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做大事
地點是陽州邊境數一數二的大城。
時間是解決掉何楚的第三天。
寧宣背刀負劍,風塵僕僕,迎著正午的太陽走在長街上。
他手裡握著一串冰糖葫蘆,時不時咬下一顆來,入口甜甜蜜蜜的糖衣下是酸酸澀澀的山楂肉,兩者搭配起來回味無窮。他吃下一顆便忍不住笑了,眯著眼睛擠出一對酒窩,這時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少年就又會打一個噴嚏。
周圍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街頭,來來往往的旁人看著這少年童趣的樣子,都忍不住嬉笑。
百鍊境界旨在修鍊筋骨皮膜血肉、五臟六腑竅穴,寧宣徹底地完成了這項修行,早已經脫胎換骨褪凡去俗,雖然只是短短三天,卻已經拆去繃帶和石膏,勉勉強強能夠正常活動了。
別說是正常活動,就算是和人稍微動動手也無妨,只是要小心何楚這般的對手而已。
「你倒是心閑。」
謝易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已經第三天了,何楚身死的消息也應該傳了出去。距離你成為目標的日子也不遠了,可你還在吃糖葫蘆——這東西有這麼好吃嗎?」
「其實不怎麼好吃。」
寧宣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蘆,也在心底說,自從那一日之後,他便可同武劫輕鬆傳遞心話,「我打小吃不得酸。」
「那你還吃。」
「我吃的不是糖葫蘆,是幫助別人的滿足感。我做好事可不就是為了點這種東西嘛,還不准我享受了?」
寧宣搖頭晃腦,嘻嘻笑著,一副很得意的樣子,「你剛才也看到了吧,那婆婆這樣年長,還得出來擺攤做生意,多不容易啊。我一身錢財都來自於何楚,是不義之財,這樣花出去豈不正好?哎,老謝你也不知道在這劍里呆了多久,是吃不到糖葫蘆了。真可憐呀,以後我一定請你吃大餐。」
在前兩天他還一口一個謝老哥,但自從昨天早晨的一番對話之後就變成了老謝。
彼時謝易詢問寧宣現在的世界格局,在介紹過程中不免也說說自己的感想。他對自己的過往沒什麼想談及的慾望。當然不管怎麼看都是被封印到劍裡邊兒裝女人過活的悲慘結果了,不想說也可以理解,寧宣再好奇也不太好意思強問,但從這個世界佛道文化盛行的源流也能聽出這老前輩穿越的時間點所在,可能比自己想象中還要久遠。
他們在前世或許只是十六歲看波多野結衣和用諾基亞手機的差別,但在這個世界至少擁有遠遠超過了千百年的歲月差距。
而謝易對這個稱呼不可置否。
寧宣不認為這是一種認可的表現,雖然他一臉自來熟地表示兩個人是這個世界最親密的同鄉,但這說到底不過是一廂情願罷了。而且他自己也知道這是一廂情願,只是他樂於如此而已。
人總要有點明知道不是很簡單,但自己願意做的事情。
「沒人想聽你自吹自擂。」
謝易冷冷道,「只是我卻沒想到,你口中說著當好人、做好事,卻終日花精力這些雞毛蒜皮的地方。你昨日幫女人找小貓,前天為小孩撿風箏,今天給一老婆子送了點錢財,這便算是好事了嗎?以你的本領——當然你也沒什麼本領——以我的本事,你就算做好事也該做大一些才對。」
「比如?」
「比如殺一些貪官污吏,再比如殺死一些惡人,再再比如殺……」
「殺人殺人殺人,無非就是殺人而已。可我不喜歡殺人,奪走他人生命應該是最無奈的選擇——就比如我對何楚,他確實是已經沒救了。而你本來也沒救了,只是我還不切實際地想要救你而已。」寧宣無奈道,他一直覺得老謝的腦子有點問題,不像個正常人。
雖然他也知道,這或許才是這個世界的武者的正常想法。
「那你練個屁武功。」謝易彷彿恨鐵不成鋼,「練武不做大事,你還不如回家種地。」
寧宣一臉驚奇,「你怎麼知道我現在在陽關省郊外種地過活啊?」
「……」
那邊好像被這句話給鎮住了,好半天沒再出聲。
下一秒,寧宣收起了驚奇的表情,正色起來的少年又咬下了一顆冰糖葫蘆,稍稍思慮片刻,然後神秘地笑了笑。
做大事么?
