎?」

  「那只是武術而已,你千萬記住,道和術是不一樣的。」謝易冷聲道,「我們千辛萬苦將術變成了道,讓武人擁有無比榮光的地位,可不是讓你重新回去變成那種盲目愚昧、依靠本能的豬玀的。任何一種冠以『道』之名的技藝,都進入到了學術性的範疇,這是知識,不是手段,知識可以提升手段,手段無法達到知識,你得明白這個道理,更要有這種自覺。」

  「武道的本質是文人,你在開玩笑?」王冬枝覺得很荒謬。

  「……」

  寧宣卻只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正色道,「老謝,你比我想象中厲害很多。」

  他之前曾將武祖比作牛頓、愛因斯坦,心中卻從未將兩者真正放在一起。可現在的謝易,卻好像真的能夠在武道這件事情,擁有類同於此二人的話語權了。

  「別奉承我。」謝易冷哼一聲,然後繼續道,現在的他和平日里比起來有種截然不同的感覺,「正因如此,武道是一個應該用盡所有精力去挖掘、去探索,比物理更現實,比數學更精準,比哲學更深邃,比文學更優美的學科。刺客道只是武道中的一種,而且是及其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那一種。製造挖掘機的是意中人,開挖掘機的是另一種人,你想要當哪一種?」

  王冬枝完全聽不懂謝易在說什麼了,她迷茫地搖了搖頭。

  但寧宣明白。

  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就只有他明白謝易此時此刻在說什麼,正如只有謝易能夠明白他的內心一般。

  寧宣深吸一口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放棄刺客道?」

  「不用放棄,武道並不是和刺客道矛盾,物理學會和材料學矛盾嗎?你只需要做到更多就行,其實你的積累已經完全足夠了。你擁有豐富的戰鬥經驗,也擁有一種臨時達到真氣境的妙法,你對真氣境的熟悉不比許多初入真氣境的武者差,你早應該突破了。」

  謝易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為什麼停留在百鍊境?」

  「可我突破到百鍊境也才兩年。」寧宣辯解道,「就算是歷史中的天才,在百鍊境的時間也要停留至少一年半。」

  「那你停留的意義又何在呢?只是單純地熬工齡嗎?我說過武道的本質是知識,知識就是有更好的方法就能更快理解的東西,你達到了這個位置,就直接去拿王冠,為什麼要站在原地等呢?」

  謝易以一種信手拈來的口吻道,「這樣,你把那什麼觀想法全文告訴我一遍,我三天之內給你做幾個改版,你分別試試效果行不行。如果不出所料的話應該能立馬見效,之後你挑一個自己喜歡的用就行,我保證你一個月內真氣自生。先把這個根本功法確定,之後我們再談談你的新刀法。」

  他的態度乾脆利落,猶如快刀斬亂麻,好像並不是在談武學這種精妙絕倫的東西,而是一個神醫治療一個小小的感冒,有一種手到擒來、無往不利的自信感。

  王冬枝其實從後半截就逐漸聽不懂謝易的話語了,但她還是被這份自信感染,有種謝易所言不虛的感覺。

  寧宣也不得不嘆了口氣,為他鼓了兩聲掌,「這就叫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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