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湖錯了
寧宣挑了挑眉,「消失了?」
「是的,我當附近縣城的捕快安置屍體,但等我到來的時候卻發現屍體已經消失了。」即使現在回憶起這件事情,齊勇的語氣和表情里依然帶著一種如夢似幻的茫然,「現場沒有留下任何痕迹,簡直就好像是他的屍體自然蒸發,變成了空氣。」
「自然蒸發?」寧宣看了看手中的劍,又看了看遠方的莊家。
「這和我無關。」謝易也很疑惑,「以我現在的元氣,一個普通凡人要獲得真人血脈,『飛升』完畢,得看次數多少,戰鬥烈度高低。這一人只完成了一次,還未真正打完,何楚也只完成七八次,殺了七八個真氣境,他們距離真正讓我降臨的時候還很遙遠。我的元氣離開他們的身體之後,自然更沒有什麼神異特殊之處。」
「若是自然蒸發,可能與此魔劍有關。而若不是自然蒸發,想必就是被一位高手所截。」齊勇語氣嚴肅,「一位遠遠比我厲害的高手。」
「我想也該是這樣,多了些齊勇兄。」寧宣若有所思,然後對齊勇點了點頭,表示感謝,「不過那玄關境的高手呢?」
「那我便難知更多了。」齊勇苦笑,「這等高人,五識六感極為機敏,我這邊產生惡意感知,他那邊立即能有所悟。這消息都是他自己送上門來,露出破綻,其餘更多便一無所知了。」
真是一波三折。
寧宣嘆了口氣,有些頭疼。
他又重新走回了莊家的屍體面前,細細端詳了一番。甚至到了後面,就不只是端詳了,他還蹲了下來,撐開莊家的眼睛,擺弄莊家的手腳,撫摸莊家的心肺……用種種方法測試這一具肉身的不同之處。
「多餘。」謝易冷哼一聲,他知道寧宣不信自己的話。
齊勇莫名其妙又有些后怕地看著這少年做出這一番很詭異的動作,這讓他想起上司經常所說的處理盤州巫蠱邪術的案子時經歷的種種,然後便聽見寧宣的自言自語,「沒什麼變化啊……」
好好好好好……齊勇稍稍安下了心。
然後這心又一下跳了起來。
因為下一刻,寧宣便從懷中掏出了一卷柔軟厚實的絨毛皮,絨毛皮包裹著一個精緻的小玉瓶。他的動作很小心也很謹慎,彷彿那小玉瓶裡邊藏著什麼驚天動地的怪物,吃人不吐骨頭般兇狠殘忍。
齊勇的臉色抽搐了一下,因為他幾乎已經要猜到這珍而重之的小玉瓶裡面是什麼,更猜到了寧宣接下來要做什麼了。
寧宣有些肉疼地將小玉瓶內對準莊家的屍體,然後抖了一抖,一片粉末從中彈到了莊家的臉上。緊接著寧宣忽然氣息一變,竟然拔升到了真氣境,伸出一隻手來,隔空發力,以真實不虛的能量推波助瀾,化開藥粉。
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發生了。
那粉末就好像真是一個小而恐怖的吃人的怪物,剛剛觸摸到了肌膚,只產生了一點灰暗,但等到被寧宣力量一衝擊、一蕩漾,這灰暗便以一種火焰碰到了木頭般的熱情毀滅性地擴散開來,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席捲著整具屍體,所有被這灰暗給覆蓋的血肉、骨髓、筋膜、臟腑……身體的種種器官,全都在一時半會兒,被消化腐蝕。
滋滋滋、滋滋滋,旁邊的齊勇這角度看不到具體的變化,只聽到一連串小老鼠偷吃食物的細嗦聲音,隨後莊家本來也算魁梧的身體就漸漸消瘦了下來,像是被扎了針的氣球。
過了一會兒,寧宣收起小玉瓶。而地面上也終於只剩下了一地癱軟的衣服,以及衣服內大股大股流溢的黃水。
「寧家的毒功,你已學了十之七八。」
齊勇看得目瞪口呆,最後嘆了口氣,好似碰到了個漂亮得如天仙般的人兒,能歌善舞體察人情,令他極為欣賞。可一交談起來卻是只雞,而且是九世野雞,語氣中十足的可惜,「但你這樣的人,以你的刀法,以你的年紀,以你的腦子,又何必用這種陰損的法子?」