他詢問過謝易該怎樣重塑肉身,謝易只隨意糊弄般讓寧宣先修鍊到先天境往上,具體如何卻一問三不知。
寧宣猜想他面對何楚也是一樣說辭,這種話能夠敷衍何楚,卻敷衍不了他。
說到底,謝易還是那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老穿越者,他和寧宣可能有些共同語言,但這些共同語言也只是另一個時空里的記憶殘留,肯定和真正心裡的想法無關。寧宣對這方面一直很理智,也一直不對老謝抱有太高的期望。
而自從與老謝相識,寧宣心頭一直就有一個疑惑。
既然何楚不是單純獲得了未知力量而沖昏頭腦,他背後分明還有這樣一頭不知道活了多少歲的老怪物前輩——那謝易為何允許何楚如此大動干戈呢?
在長河派可能真的不太適合何楚的發展,但擄掠殺人、奪寶背叛這種手段也太過激了一些。雖然何楚和謝易差點就真離開了陽州,但那也是好運罷了,長河派到底能不能找來一名比手持武劫的何楚更強大的真氣境高手,既不是何楚這種邊緣人能夠判斷的,也不是謝易這種古代人能夠確定的。
雖然這一切從結果來看似乎沒什麼問題,可對謝易而言卻有不必要的風險,他不可能拿這種事情來冒險才對。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何楚一意孤行,但以寧宣的了解來看,謝易對何楚的影響力不是一般的大。畢竟何楚連武劫明目張胆的改弦易張也都毫無怨言,看上去真的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啊。
如果謝易真的需要,何楚縱然再想發泄小人得志的情緒,也恐怕會收斂起來。
綜上看來,寧宣似乎能夠得到一個看起來匪夷所思的結論:何楚姦淫、背叛、奪寶的一系列舉動,其實是謝易默許的事情,起碼沒有反對過。
甚至再深入一點思考:謝易不乏有拱火的嫌疑,他好像巴不得何楚把這件事情鬧大。
今天這番話更讓寧宣加重了這個念頭,謝易似乎也對自己故技重施,他非常期待寧宣做出和何楚一樣的事情。
而何楚所做的一切和現在謝易讓寧宣做的一切,兩者只有一個共同點。
也就是說……殺人?
這和老謝重塑肉身的進度有關聯嗎?
正在寧宣思考的時候,謝易略顯玩味的聲音再度從心底擴散,「發現沒有,左邊靠後,有一個傢伙盯著你。嘿,看來你已經被盯上了,風聲好像比我想象中更快一些啊。」
「我沒發現。」寧宣皺了皺眉,動作頓了一頓,然後繼續如常地行走,只是吃糖葫蘆的頻率略快了一些,「是真氣境的高手?」
「你已經是百鍊境最頂尖的人物,連你都沒辦法發現,按說是這水平。但我也不能保證,因為我只是一把劍,我連眼睛都沒有。」
謝易似乎在自嘲,又似乎在嘲弄寧宣,「要真還能有感知他人實力的本事,何楚也不會被你所騙,將你視作真氣境的高手,因此而投鼠忌器、處處受制。」
「這倒也是。」寧宣嘆了口氣,「這麼看來,你這金手指老爺爺好像不怎麼頂用。」
「你當然可以選擇頂用的方式,你拔出我來,我為你灌注元氣真力,將你強行提升到真氣境。以你現在的水平,能夠比何楚承受多兩倍以上的元氣,即使在真氣境也位極一流。」
謝易道,「小子,如果真是真氣境,你就沒有其他選擇了——你只有讓我出手!」
這句話有可能是真,有可能是假。這是某種意義上不可避免的陽謀。
寧宣繼續咬下一顆糖葫蘆,動作沒有絲毫的變形。
現在看來,謝易想要自己……或者說任何人使用武劫的意願已經足夠強烈,他既然選擇瞞過這件事情,就說明這對於使用者而言絕對有不良的反應——這時候寧宣想到了當時何楚拔出武劫時候的詭異外貌:雙目發紅,肌膚的邊緣閃爍著金色。
但問題就在於,即使認清了這點,謝易所說的仍然有可能是寧宣目前最好的選擇。至少何楚已不是第一次使用武劫,看上去除了腦子差點兒也沒什麼問題,說明這種不良的結果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偶爾用用也是無妨。而如果身後的追蹤者真是真氣境的高手,寧宣絕對沒有任何還擊的可能性,是絕對。
他將會如同何楚面對他一樣脆弱不堪。
那該怎樣選擇呢?是遂了謝易的意思,還是選擇面對風險?
「不急。」
寧宣一邊回答謝易,一邊忽然停下了步伐。
他已經想到了一個絕妙而簡單的處理辦法,可惜這一章留下的餘地太少,他沒辦法立刻執行。