「因為好用啊……別怪我沒有提醒你,這東西也有毒。」寧宣重新回到百鍊境,轉過頭來,臉色蒼白地告誡齊勇,「三個時辰之後再觸摸這些東西,沒有真氣催動的『化屍粉』,你摸摸倒是無妨,只是切莫讓旁人碰了。」
齊勇臉色難看,好像想要說些什麼,但看到了寧宣的臉色,卻又一怔。
「你看著我幹嘛?」
「你……你的臉……」
寧宣愣了一愣,摸了摸臉上,他的七竅又在溢血,像幾條紅胭脂塗抹成的蜈蚣,在臉上蜿蜿蜒蜒的成型。他用拇指輕輕地揩去,便又是個分明的笑臉,「沒多大事。」
「……是『泣血法』。」
齊勇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忽然轉移話題,「何楚的消息讓你醒悟了什麼,包括這莊家剛才持劍的模樣……這劍想必有什麼秘密。」
「你能猜到這點我不意外,但只要沒有人有機會知道那具體是什麼秘密,我就不愁。」寧宣攤手道,「其實老實說,連我也不知道這裡面有什麼秘密。」
「如果是這樣的話,已經有人知道了這個秘密。」齊勇說到這裡,忽然反應了過來,「這麼說來,那玄關境高手可能同此事有關?他便是因為何楚的屍體……更準確來說,是因為這柄魔劍而來!?」
「那也沒有辦法,年輕了。」寧宣點點頭,他承認自己的錯誤,但也沒有太後悔,他不是個喜歡後悔的人。
「你準備怎樣對付他?」
「現在也沒什麼辦法,我認識的人裡面沒有玄關境高手能幫忙。」寧宣無奈地摸摸下巴,「其實也不是沒有,但那些人好像也巴不得我死。」
他說到這裡,又頗為自信地笑了笑,「當然,他們到現在也沒殺死我。」
齊勇本來不太相信這句話,可從他的話里說出,卻又不得不相信了。
這方面好像沒必要談下去了,正如寧宣不喜歡後悔一樣,齊勇也不太喜歡做一些無謂的安慰,他又不可能真的去幫寧宣,多說顯得虛偽。
齊勇忽然又問,「你接下來要去哪裡?我其實一直不太弄得明白你的路線,你好像準備回到……陽關省?」
寧宣點點頭,以一種很自然地語氣說,「我家在那,我師父在那裡,我當然要回去了。」
「這種話你就別騙我了,我知道你的底細,你的家從來不是陽關省,甚至不是陽州。就算你想要掩蓋自己,繼續做那個什麼黑河幫幫主的弟子,可你手中的落日圓與煙駝鈴,都是陽關高官河派的秘寶。」
齊勇強調,「他們不可能不爭,你也不可能真的避開這一切吧。」
「我當然可以避開這一切,我為什麼要和他們爭呢?」
寧宣只笑了笑,摸了摸身後的刀,「這確實是把好刀,但這不是我的刀啊。」
他又摸了摸腰間的鈴鐺,「這就更不是我能用的東西了,我這輩子都沒騎過駱駝呢。」
齊勇語氣呆然,「你的意思是……還回去?」
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自己都不是很相信。但無論怎麼解讀,寧宣的意思好像都是這樣。
「沒錯,我這次找上何楚,其目的就是還刀送鈴。這東西反而是意外收穫,我本來不準備收下它的。」
寧宣點點頭,撫摸著武劫的劍柄,耳邊聽到了一聲冷哼,「長河派的老爺子是個不錯的人,我家師傅深受他的照顧。而阿七姐雖然和我不熟,平日里也是驕橫刁蠻得有些討人厭,但任何一個小姑娘也須得有這樣驕橫刁蠻的時候,這樣的人至少不該死。現在她都沒了命,我只能夠為老爺子送刀回去了,否則老爺子也太慘了。」
齊勇目瞪口呆地看著寧宣好久好久,就好像看著一頭從未見過的怪物。
「……你這樣的人不適合闖蕩江湖。」齊勇說,然後又補充了一句,「非常不適合。」
寧宣臉色不變,只笑了笑,「那肯定是這個江湖錯了。」
他轉身離開長街,一路鈴鐺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